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林从木

　　许如故漫无目的地逛着。
　　在走到外围展区的时候，有一个很小的展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被夹在两个大展位夹角的小展位，它只占据了一个墙角，大小不足旁边展位的三分之一。这个位置本应不引起注意，但展位的布置实在抓人眼球。

　　没有光洁的展板、统一的LOGO墙或昂贵的灯光设备。取而代之的，是用脚手架和原色木板搭成的简易多层展架。一张张手稿——新的、旧的、画满草图的、写满算式的——排列在一起，被细绳连接，一层层的悬挂在脚手架外层，形成了一面临时、潦草、布满空隙的“外墙”。

　　脚手架向展位中上方伸出几根金属枝丫，在空中交汇，一起吊起了一个黑色的无边框展柜。展柜中静静陈列着他们的核心——一台带有某种未来主义美学的，结构精巧的机器人模型，线缆被完美隐藏，表面处理得一丝不苟。

　　旁边摆放着几张像是从学校活动室搬来的折叠桌，拼成了工作台。上面散乱地放着笔记本电脑、电路板、焊接工具和一些粗糙的原型部件。

　　展位靠墙一侧，也是最平整的一处，是一个设计优雅的徽标（Logo）和一行清晰的黑体字：“Nexus Lab - 华京大学交叉创新实验室”。下方是一行更小的字：基于仿生结构的微型自主机器人集群。

　　展位内的三个人，气质和周围人有些不同，看上去像是学生。他们统一穿着定制的深色Polo衫，上面印有学校名称和实验室徽标。没有人坐着，都身姿笔挺地站立着，观察着来往的参观者，偶尔凑在一起说话。

　　整个展位透露出一种粗砺实验室与精密未来感并置的学院派极客美学。
　　粗砺基底——脚手架、原木、折叠桌、散乱工具和精密核心——无边框展柜、未来主义机器人模型、优雅的徽标并置。两者并置形成了强烈的视觉与概念张力。
　　这种美学风格摒弃了商业性的光滑伪装，拥抱了创造过程中的真实痕迹，传递着创作者对“创造过程本身”的展示与崇敬。

　　许如故被其中传递的美学和精神吸引，不由自主地举起了相机，接连按下快门。
　　展位斜上方的中央空调吹动了一张张手稿，像是翩飞的蝴蝶拥抱理想；徽标的暖黄色灯光映在黑色展柜和机器人模型上，镀上了一层理想和未来的体温；展位内的年轻人在相视、说笑；天时地利人和，成就了一张戳动人心的照片。

　　展位内一个年轻人注意到了许如故的动作，和身边人说了什么，其中一个女生热情的迎了过来。
　　女生递给许如故一份宣传册，笑容明亮而坦率，语速轻快地说：“你好呀，是媒体老师吗？还是对我们实验室的项目感兴趣？可以进来看看，有什么都可以问我。”

　　许如故有点踟蹰，但还是走到了展位。
　　“我不是专业观众，也不是媒体，我只是觉得……很美。”

　　一个男生听到这话，震惊的望向了另一个男生，不可置信地说：“真的有人跟你审美一样！”
　　“不管是谁吧，聊聊天也好，我们这里也没什么人过来。第一天最受瞩目的还是那些大公司和大机构。”女生站在一边说。

　　被看着的那个男生走到许如故的身边，顺着许如故的视线望向展位：“殿堂扎根于泥土，机器人也得从电路板开始。谢谢你对它的欣赏。”
　　他看见了许如故脖子上挂着的助理工作牌：“你是会方的工作人员吗？你看着很年轻。”

　　许如故连忙否认：“不是，我只是被家里人顺便带过来看看，我哥哥是一个翻译，我还没有上大学呢。”
　　“那你哥哥一定很厉害。”男生认真地说。
　　“他确实很厉害。”许如故声音自豪。
　　边上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能问一下你多大了吗？”
　　“我今年十七。”
　　“哇，真的是弟弟啊！我刚刚还在想，你看着这么小，不会是哪家公司雇佣的未成年吧？”
　　大概是年龄和身份的确认，几个人说话明显轻松了不少。

　　许如故拿起相机，翻出刚刚拍的照片给他们看：“我刚刚拍到了一张你们的照片，我可以保留吗？”

　　三个学生来到相机前面看。
　　“哇~，拍的真好，原来我们这个潦草的展位这么好看吗？”
　　“留着吧，我们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都到博览会了，还能少的了被拍照片？”

　　疑似展位设计者的男生问许如故：“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我想把这张照片洗出来。”
　　许如故很高兴：“当然可以！”
　　男生拿了一张纸，写了两串数字和一个名字递给许如故：“上面的数字是我的邮箱，下面的数字是我的□□号，你可以选择喜欢的方式联系我，我叫谢延安。”

　　许如故收起这张纸，认真叠好，放进了背包里。
　　“我叫许如故，我晚上回去就把照片发给你。”

　　谢延安笑了下，问道：“你也喜欢机器人吗？我们华京大学有全国最好的生物工程和人工智能专业。”
　　许如故摇头，声音坚定：“我是文科生，我以后会去学传媒。”

　　谢延安又看他一眼：“你是艺术生？”
　　“不是艺术生，我要学新闻传播。”许如故否认。

　　谢延安啊了一声，有点惊讶：“抱歉。但你长得真的很好看，而且还很瘦。”很符合对艺术生的刻板印象。
　　“不过，我们学校的新闻传播学也很不错，顶尖平台，最强的综合实力。”

　　许如故莞尔，反问道：“华京大学有不好的专业吗？”
　　谢延安也笑了，这真是个好问题。

　　许如故继续说：“我的分数可能够不上华京大学，我的目标是东林大学。而且，在新闻传播学的学科评估中，华京大学比东林大学稍低一点。”

　　谢延安点头：“东林大学，声誉卓著、学风严谨，也是很好的学校。我有一个……很强的对手就在那。但我还是更喜欢华京大学。不过听你口音是南方人，东林大学倒是离家更近。”

　　许如故看了眼时间，感觉卫哥他们的工作应该差不多了。
　　“我该走了。我还要去找人。”

　　谢延安撩开一张桌子的蒙布，伸手从里面掏出来一瓶可乐，递给许如故。
　　“照片的谢礼。”
　　许如故接过可乐，抿嘴一笑，拿着可乐的手扬了扬：“谢了。”

　　—·—
　　许如故的感觉没错，卫侬他们已经结束了上午的工作。
　　他七拐八拐的找到休息区的时候，卫侬他们已经到了。

　　“我说句话，你说我猜得准不准，嗯？”卫侬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仰着头看许如故。
　　嘴唇微抿，眉眼间笑意盈盈，十分的温和去了八分，换成了慵懒随性。

　　卫侬要猜什么，许如故不知道；卫侬猜的准不准，他更不知道。
　　但是他敢说，他猜卫侬现在有八分高兴，就不可能是七分。

　　卫哥高兴，他就高兴。
　　“卫哥先说。”

　　卫侬眼神扫着许如故，慢慢地说：“我猜，你现在很高兴。我还猜，你认识了新朋友。我再猜，你嘛，心满意足……”
　　“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许如故能反驳吗？能。
　　许如故想反驳吗？不想！
　　许如故只能承认：“见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展位，装修的风格很和我的胃口。布置展位的人，也很和我的胃口。”

　　许如故知道，卫侬不可能是凭空直接猜的。作为唯物主义的忠实践行者，一定是有什么蛛丝马迹被他捕捉到了。
　　“卫哥，料事如神？”
　　卫侬整个人靠在椅子背上，小幅度摇了摇头：“哪里哪里……眼见为实而已。”

　　张朗言在一边听到这，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什么呀！你俩在这唱戏呢？”
　　他看向许如故，忍不住解释：“卫侬后面巡馆待命那活，本来就是帮别人顶的。结果呢，德国参观团临时有事，不用德语翻译了。他转头就去找你了。你走的倒是不远，从你在那个学生展位前开始站着，他就看着了。一看见你举起相机，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说累了，转身就来这待着了。”

　　卫侬冲许如故手里的可乐指了下，悠悠开口：“不开心你能收人家的饮料？昨天过来熟悉场地，我一看见那个展位就知道是你会喜欢的调子。谢延安那个人我也知道，很少有人不喜欢他。”

　　许如故明白卫侬为什么高兴了，逗自己玩高兴的呗。

　　卫侬领着许如故和几个人分开去吃午饭。
　　展馆里面的饭大多是快餐，卫侬今天突然就不想吃了，找了一家三公里远的鲁菜馆子，拉着许如故下馆子去了。

　　吃完饭回到展馆。卫侬马上就要去准备下午两点半的论坛会。
　　临走前嘱咐许如故。
　　“下午的论坛会，我给你在官网预约报的名，你用你手机号和身份证从上午的会场门口领座位号。工作牌就别带着了，记得把它放书包里。”
　　“记着，你不出格，别人也不会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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