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海棠
“公子,请假状呈给了魏端大人,已经批复准假,我们安排的刺客已按照计划招认自己是姜承业派来的。”安宁立在桌子旁,正和夜昭汇报着。
“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吃饭吧。”夜昭拿起筷子,看了一圈桌上的菜,五六道菜,色泽鲜亮,可他愣是没看到心仪的,半天没下筷。
安宁问:“可是今天的饭做的不合口味?”
夜昭道:“不是说螃蟹好吃吗,这怎么没有螃蟹?”
安宁心里嘀咕,公子你不是不爱吃螃蟹吗?嘴上正正经经的回道:“兴许是仇管家见大人刚受了刀伤,就没让下人给上。公子,那螃蟹性寒,不利于伤口淤血愈合,还是别吃了吧。”
夜昭在北方长大,自小家里也不常做海鲜,后来去了潺州自己带了厨子,也没怎么吃潺州的本帮菜,因此他对海鲜不甚了了,今天偶然知道螃蟹味好,他还打算好好品鉴一番。
夜昭一撂筷子,抬头命令道:“你叫厨房给我蒸两个螃蟹,让我尝尝。”
安宁苦口相劝道:“别了吧公子,等您病好了再吃,这伤口处理也是草草了事,到现在也没叫大夫好好看看,又是第一天,要是没恢复好,以后老了是要受罪的。”
“这伤已让大夫看过了,你别操心了。”
安宁眼一下亮了起来,紧跟着说:“闻姐姐给公子看了?”
“闻姐姐?你是叫闻宁?你倒是个自来熟的,你叫人家姐姐。人家认你这个便宜弟弟么?”夜昭一摆手,“去给我蒸螃蟹去。”
“公子,你就是问大夫,大夫也是不让你吃的,等……”
“蒸、一、个。”夜昭冷硬地吐出三个字,语气不容拒绝。
安宁一撇嘴,行了礼:“好的公子。”
闻真这周每天按部就班的过日子,早晨起来先给章老太太号了脉,然后一路溜达着去夜府,给夜昭换完药,就去在院子里和跟真狗扔球玩。
这天一如往常,花园里,秋海棠阳光擦过叶片的边缘,空气中静的能见到光隙中的浮尘,闻真搬了个椅子坐在台阶前,衣服晒的都是暖洋洋的太阳味,她一只手在额前搭凉棚,一只手往不近不远的地方抛着球。
真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乐此不疲,四只矫健的短腿倒腾的要生风,期待的大眼晴眨都不眨——哪里还有老狗的样子?
整个院子静谧祥和,温暖恬然,闻真半眯着眼晕晕乎乎念叨:“真狗,咱娘俩这也算增强体质了,成天晒上一个时辰太阳。这阳光呢,属‘阳热之气’,能渗入肌理、驱散寒湿、疏通经络、活化气血,改善因寒湿阻滞导致的关节凝滞,气血不畅。我这脚踝啊,也就能慢慢好啦。”
真狗吐着个舌头,没心没肺的咧着嘴,在她跟前转圈,眼睛紧盯着球,母女连心,闻真知道它的意思——你嘀嘀咕咕什么呢?快给我扔球!!!
闻真双手捧着真狗的脸,皱着鼻子佯怒道:“你有没有在听我好好说话?每天脑子里不能只想着玩知道吗?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虽然你已经是条老狗了,但也要对知识求知若渴,做到温故而知新。”
“你还教起小黑学问来了,它能听得懂吗?”突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闻真先是吓了一跳,又反应过来是夜昭。她把手里的球抛远,真狗随之飞了出去,才慢悠悠的站起来回过身,看到男人摇着把折扇,嘴角含着笑。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有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她刚刚说自己和真狗是娘俩,那夜昭成什么了,是狗的爹,还是兄弟?
想到这闻真一激灵,不不不,打住打住。
“夜大人不请自来,有什么事?”闻真打量着眼前的人,最后落在了右胸上,“伤口疼?”
夜昭脸一黑,他看上去像是那种,因为一点小疼就找大夫的人吗?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来看看你们玩什么呢?”
真狗叼回了球,端正地坐在了夜昭脚边,一脸谄媚和期待。闻真微微俯下身,低眉浅笑道:“诺,它邀请你加入我们呢。”
晴光映靥,微风吹过,一朵秋海棠从红墙东畔吹落,晃晃悠悠的停在闻真的耳畔。
鬓边簪粉,花人相映,夜昭觉得他的心都被熨贴了。
时间淌过,姑娘直起身,海棠顺势滑落,他甚至想伸手拦住那抹粉,再簪回她的发丝上去。
先前船上,他觉得他是欣赏闻真,欣赏她有勇有谋,继而救了一船人的命;欣赏她学识渊博,短时间就识出高泽所中之毒。
到了俞都,两人“合力”扳倒了姜承业,他给那起伏的心,又想好了一个解释——他们是“盟友”,所以他才产生了好感。
可今天,他看着那朵落在地上的秋海棠,彻头彻尾的明白了,他想靠近她,他欣赏她,这是关乎爱情的。他想,他甚至想,牵起她的手,沿着这条小径,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一直?
夜昭眉心一跳,他有多久没想过以后了?四年前父母相继离去,烽关之战疑点重重,父亲一生戎马,最终却不明不白的死在烽关,尸骨无存,马革裹尸不得,甚至被人诬陷成通敌叛国。他努力调查父亲战死的真相,可无奈当时的他势单力薄,人微言轻,无能为力。
他的人生从此阴雨缠绵,被灰败贯穿着。他废寝忘食地读书,发誓要站得更高,更有权力。小时候父母教导的温良恭俭让不知不觉伪装成了他的外皮,他的内里早就被求而不得的执念充斥,没了元气。
他的事未竟,心荒芜一片,怎么能打扰别人的清净呢?
夜昭趁闻真抛球的时机,悄悄弯腰捡起了那朵秋海棠,放到了自己的袖口里,那么轻又那么重,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闻真。
她没发现。
闻真刚拿起真狗叼着的球,就听见一阵疾跑声传来,来人是个小厮,被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扑跪在夜昭身前,急急忙忙道:“公子!府里大奶奶难产三个时辰了,稳婆没法子,满俞都的名医都请遍了,老爷急得晕过去两回,只剩您能主事了!”
闻言,闻真心像被狠狠攥了一把,手一抖球落在地上,猛地转身回屋里拿医箱。
砚青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行礼道:“公子,马车安宁已去备了。”
夜昭身体僵住,目光一凛,转身就走:“姚太医请了吗?”
“派人去了,但姚太医奉旨出差督办,不在宫中。”小厮踉跄起身跟上,声音颤颤巍巍。
夜昭步履如风,语气寻常里还夹杂着微不可查的颤抖,道:“砚青,拿上我的官印去请太医,速度要快不能耽搁!”
砚青匆匆道了是,脚下生风般跑了出去。
闻真见他事都布置完,小跑几步跟上了他的步伐,拽住了他的袖子,坚定道:“夜昭,也带我去吧,我能帮上忙的。”她有紧跟着补充了一句,“相信我。”
夜昭感受到手臂一沉,转头看到闻真那双明亮的眼,和隐不去担忧,他点点头。
四四方方的门框,一盆一盆触目惊心的血水鱼贯而出,稳婆焦急的叫喊声在空荡的回廊里横冲直撞,整个东承府只剩下艳色逼人的血和掩藏在微弱的呼吸声中的心惊肉跳。
“夜公子到了!”小厮喊道,一个嬷嬷迎出来,步子稳重,大概是何清的贴身丫鬟,行了礼道:“公子,夫人难产,夜老爷着急的晕了过去,已通知了夜茗小姐和何家,叫来的大夫也都是束手无策,这……这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才劳烦您还没养好伤就赶来府上。”
夜昭别了眼不去看那血水,拇指反复搓着玉扳指,“叔母平日里对我照拂有佳,今天有事,我岂有袖手之理?我带来了大夫,太医院那边我也遣人持信物去请,定能保下叔母母子平安。”
嬷嬷这才注意到夜昭右后侧的人,看着不过是刚过及笄之年的姑娘,面色沉稳,浑身透着几分沉静,自有一番稳妥气度。
嬷嬷忙道:“姑……大夫,我带您进里屋吧。”
闻真进了门,扑面而来是浓重的血腥气,丫鬟和稳婆围着的中间,那瘦小的妇人蜷缩在床上,拖着腹中的胎儿微弱的呼吸着。身下的褥子吸饱了血,也不堪重负了,富裕出的血的顺着床沿,接连不断的砸在地板上,像是催命的调子。
身边围着三个大夫,两男一女,见她进来,手里拿着药箱,其中一个留着长胡子的大夫皱皱眉,问道:“怎么找了这么个小丫头?”
这位是俞都四大名医之一的薛甫大夫,万不敢怠慢,嬷嬷忙回道:“这位是定国公府夜昭大人带来的大夫。”
闻真没理会那人,越过他坐了凳子,指尖搭上妇人的手腕,那脉象沉涩如拉锯,跳得又急又滞。
薛大夫上下打量着闻真,嘀咕道:“这定国公府是找不找人的吧,带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过来搪塞你们。”
那嬷嬷听了他的话,心生不满,又碍于人家是救自家主子命的大夫不好回嘴,只好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站着。
闻真摸了脉相,和她之前想的对上了,先前见她腹型偏沉不圆、步态滞涩,就是胎气被燥邪瘀阻,眼下脉象沉涩更甚,宫缩时腹硬偏结,这是凝了瘀血、缠了胎气,把胎儿困在产道里转不得身。
闻真问道:“大夫们给夫人喝了什么药?”
“产妇产力耗尽,元气虚脱,服了人参黄芪汤。”另一个大夫开口道。
闻真从药箱取出银针,让稳婆按好了产妇的身子,在她的上唇、内关穴、血海穴扎了针,头也不回朝药妇吩咐道:“速去药房,钱红花用黄酒快炒两下去燥,勿焦勿生,一两当归切片、六分川芎、一钱紫苏梗洗净沥干无生水,当归片切薄。两碗清水煮沸下料,小火浓煎至半碗停火,你,盯紧灶火勤搅拌,防糊底,半刻钟内必须煎好端来。”
没等拿药妇应下,薛大夫先冷笑一声道:“慢着,你胡闹呢?那红花当归汤是治‘瘀血阻滞、气机不畅’的。而她……”
闻真一抬手向药妇一挥,语气不容置疑:“快去!你只管做事,出了事我担着。”又冷声道:“这不是寻常产力不足,要先破瘀顺气,再借力助产,你们的人参黄芪汤,只让瘀血更难排出,胎路堵得更死。”
薛大夫被人捧惯了,现在被一个小丫头当着同僚的面数落,他哪里还会虚心的思考闻真说的话对不对,气的要跳脚了,拦住了拿药妇不让走,愤恨道:“你担责任?你算哪根葱?你要是诊错了,这屋子里的大夫难不成要跟你陪葬?”
那嬷嬷看气氛不对,忙拽了药妇,一把推她出了门,满脸堆笑开口道:“薛大夫,您消消气,这各人有各人的法子,先让药妇去煎药,行不行再说是不是。”
闻真见药妇出去了,又摸产妇的脉搏是连续的搏动,这才缓缓站起身,冷笑道:“我说这围着三个大夫看着都不顺利,原来是因为你啊,你是个有头有脸的?我告诉你,他们不敢质疑你,当缩头乌龟,我可不惯着你,这产妇你诊错了,前几天我见过她,知道她大概情况,你识相点,要么给我打下手,要么从房里出去,别乱搅和。”
“你你你。”薛大夫恶狠狠的指着闻真,喊道,“你以为你是谁,我要听你的发号施令?你你信不信我踩死你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让你在这俞都混不下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