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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弦
从周清窈的对话框里抽身,许迩又投入了两个半小时的冗长会议。
等这场耗时一整个下午的月度会堪堪散场时,窗外天色已染暮色。
她收拾好本子和笔,将关闭的录音笔顺手揣进口袋,环视一圈,没看到叶漫新的踪影——这个人想必又提前溜了。
刚起身,一位其他分部的经理便热情地迎上来攀谈。许迩一时难以脱身,正周旋着,手机接连振动。
【叶漫新:我先搭老陈车回去了。】
许迩正要回复,第二条消息弹了出来。
【江既白:进来一下。】
许迩回复完叶漫新信息,找了个由头向同事告辞。
江既白的办公室位于楼下楼梯口右后方,门正对着上下通道。从里望去,所有路过的人都逃不开她的视线。
许迩关上门,顺手将外套挂在门后衣架上,在她对面的茶椅落座:“怎么了?”
江既白将一个一次性纸杯推至许迩面前——疫情过后,她尽量不再用公杯。
她抬腕将温好的茶汤注入杯中,斟至七分满。浅杏色的茶汤热气袅袅。
“客户送的白茶,尝尝。”
许迩捧起纸杯,温度恰好。她啜饮一口,随即坦诚地看向对方:“喝得出有点甜,别的就尝不出了。”
江既白翻了下眼皮,轻飘飘地瞪她一眼。
再开口时,她脸上似笑非笑,嘴角却凝着冷意:“B市分部,自己派了设计师去蔚蓝铂岸?”
是疑问句,却没多少疑问语气。
江既白起话头一向简洁,许迩立刻会意,笑了:“不愧是你,消息真灵通。”
江既白喉间“嗤”地泄出半个音:“我要是连这都不知道,算是白干了。”
她指腹摩挲着空瓷杯冰凉的杯壁,抬眼看向许迩:“你怎么想?”
许迩略一思索,想起李伟,嘴角那点笑意也淡去了:“吃相难看。但公司没有明文禁止跨区抢单,这只是潜规则。
“退一万步,这事分部经理也必然知情。就算不是他派的,设计师也肯定报备过,否则就是性质更严重的私单。”
她看向江既白,接着说:“你刚才没在会上挑明,很对。对方能找的借口太多了,最简单一条就是‘不知道这单已经派给了A市’。
“说到底,这是经理层面心照不宣的角力,你下场,反而容易落人口实。”
话落。江既白脸色阴冷,从牙缝里重重挤出两个字:“蠢货。”
她食指关节叩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同一家公司派两拨人上门,当是菜市场摆摊?能住进蔚蓝铂岸的,什么人没见过?头一个印象就是公司管理混乱,设计师不专业!这砸的是所有人的招牌。”
“这次算他们走运。”许迩忽然开口,截住了江既白后续可能更凌厉的斥责。
江既白目光转向她,带着询问。
许迩嘴角往旁轻轻一牵,那点笑意凝在唇畔,与方才分析时的沉静判若两人:“业主是我认识的人……我的高中同学。”
江既白审视着她脸上那抹不同寻常的笑意,眼底的冰霜渐次消融,化为一丝了然的玩味。
她没再追问,只是极轻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原来如此”。
她抬手给许迩续上茶,语气平淡却带着刺:“我早年有个业主,签完合同后跟我道歉,说前期态度不好,是因为公司有人加了他微信,造谣我之前有案子挖穿了地下室,导致河道倒灌。”
她顿了顿,看向许迩,“这么荒谬的话,业主前期还信了。签完合同,他把对方微信给我看,呵,是平时开会对我笑得最真心实意的那个。”
江既白的眼神转为告诫,语气却缓了下来:“你太年轻,成绩又扎眼,难免有人不服。以后多留个心眼,觉着苗头不对,该撕破脸就撕,不用顾我的面子。”
许迩眼里浮现温暖而郑重的光,认真应道:“好。”
两人静坐片刻。
江既白清了清嗓子,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有个老客户,艺术家,收藏家,审美要求很高。在A市又买了套房。”
说完便不再言语。
许迩听完,琢磨了一会儿,眼里浮出疑惑。江既白素来喜欢话说一半,而她通常能默契地接住。但这次,她属实没摸到头绪。
江既白看了她一眼,拿起茶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光洁的桌面。过了几秒,她才又开口,声音里绷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你去问问叶漫新,要不要加入,和我一起做这个案子。”
许迩更疑惑了:“你怎么不直接跟她说?”
江既白继续擦着并不存在的水渍,瞥了许迩一眼,语速急了些:“你以为我没说?刚才我在她身后叫她,她理都不理,一直往前走。”
许迩这才恍然。难怪叶漫新发消息说搭别人的车先走——她们平日来总部开会,一般只开一辆车,这样方便。
江既白不再擦了,将茶巾轻轻丢在桌边。茶巾落得稍歪,她下意识地又用指尖将它拨正,直到边角与桌沿严丝合缝,才停下手。
许迩将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她的师傅,哪怕怕心神不宁时,也要维持表面的绝对规整。
江既白默然看着她。
许迩琢磨了一下,问:“那你给她发微信呢?”
江既白依旧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点了几下,把手机推到许迩面前。
许迩倾身看去。
屏幕上,江既白与叶漫新的聊天记录停在两天前:
【江既白: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叶漫新:收到。】
再往上一条:
【江既白:你吃饭了吗?我刚好路过你家楼下,这里有家湘菜馆还挺正宗,你要不要下来吃点?】
【叶漫新:收到。】
许迩对着屏幕,忍了又忍,终究还是笑出了声。
抬头看江既白,对方一脸黑线。
“你们俩的聊天风格……一直是这样?”
江既白抿着嘴不答。先前讨论公事时的锋利老辣全然卸下,此刻竟透出几分无措的文弱。
许迩看着她,这次语气认真了许多:“都这么久了,你们怎么还是这样?”
江既白眉头蹙起,用眼神提醒她:“我跟你说的事,你记下了没?”
许迩收敛笑意,脸却慢慢皱了起来。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那杯已凉的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她想了想,慢慢说道:“老大,不是我不帮你。你和漫新之间的事,需要的是你们直接沟通,而不是由我来传话。
“而且……她最反感我跟你提她的事,只要我一提,她就觉得我是你派去的说客。我怕我要是开了这个口,她以后可能……”
许迩的眼神引着江既白看向那静止的手机屏幕,再转回时,看见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江既白懂了——中间人插手,只怕适得其反。
江既白吐了口气,整个人松松地向后靠在圈椅里,对许迩轻轻点了点头。
许迩将茶饮尽,缓缓起身,拿起外套。转身时,余光瞥见江既白又拿起了手机。
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微蹙的眉心,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半晌,始终没有落下任何一个字。
江既白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没有抬头,只对她轻轻摆了摆手。
“知道了。回去吧,再晚就该堵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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