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

　　谷禾跑出了金帐，躺回自己被子里看着帐顶，她往被子里缩了缩，话都说出来的感觉真好，还在自己被子里睡觉的感觉真好，阿斯兰并没有把她扔出去。

　　从那以后她就躲着阿斯兰走，毕竟自己说了那么多关于他最不喜欢的过去的话，远远见到阿斯兰也低着头快快行个礼就跑了。谷禾站在金帐前面，很小心地蹑手蹑脚走过去，她站在外面侧着耳朵听了半天，听里面没有人说话。帐子两边的侍卫也看了她一会。

　　“大汗不在吧？”她睁大眼睛，看着两个男人移开目光，抿抿嘴巴，又挑起来帘子一角看了看，好像是没有人。她把抹布塞在腰带上，侧过身从帘子里转进去。

　　“啊！”

　　她身子刚进去半个，就看见阿斯兰站在旁边插着手看她。“你真觉得你躲得开？”他说这话，低着头围着谷禾转了一圈。谷禾以为阿斯兰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扁了扁嘴巴，又抬起头看他。帐子里的火都已经灭了，还有点残留下来的温度，阿斯兰穿戴整齐，他要出去。

　　“最近别乱跑，我有事找你。”他交代了一句就要出门，掀了一半帘子又转头过来，离谷禾很近。“你想要什么，想好了和我说。”

　　“哦！”他没听谷禾应答自顾自出去了，留下谷禾一个人站在昏暗的金帐里想事。阿斯兰说想要什么和他说，那他就是不在意那天自己说的那些话了，谷禾高兴起来，把洗干净的抹布掏出来当做手绢一样挥舞，“这样最好啦！”她兴高采烈地自言自语，阿斯兰还答应给自己一个东西，她要好好想想。

　　阿斯兰抓了那几个奸人之后就要敖恩快马进城，阿古如的军队会从此驻扎才柔州城内外，他特别交代了要整肃军纪，从前在草原的不好的习气要一扫而空。若是再让他看见什么抓女人、抢东西的一律军法处置。

　　不过他也没有管太严，这些军士们说起来也就是十几二十岁，从前塔族的军队从来没有进过城，他们见了什么都觉得稀奇，喜欢这些灵巧的玩意。一批批换防的人回了金帐，这些男人都带着点稀奇古怪的珠子串子之类的，都不是什么之前的货色，好的东西也流不进这北边的柔州城。

　　年轻的男人们得了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为了自己，都是借花献佛，给自己喜欢的女人买的。塔娜已经拉着嘎玛看了半天那珠串了，大体是白色的，有些透着点红色，系在嘎玛棕色的腰带上，塔娜好喜欢。“我也想要这个，怎么没有人给我呢？”塔娜躺倒在被子码成的小山上。

　　“你才多大啊，不着急，迟早会有人给你的。”阿丽亚把洗完的衣服拿进来，安慰长吁短叹的女孩。塔族的民风比南虞开放得多，男女之间也没有那么多礼俗，送点东西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阿丽亚，有没有人给你？”塔娜去缠着她。

　　“我不会要的。”

　　“为什么？”

　　阿丽亚忙着手上的衣服，“萨满家族的女孩都是听父母指婚的，我也是。”

　　“那你的哥哥呢？”塔娜问起来，“我听说你有一个哥哥？”

　　侍女长没再说话。塔娜又转头去和谷禾说话，“谷禾，要是有人给你，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谷禾放下手上的草纸，她最近答应阿丽亚帮她抄点东西，还可以认识点字，“可以呀！但是我估计没有人会给我东西吧，毕竟我也不是塔族人。他们都不喜欢我的。”

　　嘎玛搭话，“瞎说！你没看那几个人一直在看你吗？这些男的，先开始还看你不顺眼，对你那么坏，现在就是不好意思来和你说话。你不要理他们！看你在这无依无靠，没准还要欺负你！”

　　谷禾闷闷地笑起来，虽然和这几个女孩相识不过几个月，但是同吃同住，哪怕是先开始最讨厌她的塔娜也会和她撒娇，四个人就像是普通的姐妹。柔州和漠北对于从前的谷禾来讲简直是远在天边，可即便是天边、即便举目无亲，她也获得了足以抚慰孤单心灵的爱。阿丽亚是稳重的长姐，忙忙碌碌操持阿古如一整个大家族，在睡前也会和她们说起白天的见闻；嘎玛在恋爱，回帐子很晚，总有甜蜜的笑容；塔娜还无忧无虑，只是每天和牛羊和马儿在一起游荡在天地间。

　　阿丽亚挑挑眉毛，“谁敢欺负你？你就应该是阿古如的阏氏。我看了那天的星象，一切都正好，只不过礼没行完罢了，那些没规矩的就不拿这当事，我告诉你们……”眼看阿丽亚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关于古塔族史诗和礼俗的讨论，谷禾连忙打断她。

　　“阏氏是什么？”

　　塔娜蹦蹦跳跳的，“就是你们南虞人说的皇后啦！”

　　“不要不要不要！”谷禾摆头，“不是不是！那都是假的啦！”

　　阿丽亚板起脸来，“我不觉得这是机缘巧合，你要知道此时不是真的不代表它就不是真的，所以……”

　　“所以我们还是睡觉吧！”嘎玛拉开被子躺进去，指挥塔娜去吹灭烛火。阿丽亚长叹一声，“怎么这样！”

　　女孩们窝在一起，谷禾迷迷糊糊的，已经快要睡着了，又想起阿斯兰吓唬她，她一哆嗦又醒了。阿斯兰其实也没有那么坏吧，只要不招惹他，他要自己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就好了。她又沉沉睡去。

　　谷禾又回到了那个一天去金帐打扫两回的节奏，也不再躲着阿斯兰，阿斯兰让她收拾收拾那些南虞的衣服，既然柔州城已定，他还要走下一步，谷禾还要当好她这个傀儡公主。

　　柔州城这个地方并不大，若是路过只会觉得这地方凋敝至极，可在这里驻军之后探子深入这里的生活才发现这里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要对这座城重新控制，阿斯兰要人重新登记造册统计人口，这样一统计，发现这城里有很多往来人口，只是再次出逗留七八日，便又启程了，也有从南往北来的，大多是继续往南走的。

　　“这根本就是人贩子。”安达拿着那册子看，“多数都是妇女孩子，看打扮倒是像东边那几个部的部曲，真是烦人，管人都管不好！”他很生气，“肯定是有人卖。”

　　卖到南虞去也不稀奇，这些部曲在主人的眼里就是私有财产，主人按理来说不能打他们，可是也没几个人听，买卖倒是一直存在。阿斯兰眯着眼睛，南虞也喜欢这些人，他们对漠北的了解是远超自己的，大漠草原之中，没有几个熟悉地形的向导，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南虞来买人，自然不会亲自来接，他们的人来柔州太远了，他们自己也没把握。”阿斯兰倾着身子，“那总要有人做这份买卖，追着这些人，看看这买卖的老板是谁。”

　　“我听说你还要进城？还要带着谷禾去？”安达挑着眼睛问他，“可不要像上回那样，进城之前找点人先去看看，你再来一回我可受不了了。把你按在床上我都要累死了，还要听阿丽亚念那些咒，我脑袋疼。”

　　“当然要带着她了，要不然那些南虞人看我吗？看我有什么意思。”阿斯兰不以为意，“哪有那么容易就犯病。”

　　“我又没有疯病，我当然不知道。”安达不在意，“干嘛非要带着谷禾，这些人又不知道公主长什么样，你随便找个姑娘就好了。”

　　阿斯兰站起来，“你说的倒是轻巧，你给我找一个看起来就是南边的人。”

　　谷禾这次学乖了，把衣服上所有的配饰都摘了，裙角也事先缝了两针，走路也自在了。阿斯兰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就穿成这样？”

　　她低下头重新看了看，这衣服很干净，形制也很对，“有什么不好的吗？”

　　这对她来讲当然没什么不好的，对公主而言也太过于素净了。阿斯兰一贯都是诸多配饰缀在身上，他又看了看谷禾，把自己腰间的一串绿松石的挂链取下来给谷禾，“戴上。”

　　谷禾转头往周边看了看，觉得怪怪的。“要还给我。”阿斯兰声音有点无奈。

　　她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松了一口气，“谢谢主人”，从他手上把东西拿过来，给自己挂上。挂上又觉得长，还要绕一圈在腰上。

　　“到了地方，当好你的公主。”谷禾点点头，只是当做一个木偶吧，她想，反正她是不太清楚公主要做什么的。

　　上次他们见到的多是塔族人，这回倒是哪里的人都有了，战士在门前守卫，谷禾还是戴了面纱。底下的人看到阿斯兰，不免惶恐惊惧，他们也没想到上回遇见的那个看起来是放羊的人就是塔族的大汗。他们又想起自己曾经叫阿斯兰“小兄弟”，心里更是没底。

　　阿斯兰早已说明，塔族私走的部曲他可以特赦，那些南虞人他也不会追究，此次到柔州城中，他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晓了，前几日这城里可不太平，为此我特意调拨了军士在此处驻扎，各位不必惊恐，这并不会影响诸位的生活。”

　　阿斯兰站起来，谷禾也跟着他站起来。“今日，另有一事想向诸位说明。南虞与本族虽交战数年，然今时不同往日，两族永结秦晋之好，公主已在此处，那么南虞人在此处的事务便都交由公主处理，塔族人概不过问。”

　　此话一出，人群喧闹起来，南虞人自然想要如此，塔族人来管他们，他们终究要低人一等，公主再如何也是同族，情形好地多。下面的南虞人便跪下称颂公主殿下，“谢大汗、公主殿下恩典！”

　　谷禾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赶紧上前两步拉起身边的这几个人，“快快请起，实在是难当大礼。”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又回过身去看阿斯兰，他没什么表情。“我……本宫一定竭尽全力，为诸位在此处排忧解难，还望诸位能够配合。”

　　这些话都是谷禾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她也实在不会说这些话，一边说一遍流冷汗。从来都是她在下边拜别人，哪里轮得到她站在上头。

　　事情已经说完了，他们可以走了。阿斯兰走过来，伸出手，谷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拉着。”阿斯兰小声对着她说，谷禾咬着嘴唇，拉着他的袖子，幸好她的袖子宽大，挡住了也看不出来。

　　她可不想拉着，再拉出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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