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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瑞
自霍辞继魏王位后,霍氏宗亲、朝中臣子皆劝其称帝。又举以种种祥瑞之兆,说服其心。
萧婉知道霍辞称帝乃是必然之势,况且她对汉室又没有什么过多的执念。
所以当霍辞来问她之时,她只是笑着调侃道:“大王欲效尧舜,未为不可。”只要是为百姓做实事就好。
帝王之位当然是具有巨大吸引力的,但是霍辞心中却似乎有诸多顾虑。
昭阳殿侧案上放着昨日刚从绍郡送来的嘉禾。三株稻子共结一穗,穗粒饱满如赤珠,垂坠下来竟有半人高,穗身展开时能铺满整张案几。
太常卿徐颉一早便候在殿外,见霍辞临朝,忙捧着奏表上前:“魏王,绍县百姓王阿福于桑田发现此异株,三苗共穗,枝干相绕,正是《礼记》中‘嘉禾同穗,天下归仁’之兆!臣已请太学博士核验,此株非人力所能为,实乃天授魏室之祥!”
霍辞的目光掠过那株嘉禾,手指慢慢划过穗粒,颗粒坚实,确是良品。转而问:“王阿福献此异株时,绍郡夏粮收成如何?去年遭了蝗灾的田亩,补种的桑田活了多少?”
徐颉连忙躬身道:“回大王,这祥瑞乃天意,与收成无直接关联,却足证魏王仁政感天。”
“仁政要看百姓饭碗,不是看几株异苗。” 霍辞将奏表推回案上,“把这株桑苗送到农官署,让农官研究其生长习性,若能推广种植,让百姓多收些粮食,才不负这祥瑞之名。”
徐颉还想再劝,可霍辞却似乎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急促的通报:“启禀魏王!青州北海郡急报。昨夜有麒麟现身城东泽畔,身覆青鳞,首生独角,踏过之处枯草丛生,数百百姓亲眼所见,官吏已取到麒麟踏过的草叶,正快马送来业城!”
这话一出,殿内百官顿时骚动起来。
镇国大将军霍从急道:“大王!您还犹豫什么,这帝王合该您来当。”
苏晟也出列,躬身道:“麒麟乃仁兽,非盛世不出。昔年周文王时麒麟现,方有周室八百年基业。如今麒麟现于青州,又逢三苗贯三桑之祥,此乃天定魏室承统之兆。”
霍辞放下手中的竹简。他知道麒麟现的分量。
自汉末大乱以来,各地虽有祥瑞传闻,却从无“麒麟” 这般直指圣君临世的征兆。他沉默片刻,传令道:“传孤的话,让青州官吏仔细核查,不可轻信传言,更不许为博功名利禄编造祥瑞。若查实麒麟确有其事,便保护好泽畔现场,勿要惊扰百姓;若有造假,从严论处。”
“大王” 征西大将军霍奇上前一步,语气急切“青州官吏已附了百姓画的麒麟图,图中麟身青鳞、独角如玉,与古籍所载分毫不差。且泽畔草叶经医官查验,确有异香,非寻常草木所有,怎会是造假?”
霍辞没理会霍奇的辩解,继续翻看流民安置策,“眼下冀州还有三万流民等着安置,兖州的荒田要赶紧丈量,农官要亲自去教百姓耕种。这些事若办不好,就算有数只麒麟、百株异桑,百姓还是要挨饿。诸卿若有闲心议祥瑞,不如多想想后面怎么让流民安稳过冬。”
朝会散后,李不疑没走,跟着霍辞进了书房。书房里摆着霍烈生前用过的旧案,案上还压着半卷未写完的《农桑策》,墨迹早已干涸,却能看出当年霍烈对农事的上心。
李不疑望着那卷策论,道:“大王,臣等并非不知民生重要,只是如今祥瑞接连现世,绍郡百姓已开始在桑田旁立祠祭拜,青州那边更是有人传唱‘麒麟至,魏主兴’的歌谣。民心天意已如此,若魏王再拒,恐让百姓寒心啊。”
霍辞走到案前,手指抚过霍烈写的 “农为邦本” 四字,眼底藏着几分复杂:“孤不是拒天意,是怕这天意反倒成全了某些人的私心。况且孤若此时借着祥瑞谈承统,天下人会说霍家借‘天意’行篡汉之事,父亲一生重名节,孤不能让他死后蒙羞。”
“可汉室早已名存实亡。” 李不疑道:“自王焯焚洛州,汉室便已倾颓。先帝扫平北方,灭傅修、破吕良,让百万百姓免于战乱,这天下本就是霍家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汉帝困在许都,连宫墙都修不起,如今借祥瑞禅位,已是给足了他体面,何来‘篡’字?”
霍辞沉默了,良久方道:“汉家虽弱,却仍是天下共主的名号,若轻易废之,必遭天下非议。”
“大王…”
“再等等。” 霍辞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等秋祭过后,等流民都安置妥当,再议不迟。”
“大王,魏承大统乃是民心所向,不可违之啊”
“容孤再想想。”
李不疑知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需要魏王自己去下定这个决心了。
刚走出偏殿,就见苏晟、徐劼等数名大臣候在廊下。
“李大人,魏王意下如何?” 徐劼问道,手里还攥着青州送来的麒麟草叶,叶片上的异香仍未散去。
“魏王说,等秋祭后再议。” 李不疑道。
“秋祭?” 苏晟目光落在徐劼手中的麒麟草叶上“若等秋祭,恐夜长梦多。益州陈方已在成都散布霍氏借祥瑞逼宫的流言,江东钱益也在荆州增兵,若不尽快定局,怕是要让敌寇借汉祚未绝之名煽风点火。”
永宁宫中。
“大王,妾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那就别说。”霍辞有些不耐,这永宁宫他本就好些日子没有踏足,只能听说萧婉今日也在这里,方才顺道来看看。
见他心情似乎不佳,萧婉想以眼神示意止住赵姝的话头,可是赵王后自有她的坚持。
“大王,妾既然身为王后,此言便不得不说。”
霍辞看着跪在地上女子,修眉联娟如远山含黛,尾端轻轻垂下,添了几分温婉,却在眉骨处藏着一丝清贵的疏离。
他的王后,不知又有何指教。
“听闻近日里朝臣皆劝大王称帝,不知大王是何打算?”
霍辞的神情暗了一暗。赵姝自从嫁给他,便鲜言政事,只于内宅之中,照料他的衣食起居。如今倒是对此事感兴趣了。
“不知王后有何高见?”
“妾以为,大王万不可应了群臣”素来淡然的绝美面庞上,竟然染了一丝焦急。
“为何?”他起身,走近他的王后,的一双眸子明灭不定,不知在期待何种答案。
“若是大王称帝,史书工笔不知要……如何评议大王。您一路走来的艰苦,妾皆看在眼中,不想到头来,到头来反留骂名。”
“骂名”霍辞突然大笑,你说怎样的骂名?乱臣贼子?千古罪人?“
萧婉有些瑟瑟,这大晚上的,她的赵姐姐怎么心血来潮来劝诫了,霍辞称帝乃必然,当然,她是上帝视角了,所以她也从未想过要劝。
汉室气数已尽,她早已知晓。可是身处这个时代的人却未必全然知道。
况且居于高位者,有几人不怕史书上记得那一笔,身后名也很重要啊。
“大王”赵姝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您若坚持称帝,便是……”
“便是什么”
“篡汉”这二字轻轻地飘荡在宫殿中,却如同在烈火上撒上了一滴油,萧婉似乎感到了猛烈篡起的火焰。
“哈哈哈,好啊,赵姝你好啊”霍辞气极反笑,“你看看,你睁眼看看,朝臣百姓皆望孤称帝,独你,独你说孤乃篡逆者。”
霍辞望着眼前跪拜垂首的女子,她单衣的领口很高,衬得延颈秀项愈发皓白,看着皓白又脆弱,应该很容易折断吧。
萧婉感受着殿内火山即将爆发的氛围,也忙跪下。
“大王,姐姐是为您着想。”
霍辞终于从在雪白的脖颈上移开视线,“哦?为孤着想,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孤倒是要听听,她如何为孤着想。”
萧婉内心翻了个白眼,一阵无语,人家刚才不是说了,为你的身后名着想。开口却是极尽恭敬“大王您想,朝臣劝您称王,是全然公心吗?您若称帝,他们就可以封王拜相了啊。日后史书上的那一笔写的是您,不是他们啊。又不妨碍身后名,又可得生前利,他们何乐而不为啊。可是王后却是一颗心纯然系在您身上的,她考虑的只有您……”
“你也觉得身后名如此重要?你也觉得孤不该称帝?”
“非也,妾一直觉得,死后原知万事空,人死如灯灭。生而为人,便是在世之时,尽力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身后名便留于后人说吧,与我有何干系?”
“况且赵姐姐乃是魏王后,进谏是她身为王后之责。她也是大王之妻,作为大王您之妻,他当然希望您千古流芳。”
霍辞的气似乎消了一些,可还是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摔放在桌上,“这永宁宫的茶真是难以下咽”起身便向殿外走去,刚走了几步,见萧婉没有跟上,转头道:“你还跪着干什么,给孤烹茶去。”
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萧婉一声哀叹,应声跟上。
在霍辞撩袍将要迈出门槛的刹那,赵姝清冷而固执的声音再次传来,“大王,届时史官会将霍家列为叛臣逆臣。”
萧婉听闻此言,差点被吓出一身泠汗,这姐姐可真勇啊,不过这话咱就不能婉转点说嘛?
霍辞刚要迈出的腿收了回来,侧过头,却没有看向赵姝:“身为王后,不得不言?这王后之位如果做得如此勉强,那便让与旁人。”那声音似是覆了一层霜雪,让萧婉阵阵发寒。
霍衍听宫中人面带喜色地说,父王今日来了永宁宫中,“父王可曾召我?”
“公子,你何必等魏王召唤,您将近日的功课讲给他听,魏王必定欢喜。”
霍衍将信将疑,可是真的太久没有见到父王,想念与期待终于战胜了犹豫与恐惧。
他一路上心怀忐忑,到了殿下尚不敢冒然进去,只是站在窗下聆听等待。
却不想父皇又是震怒而去,迈出门槛的刹那突然瞥到了屋檐下他,那眼神却让他如坠冰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厌恶之物,只是一瞬便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为什么?他可是自己的父王啊,每个父亲都应该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不是么?
是因为母亲又触怒了他么?还是?
裙裾翩飞,下一瞬霍衍便看到了她,而她也看到了神情狼狈的他。
“衍儿”她本紧跟着霍辞,此时却没有本分犹疑地走向他“你怎么来了?”
刚才的那些争吵也不知他听到了几分,萧婉浮上几分疼惜之色,抚了抚他的面庞,“先进去陪你母亲,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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