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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献礼
太后寿辰这日,京城从五更天就开始热闹。朱雀大街上早早洒水净道,禁军沿着宫墙肃立,各府车马如流水般往皇城方向汇集。玲珑寅时刚过就起了,坐在镜前任由青黛梳妆时,指尖还因为紧张微微发凉。
“表小姐今日真好看。”青黛小心翼翼地将老夫人给的赤金凤钗簪在发间,又理了理鬓边那朵新摘的绒菊,“这身衣裳也衬您,既端庄又不失灵气。”
玲珑望着镜中的人影。她今日穿了那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的宫装,是长公主前日特意让人送来的——料子是内务府特供的云锦,绣样是如意绣坊徐姑姑亲手绘的,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外头罩了件月白比甲,领口袖边用银线绣着流云纹,走动时会有细碎流光。
“阿姐像画里的仙女!”明轩从书房跑出来,围着姐姐转了两圈,又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这是我攒钱买的平安符,阿姐带着。”
玲珑接过还带着弟弟体温的荷包,眼眶发热:“傻小子,阿姐是去赴宴,又不是去打仗。”她揉揉明轩的发顶,“在家好好陪娘,等阿姐回来给你讲宫里的事。”
柳氏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这是你爹留下的,原想等你出嫁时给你。”她打开盒子,里头是支碧玉簪,玉质温润如水,“今日戴着,让你爹也看看,咱们玲珑长大了。”
玲珑接过玉簪,郑重簪在另一侧发间。碧玉衬着赤金,既不张扬,又显底蕴。她知道母亲的意思——今日这一去,她就不再只是沈玲珑,更是能在贵人面前从容应对的沈家女儿。
辰时初刻,长公主府的马车准时停在伯府侧门外。秦嬷嬷亲自来接,见玲珑这身打扮,眼里露出赞许:“姑娘好气度。”她扶玲珑上车,低声道,“今日宴上人多眼杂,姑娘跟着老奴就是。太后若问话,如实答便是,莫要紧张。”
马车缓缓驶向皇城。透过车窗,玲珑看见沿途各府车马络绎不绝,朱轮华盖,珠围翠绕,空气里飘着名贵香料的混合气味。越近宫门,守卫越森严,验过帖子才许通行。
进了宫门,又是另一番天地。青石铺就的御道宽阔得能并行八驾马车,两侧宫墙高耸,琉璃瓦在晨光下泛着金芒。宫女太监垂首疾行,见到长公主府的车驾纷纷避让。
马车在慈宁宫前停下。秦嬷嬷扶着玲珑下车时,宫门口已经候了不少命妇女眷,个个衣着华贵,珠翠环绕。玲珑这身打扮在其中不算最显眼,可那份从容气度,却让不少人侧目。
“那是谁家的姑娘?好生面生。”
“听说是永安伯府的表小姐,姓沈。长公主举荐来绣寿礼的……”
“沈?莫不是江南那个沈家?她爹不是……”
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玲珑只当没听见,跟在秦嬷嬷身后往宫内走。慈宁宫比想象中更大,前殿后殿,左右偏殿,处处张灯结彩。正殿前摆着十二扇紫檀木屏风架,此刻还蒙着红绸——正是那套“万里江山图”。
“沈姑娘来了?”徐姑姑从偏殿出来,今日穿了身深青宫装,比在绣坊时更显威严,“绣屏已备好,等吉时呈献。”她打量玲珑一眼,微微点头,“今日谨言慎行。”
玲珑福身应下。正说着,钟鼓声起,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宫阙:“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殿内殿外所有人齐齐下拜。玲珑垂首跪在秦嬷嬷身后,余光瞥见明黄仪仗缓缓而来。太后被宫女搀扶着走上丹陛,虽已六十,可精神矍铄,穿着绛紫绣金凤朝服,头戴九龙九凤冠,威仪天成。
皇帝紧随其后,四十来岁年纪,面容威严。长公主伴在太后另一侧,今日穿了杏黄宫装,笑容温婉。再往后是各宫妃嫔、皇子公主,浩浩荡荡数十人。
“平身。”太后的声音温和却清晰,“今日哀家寿辰,诸位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起身。玲珑悄悄抬眼,正对上长公主含笑的目光。长公主微微颔首,示意她安心。
寿宴开始,丝竹声声,歌舞曼妙。宫女们穿梭上菜,珍馐美馔摆满了长案。玲珑坐在末席,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奢华,森严,每一步都透着权力的重量。
酒过三巡,长公主起身笑道:“母后,儿臣与如意绣坊备了份寿礼,请母后过目。”
太后含笑点头。徐姑姑领着十二位绣娘上前,两人一队,缓缓揭开屏风上的红绸。十二幅绣屏次第展现,从北疆雪山到南国水乡,从西域大漠到东海波涛,万里江山尽在眼前。
殿内响起一片惊叹。太后起身走近细看,目光在每幅绣屏上停留。看到江南山水那三幅时,她停下脚步:“这烟雨朦胧的意境……绣得妙。”她指着苏州园林那幅,“你们瞧这漏窗,每一处的花纹都不同,绣娘用了心。”
长公主适时道:“母后好眼力。这三幅是沈姑娘所绣,她是从江南来的,最懂江南韵味。”
“沈姑娘?”太后抬眼,“上前让哀家瞧瞧。”
玲珑心头一跳,依礼上前,在丹陛下跪拜:“民女沈玲珑,拜见太后娘娘,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声音清亮,举止从容。太后打量她片刻,笑道:“好俊的姑娘。起来说话。”待玲珑起身,她又问,“这双面异色绣的技法,你是跟谁学的?”
“回娘娘,是家传的手艺。”玲珑垂眸答话,“家父生前经营绸缎生意,玲珑自幼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
“家传?”太后眼中闪过讶异,“这针法精妙,哀家曾在苏州见过一位林姓绣娘会绣,后来……就再没见过了。”她顿了顿,“你父亲是?”
玲珑心跳如鼓:“家父沈清远,原在杭州经营‘沈氏绸庄’。”
殿内静了一瞬。玲珑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道带着恶意的视线。她强作镇定,垂首而立。
太后却似乎没察觉异样,只点点头:“原来是沈家的女儿。难怪手艺这样好。”她招手让宫女捧上个锦盒,“这对玉镯赏你,往后好生钻研绣艺。”
锦盒打开,里头是一对羊脂玉镯,玉质比上回赏的更好,在殿内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玲珑郑重谢恩:“谢娘娘赏赐,玲珑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娘娘厚爱。”
这一幕被满殿贵胄看在眼里。太后亲自赏赐,亲自问话,这是天大的脸面。玲珑能听见四周压抑的议论声,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羡慕与嫉妒。
长公主适时笑道:“母后既喜欢,往后宫里的绣品,不妨让沈姑娘也帮着参详参详。”
太后含笑点头:“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她摆手让玲珑退下,又继续欣赏其他绣屏。
玲珑回到座位,手心已经渗出薄汗。秦嬷嬷在她身边低声道:“姑娘做得很好。”她顿了顿,“不过……宴席还未散,小心些。”
这话里有话。玲珑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机平复心绪。她目光在殿内扫过,忽然定在右侧席位上——那里坐着个五十来岁的官员,穿着绯色绣孔雀补服,面容威严,目光正冷冷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时,玲珑心头一震。那眼神里的厌恶和审视,像淬了毒的针。她认得这张脸——父亲留下的画像里,曾出现过这张脸。户部侍郎,周显。
周显见她看过来,嘴角扯出个极淡的冷笑,随即移开目光,与身旁同僚谈笑风生。可那一瞬的对视,已经让玲珑明白:这个人,就是害死父亲的元凶之一。
宴席继续,歌舞升平。玲珑却再也无心欣赏,她握着那对玉镯,指尖冰凉。十年了,父亲含冤而逝十年后,她终于见到了仇人。而仇人看她的眼神,分明是认出了她。
“沈姑娘?”身旁一位贵女轻声唤她,“你怎么了?脸色这样白。”
玲珑回过神,勉强笑笑:“许是殿内人多,有些闷。”
那贵女约莫十六七岁,穿着浅粉衣裙,容貌秀丽。她递过块帕子:“擦擦汗吧。我是安国公府的,姓李。方才见太后赏你,真为你高兴。”
“谢李小姐。”玲珑接过帕子,心里却警惕——这贵女突然示好,不知是真心还是另有所图。
李小姐却似乎真是个性情直率的,压低声音道:“你别怕那些人议论。我祖母说,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站得住脚。”她顿了顿,“不过……你还是要小心周侍郎。我方才瞧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连旁人都看出来了。玲珑心头一暖:“谢李小姐提醒。”
两人低声说着话,宴席已近尾声。太后乏了,由宫女搀扶着回宫休息,皇帝也起驾回宫。贵胄们陆续告退,长公主让秦嬷嬷送玲珑出宫。
走出慈宁宫时,夕阳正好,将宫墙染成一片金红。玲珑踏着夕阳余晖往宫门走,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今日看似风光,可周显那个眼神让她明白,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沈姑娘留步。”
身后传来声音。玲珑回头,见是徐姑姑匆匆追来。她屏退左右,低声道:“姑娘今日做得很好。太后很喜欢你的绣品,往后宫里若有绣活,会优先考虑锦心阁。”
“谢姑姑提携。”玲珑福身。
徐姑姑却话锋一转:“不过姑娘要记住,宫里不比外头。今日你得了太后青眼,明日就会有人想把你拉下来。”她顿了顿,“周侍郎那边……你小心些。他如今正盯着皇商竞标的事,锦绣庄势在必得。”
玲珑心头一紧:“姑姑知道……”
“我知道的不多。”徐姑姑打断她,“只知你父亲是个本分商人,当年那桩案子……另有隐情。”她看了眼天色,“宫门要下钥了,姑娘快回去吧。记住,凡事多留个心眼。”
她转身匆匆走了。玲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疑云更重——徐姑姑为何要提醒她?又知道些什么?
回到长公主府马车前,秦嬷嬷已经在等着了。她扶玲珑上车,轻声道:“公主让老奴转告姑娘,今日之事不必多想。太后既赏识你,旁人就不敢明着为难。”她顿了顿,“不过暗地里的手脚,姑娘还是要防着。”
马车驶离皇城。玲珑靠着车壁,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里五味杂陈。今日她得了太后赏赐,名声初显,可也彻底站到了风口浪尖。周显那个眼神,像悬在头顶的刀。
回到伯府时,天已全黑。听竹苑却还亮着灯,柳氏和明轩都等在院里。见女儿回来,柳氏忙迎上来:“玲珑,如何?”
玲珑将锦盒递给母亲:“太后赏的玉镯。”她又取出那支碧玉簪,“女儿一直戴着,爹也看见了。”
柳氏打开锦盒,看见那对玉镯,眼泪就落下来了:“好,好……你爹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她抱住女儿,“我的玲珑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明轩也凑过来:“阿姐,宫里什么样?太后凶不凶?”
“太后很慈祥。”玲珑揉揉弟弟的发顶,“宫里……很大,很华丽。”她简单说了宴上情形,略去了周显那段。
正说着,青黛从外头回来,手里提着食盒:“表小姐,静婉小姐让送来的。说是周姨娘亲手炖的参汤,给姑奶奶压惊。”
玲珑接过食盒,心里一暖。她让青黛盛汤,自己则回屋换了衣裳。脱下那身宫装时,她忽然觉得轻松许多——宫里的繁华终究是别人的,只有这听竹苑,才是她的家。
夜里躺在床上,她却毫无睡意。今日种种在脑中回放:太后的赏识,周显的眼神,徐姑姑的提醒,李小姐的善意……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沈玲珑的名字就会在京城贵人圈里传开。这是机遇,也是风险。有了太后这层关系,锦绣庄明着不敢再为难她,可暗地里的手脚,只会更多。
还有周显……玲珑握紧了拳头。今日宴上那一瞥,让她更加确定,父亲的死绝不只是简单的贪墨案。周显看她的眼神里,除了厌恶,还有一丝……忌惮?
他在忌惮什么?忌惮她知道真相?还是忌惮她如今有了靠山?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少女沉静的侧脸上。而在户部侍郎府的书房里,烛光也亮了一夜。
周显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份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今日寿宴上玲珑的一言一行,连太后赏赐玉镯的细节都没落下。
“大人,这沈玲珑如今得了太后青眼,怕是……”王掌柜垂手立在案前,额上冒汗。
“怕是什么?”周显冷笑,“太后赏识的是她的绣艺,又不是她这个人。”他放下密报,“锦绣庄的绣娘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备好了十二幅绣屏,用的是最好的材料和绣娘。”王掌柜忙道,“只是……手艺上怕是比不过沈玲珑那双面异色绣。”
周显眼中闪过寒光:“手艺比不过,就用别的法子。”他顿了顿,“听说沈玲珑接了个大单,要绣十二花令?”
“是,是一位姓萧的公子订的。”
“萧?”周显眼神微动,“可是长公主府那位病弱的外甥?”
王掌柜点头:“正是。那位萧公子虽然深居简出,可到底是皇亲……”
周显摆手打断他:“无妨。你想个法子,在那批绣品上做点手脚。”他嘴角勾起冷笑,“绣品出了问题,订主追究起来,看她如何交代。”
王掌柜连连应下,退了出去。书房里重归寂静,周显望着跳动的烛火,眼中寒意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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