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淡 慢慢忘

作者:星辰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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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秘色(2)


      时间不会因个人的悲喜而停留,国际班的气氛在十月末变得愈发焦灼与明确。正式申请期近在眼前。对于一部分早有准备的同学而言,这是蓄势待发;而对于泠夏伊,这无疑是最后的冲刺。

      景筱瑜请了几天的假,陪家人送走辰枫最后一程。再回国际班的时候,关切的问候如潮水般涌来,她向泠夏伊的方向望了一眼,简单地回了四个字:“家人离世。”潮水瞬间尽数退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明显消沉了许多,虽然依旧会说会笑,只是不再主动挑起话端,也不再与小黑抬杠。小黑几次想逗她开心,都像点燃的引线,眼看就要烧到尽头,就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而泠夏伊,她则沉入更深的深渊,降到更低的冰点。不过她本就擅长隐藏情绪,其他人难以看清她内心的秘色,但此刻的寒意,比以往更甚。备考资料被搁在角落,文书思路停滞不前,未来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浓雾。

      “美漂”因此减少了活动,每位成员都小心翼翼地说话,生怕触碰到什么易碎的东西,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引发彻底的崩塌。

      舒菡最能敏锐地感知身边人的情绪波动,但她并没有开口问。她深知,有些伤痛,等待对方主动倾诉,远比贸然追问更能触及灵魂的深处。

      一晚,她软磨硬泡地拉着景筱瑜和泠夏伊去夜跑。她说,从心理学的角度,跑步能促进内啡肽分泌,是缓解低落心情的自然良药。

      景筱瑜不相信这些理论,但当她连跑几天,心里的阴霾的确随风消散些许时,她却嘴硬地说,因为跑步的时候,眼泪转化为汗水流了出来,而汗腺比泪腺要多得多,等于身体换了一种渠道哭泣而已。

      对于两方的学说争斗,泠夏伊毫不理会,她只是不停地向前跑,机械式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仿佛身体的疲惫可以暂时掩盖心灵的钝痛。

      舒菡和景筱瑜的脚步逐渐沉重,喘息声愈发急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完全追不上,无奈地停下了脚步。泠夏伊却依旧不知疲倦地奔跑着,仿佛要将所有的伤痛都狠狠挥洒在这片跑道上。一圈又一圈,任凭汗水流淌,衣衫湿透,也不见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舒菡和景筱瑜焦急万分,在下一次与她交错时,终于联手拦下了这个近乎自虐的身影。

      “你疯啦!”舒菡冲口而出,随即却又心疼地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仿佛找到了依靠,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泠夏伊的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颤抖,随后便如释重负般瘫软在舒菡的怀里。

      景筱瑜在一旁,默默拭去她额头上混杂着泪水的汗水,拧开一瓶水递到她手中。

      三人缓缓走向看台,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周围的喧嚣都与她们无关,此刻,只有彼此。

      泠夏伊望着远处模糊的灯火,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舒菡,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她没有等回答,便继续缓缓说道:六个月多前,我和我男朋友因为一个误会,我以为他和我分手了。为什么说是‘以为’,因为他除了发了三个字‘分手吧’,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我以为是他绝情……却不知他那晚出了车祸,一直躺在医院,不省人事。”

      就像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一样,泠夏伊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波澜不惊,“就在一周前,我才知道他出了事,但那时已经太迟了……他再也没有醒来。”她用力咬住嘴唇,眼前仿佛闪过一幕幕黑白的默片:

      辰枫平静地躺着,被鲜花簇拥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他的母亲哭得几乎晕厥。前来送行的除了他的亲戚便是同学、同事,大家年纪相仿,正当二十出头的韶华时光,谈起和辰枫的一些过往,无不唏嘘惋惜。泠夏伊看到好几个学长学姐红了眼圈,几次偷偷地抹眼泪。

      可是泠夏伊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从被这个噩耗重击到现在,曾经的画面不断重演,只是颜色褪去,成了黑白电影。记忆仿佛一块吸饱了悲伤的海绵,吸干了她所有的眼泪。她的躯体被景筱瑜搀扶着,机械式的跟大家默哀。

      屏风后面的哭声倏然放大,一阵嚎啕之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喊叫,每一声都像刀锋般扎进泠夏伊心里。她知道,那是送辰枫去火化的时刻到了。

      泠夏伊见识过焚烧炉的厉害。三年前送外公走的时候,泠夏伊踮起脚尖,紧抓着窗棂,看着焚烧炉张着火盆大口把外公吞了进去,轰隆隆的声响后,吐出的只剩一副白骨。

      辰枫也将经历这般的残忍吗?

      泠夏伊猛地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见辰枫。突然一阵生理痛袭来,小腹内开始翻江倒海,喉咙一热,她挣脱景筱瑜的手,冲进洗手间,蹲在地上干呕,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比眼泪更早抵达。好像很久以来的压抑都被吐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夺眶而出的眼泪。

      追来的景筱瑜差点被眼前所见吓坏了:泠夏伊瘫坐在地上,因剧痛——或许是痛哭——而大汗淋漓,脸上泪水纵横……

      从那一刻起,泠夏伊失去辰枫。

      “舒菡,我已经彻底失去他了。”泠夏伊终于再也忍不住,让积压了太久的泪水奔涌而出。

      时间的车轮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难过而停滞不前,最多在心里碾下深深浅浅、难以磨灭的辙痕。而辰枫留下的这一道,或许终有一天会被时间慢慢抚平。只是那一晚,他怀里的那个人、冲出马路的原因以及最后想和泠夏伊说的话,都将成为永藏于心底、再也无法解开的秘色。

      那一晚,舒菡知道了泠夏伊的故事,也明白了她与景筱瑜之间那层意想不到的牵绊。

      跑步只是表面缓解伤痛的方法,却无法根治心底的沉疴。景筱瑜对泠夏伊的痛苦感同身受,转而向舒菡求救。在舒菡的精心策划下,一个为帮助泠夏伊走出心灵困境的计划悄然展开。

      通过景筱瑜的叙述,舒菡在脑海中绘制了一幅专属于泠夏伊的“治愈地图”——从与辰枫初次相遇的篮球场、漫步的运河道、逛过吃过无数次的大学小街……到第一次表白的顶楼天台。她的理论坚定而清晰:“怕什么,就去直面什么”,她决心带泠夏伊重走那些刻骨铭心的地方,尽情释放被压抑的情绪,彻底解开那个死结。

      第一个要攻破的地方,是他们故事的起点——篮球场。

      泠夏伊被半推半就地带到了这里,温柔的阳光抚摸着她的背脊,仿佛试图抚平她的思念和伤痛。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球场上奋力搏杀的身影,像个抽离的旁观者。

      舒菡故作轻松地指向远处的篮筐,“要不要去投个篮?”话音未落,就感觉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瞬间变得冰凉。

      泠夏伊心里也有一个篮球场,里面只容得下一个人,但那个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一只孤单的篮球,沉闷地撞击着地面,撞出一声声哀鸣。声声寂寥在耳边回响,却再也拼凑不出有他陪伴的旋律。

      泠夏伊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胸膛,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匆匆逃离。

      奔跑中,她猝不及撞上了一个男生。对方手中的矿泉水泼洒出来,水流沿着水泥地的纹路扩散,在干燥的地面画出深色的地图。

      泠夏伊猛然想起辰枫说过,水分子间的氢键让它们总是相互吸引、汇聚。可现在这些水珠却四散奔逃,像极了那些再也无法重聚的记忆。“对不起”和“小心”的呼喊声交织着从身后传来,而她已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三十米开外。

      景筱瑜下意识想追上去,却被舒菡拦下。“给她一点时间吧。” 舒菡低声说,目光追随着那个远去的、脆弱的背影。

      景筱瑜心疼泠夏伊,她太理解泠夏伊所承受的碾碎般的痛苦了。甚至,在这份感同身受的层面上,她的疗愈同样艰难——作为辰枫的表妹,在努力陪伴泠夏伊的同时,她也在艰难地跋涉属于自己的哀悼之路。

      舒菡意识到,虽然自己的理论是“直面恐惧”,但每个人的心灵修复之路都是独一无二的,不仅需要时间铺就,更需要积攒起莫大的勇气。

      泠夏伊最终还是病倒了。极致的悲伤抽空了她所有的抵抗力,一场寻常的冷空气便让她烧到了38.7°C。当舒菡得知她独自在校医院挂水,下了课便立刻赶了过去。一同前往的还有“美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紧随其后,几乎快把小小的输液室挤爆。

      “你们……”泠夏伊看着涌进来的朋友们,有些无措地想起身。

      小黑变戏法似的掏出还冒热气可丽饼,焦糖苹果的甜香瞬间冲淡了消毒水味:“零下一度,试试我们法式的特效药!”

      景筱瑜一把抢了过去,“你这哪是给病人吃的东西?” 说话间,顺势在上面咬了一个漂亮的月牙形缺口。

      小黑扑过去争夺时,手肘撞得输液架哐当作响。纪秦天迅速伸手,一手稳稳扶住摇晃的吊瓶,另一手小心地护住了泠夏伊扎着针的手背。随后,他自然地在泠夏伊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景筱瑜举着战利品后退,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器械车,一卷纱布卷骨碌碌滚到舒菡脚边。

      “你们是来拆医院的吗?”肖飏叹了口气,俯下身开始收拾残局。

      泠夏伊连忙劝大家回去,说自己一个人可以。但小黑拍着胸脯,宣称自己是“讲义气的人”,非要陪着她挂完点滴。他转身又从纸袋掏出三个可丽饼,得意道:“看!我还有plan B!”

      景筱瑜突然正经地喊了一句:“医生”趁小黑转头的功夫,迅速抽走他手里的饼。发现上当的小黑哀嚎着追出输液室,嬉闹声回荡在走廊。

      “你们小声点。”舒菡无奈地摇头,细心地将带来的热粥吹凉。

      泠夏伊安静地望着门外追逐的身影,喧嚣声中,手背的刺痛连同心底的滞重,似乎真的在某一刻减轻了。

      “建议给这两人单独开个儿童病房。”纪秦天说着,从背包里掏出耳机,很随意地递给泠夏伊,“需要这个吗?”借着递耳机的动作,他的食指看似无意地搭在输液管的调节器上,轻轻一拨——泠夏伊忽然觉得手背的胀痛感减轻了些——他不动声色地将滴速调慢了些。

      泠夏伊犹豫了一下,接过一只耳机戴上。轻快的钢琴版《卡农》流淌而出,琴键的涟漪在耳道内壁轻轻叩击,恰好盖过了门外小黑的怪叫。

      阳光穿透雾蒙蒙的玻璃窗,在消毒柜上折射出彩虹光斑,泠夏伊忽然觉得,再好的药,都不如这群人的嘻嘻哈哈、吵吵嚷嚷的陪伴。

      当护士板着脸来拔针时,发现陪护的人竟比输液的人都多,简直像是在开茶话会。最吵的两个人齐刷刷露出无辜表情,仿佛刚才的喧闹只是她的幻觉。护士瞥了眼地上的饼屑,景筱瑜立刻举起双手:“我们保证恢复原状!”好在输液室也没有有其他病人,护士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挂完水,舒菡坚持让泠夏伊去她的研究生宿舍住,方便照顾。她是双人间,本地室友几乎不来。旁人都赞成。泠夏伊拗不过四张嘴,只好点头。

      “穿这件。”舒菡抖开一件柔软的亚麻睡衣递给泠夏伊。

      泠夏伊不肯,“我刚才就说回去休息。不想太麻烦你。”

      “怎么,嫌弃啊” 舒菡假意解开自己的衣扣,笑言,“难不成你想穿我这件?”

      泠夏伊猛摇头。

      “那就换上,舒服些。”舒菡的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

      她接着倒了温水,看着泠夏伊服下药,蜷进被,她旋暗台灯,便在一旁摊开书。

      暖黄光晕里,漂浮着未愈的往事。

      药效渐渐发作,泠夏伊在朦胧中听见两种旋律在黑暗里交织:一种是舒菡的钢笔尖轻磨信纸的沙沙声,另一种是从走廊尽头隐约飘来的钢琴声。偶尔停顿的间隙,窗缝漏进的北风将书页轻轻掀起,宛如一只振翅的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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