剪影

作者:隙间巡SH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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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漠与回声


      西北的沙漠在九月展现出一种残酷的美丽。阳光直射下来,将沙丘镀上金边,阴影处则呈现深邃的蓝紫色。风是干燥的,带着沙粒摩擦的细微声响,像时间的低语。
      姜予薇和沈青租了一辆越野车,按照照片上的线索,试图找到那个具体的地点。但二十年前的西北公路已经变化,新的道路修建,旧的路径被沙掩埋。他们拿着照片询问当地人,大多数人都摇头,说“这种地方太多了,认不出来”。
      第三天,他们在一个小镇的加油站遇到一位老人。
      第四天,老人七十多岁,皮肤被岁月和风沙雕刻成深褐色,看到照片时,眼睛亮了一下。
      “这地方我知道。”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叫鹰喙弯,因为山崖的形状像老鹰的嘴。以前有条老公路经过那里,后来新路修通了,就荒废了。你们去那儿干啥?”
      “找一个朋友曾经到过的地方。”沈青说。
      老人打量他们。“那地方现在不好找。沙把路埋了大半,车开不进去。得骑骆驼,或者走路。”
      “我们能雇向导吗?”姜予薇问。
      老人想了想。“我儿子可以带你们去。但他进城了,后天回来。你们要是愿意等,就住我家。要是不愿意,我画张地图给你们,但我不保证你们能找到。”
      他们决定等待。老人的家在小镇边缘,一个简陋但整洁的院子,种着几棵耐旱的植物。
      老人姓马,曾是卡车司机,在这条路上跑了四十年。
      “你说的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年轻人,”晚饭时,马老伯突然说,“我好像有点印象。”
      姜予薇和沈青同时放下筷子。
      “大概……二十年前?不对,更久一点。”马老伯眯起眼睛回忆,“那时候我还在跑长途。有一次车子在鹰喙弯附近抛锚,天快黑了,我正发愁,来了两个人,骑着一辆摩托车。其中一个人就是银白色头发,很显眼。他们帮我修车,虽然最后也没修好,但陪我等到了救援车。那晚我们生火取暖,聊了很多。”
      “他们说了什么?”沈青的声音有些颤抖。
      “说他们在旅行,看遍中国。银白头发的那个不爱说话,另一个嘛,黑头发,像你,”马老伯指着沈青,“很健谈,说他们要去西藏,然后去新疆,最后也许出国。他说人生就应该在路上,看没看过的风景,认识没认识过的人。”
      马老伯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我问他们是什么关系。黑头发的说生死之交,白头发的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怎么说呢,有点悲伤,好像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后来呢?”姜予薇问。
      “后来救援车来了,我让他们搭车去镇上,但他们说摩托车还能骑,自己走了。我给他们留了地址,说如果路过再来。但再也没见过。”马老伯叹气,“跑车的人,路上遇到的人,大多都是一面之缘。但不知为什么,我记得他们特别清楚。也许因为那个白头发的年轻人,眼神太……老了。不像年轻人该有的眼神。”
      沈青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第二天,马老伯的儿子还没回来,两人决定在镇上走走。
      第三天,小镇很小,一条主街,几家商店,一个集市。时间在这里流动得很慢,像沙漠里的沙漏,每一粒沙落下都清晰可见。
      在一家卖旧货的小店里,姜予薇发现了一个生锈的摩托车后视镜。店主是个中年女人,说这是很多年前在沙漠里捡到的。
      “就在鹰喙弯附近。一场沙暴后,沙子里露出这个,还有别的一些零件,但都锈坏了,只有这个镜子还算完整。我觉得挺有意思,就捡回来了。”
      沈青拿起后视镜,翻到背面。锈迹斑斑的金属上,刻着两个字母:C.Y。
      池野。
      他的手开始颤抖。
      “多少钱?”他问店主。
      “不值钱,你喜欢就拿走吧。”
      沈青小心地把后视镜包好,放进行李袋。那一刻,姜予薇看到他的眼眶红了。
      晚上,他们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西北的星空格外清晰,银河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跨天际。没有光污染,没有高楼遮挡,只有无垠的黑暗和无数的光点。
      “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星星。”沈青突然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城市里,我很少抬头。好像失去了那种能力,或者……那种心情。”
      “池野说过,星空是时间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姜予薇仰头看着银河,“我们看到的星光,有些已经旅行了几百年、几千年才到达地球。所以看星星,就是在看不同时间发出的光同时抵达此刻。”
      “她说话总是那么……诗意又沉重。”
      “因为她活在时间里太久了。”姜予薇说,“久到时间从线性变成网状,从河流变成海洋。”
      沉默了一会儿,沈青问:“你觉得,她现在还能看到这些星星吗?如果他正在消散的过程中?”
      “我不知道。”姜予薇诚实地说,“但我想,如果她还能感知到什么,那一定是像星光一样的东西,遥远,美丽,无法触及,但真实存在。”
      马老伯的儿子马建军第二天下午回来了。他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皮肤黝黑,话不多,但眼神坚定。看了照片后,他点点头:“能去。明天一早出发,骑骆驼。晚上在那边露营,第二天回来。”
      准备工作很简单:足够的饮水,简单的食物,保暖的衣物,还有相机和画具。
      姜予薇决定把池野的七个耳钉也带上——她觉得,如果有什么地方适合完成一场告别仪式,那就是那里。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他们就跟着马建军来到骆驼站。三匹骆驼已经备好,喷着鼻息,大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温顺又神秘。骑上骆驼是种奇特的体验,那种缓慢而摇晃的节奏,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与沙漠的脉搏同步。
      走了大半天,景色开始与照片吻合:独特的山崖形状,沙丘的走向,甚至几块风蚀岩石的位置。沈青越来越沉默,眼睛不断扫视四周,像是在寻找记忆的触发器。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了鹰喙弯。山崖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沙地呈现温暖的橘红色。这里确实荒废已久,老公路的痕迹时隐时现,大部分已被沙子覆盖。
      “就是这里。”马建军说,“你们扎营,我去捡柴火。别走太远,沙地会移动,容易迷路。”
      他们选了背风处搭帐篷。沈青动作麻利,显然有过户外经验。完成后,他独自走向山崖脚下,站在那里许久不动。
      姜予薇没有打扰他,拿出画具,开始素描眼前的景色。铅笔在纸上摩擦,沙沙声融入风声。她画山崖的轮廓,画沙丘的曲线,画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突然,她听到沈青的惊呼。
      跑过去时,看到沈青跪在沙地上,双手扒开沙子,露出下面的东西——一个生锈的铁盒,不大,像老式的饼干盒。
      “我刚才踢到了。”沈青的声音激动,“感觉不对劲,就挖了一下……”
      他们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没有进水,保存得意外完好:几张照片,一沓信纸,一个皮质的摩托车钥匙扣,还有一个小玻璃瓶,装着沙子。
      照片是他们已经见过的那些的更多版本:池野和青在沙漠里,在公路旁,在小镇客栈,在星空下。每张照片上,两个年轻人都笑得灿烂,那种纯粹的、属于路上的快乐几乎要溢出相纸。
      信纸上是青的笔迹——沈青认出那是自己年轻时的字,虽然更潦草,更不羁。信是写给家人的,描述旅途见闻,但提到池野的部分格外多:
      “……池野是个神奇的家伙。她好像什么都懂,修车、认路、找水源,甚至能预测天气。我问她从哪里学的,她只是笑笑说‘时间教会我的’。有时候我觉得她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像从别的时空掉进来的旅人……”
      “……昨晚在沙漠里,我们吵架了。我说想永远这样旅行下去,但她说一切都有尽头。我说她悲观,她说她只是现实。最后我们看着星星和好了。池野说,如果有一天她先走了,要我继续看星星。我说别胡说,我们要一起老到骑不动摩托车,然后坐在摇椅上回忆这些日子……”
      “……今天池野打了耳洞,左耳。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纪念一个承诺。我问她承诺什么,她不说。池野有时候神神秘秘的,但我相信她。她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也许下辈子也是……”
      沈青读着这些信,眼泪无声地滑落。姜予薇站在一旁,感到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
      最后一张信纸的背面,有池野的字迹,只有一句话:“青,对不起。但我必须这么做。愿你有一个完整的人生。——池野,2005.9.14”
      2005年9月14日。沈青事故的前一天。
      沈青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所以她早就知道……她知道会发生事故,所以她做了交换。用她的正常时间,换我的命。”
      “也换你的遗忘。”姜予薇轻声说,“因为如果你记得她,可能会试图找回她,可能会发现时间的异常。遗忘是交换的一部分,确保交换不可逆转。”
      “但我现在记起来了。”沈青的声音破碎,“至少,记起了一部分。那个梦……银白色头发的人站在沙漠里,背对着我。那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面,对吗?她来这里,埋下这个盒子,然后去完成交换。”
      姜予薇点点头,从包里拿出池野留给她的信,指着关于第一次交换的那段。沈青读完后,长久地沉默。
      天色完全暗下来,马建军生起了篝火。火焰跳跃着,在三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沈青说,拿起铁盒,走向不远处的沙丘。
      马建军看着他的背影,对姜予薇说:“他找到想找的东西了?”
      “找到了。但也失去了更多。”
      “人生就是这样。”马建军往火里添了根柴,“得到一些,失去一些。重要的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得到,为什么失去。”
      那晚,姜予薇坐在篝火旁,拿出七个耳钉,在火光下观察。金属反射着火焰的光芒,像七个小小的火种。她想象池野打耳洞时的情景,第一次,为青,在沙漠的星空下,带着怎样的决心和悲伤?第二次,又是怎样的故事?
      马建军递给她一杯热茶。“你手里那些……是耳钉?”
      “嗯。一个朋友留下的。”
      “七个。很多啊。”
      “每个代表一个承诺。”姜予薇说,“她承诺记住七个人,用她的方式让他们继续存在。”
      马建军沉思了一会儿。“那他现在还记得吗?那些人?”
      “她消散了。像雾一样,在时间里慢慢消失。但在她消失前,她一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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