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狱魍
星晓阁。
殿门被轻轻推开,妄瑾尧缓步走入。虽已由鲛人先行疗过伤,灵力也封住了伤势,但衣袍上大片未散的血痕,依旧触目惊心。
幺儿正蜷在殿内玉阶旁摆弄珍珠贝甲,听见动静抬眼,银蓝色的眼瞳瞬间凝住,手里的贝甲碎片径直掉落在地:“仙君大人!”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小手攥住妄瑾尧的衣袖,在看到妄瑾尧衣服上的血痕时,身子轻轻一颤:“你受伤了……疼不疼?”
妄瑾尧垂眸看他,抬手拂去他发间沾的碎珠,声音柔和了几分:“无妨,只是些小伤。”
幺儿却不肯信,踮着脚去掀他的衣摆,瞧见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眼圈瞬间红了:“这还叫小伤?营灵谷那边是不是很危险?都怪我,是我求你去保护族人,你才会受伤的……”
妄瑾尧弯腰将他抱到一旁的玉榻上,替他擦去眼角的湿意,沉声道:“没事,鲛人都安好。营灵谷的灵韵暂时稳住了,族里的老弱也都平安。”
幺儿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吸了吸鼻子,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口边缘,小声道:“谢谢你,仙君大人。”
妄瑾尧捏了捏他的脸颊,刚要开口,殿外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虔沧上神的声音随之传来:“瑾尧君,是我。”
幺儿挣了挣,从他怀里跳下玉榻,懂事地说:“仙君大人,你先忙,我去把珍珠捣成粉末,为你熬制汤药。”
妄瑾尧看着他,声音微柔:“嗯,去吧。”
幺儿应了一声,抱着那堆珍珠,小跑着往偏殿去了。
“请进。”
殿门被推开,虔沧走了进来,一脸尴尬。
“你不是答应我,会和神尊禀报此事,绝不插手吗?”妄瑾尧淡淡开口,目光落在他身上。
虔沧挠了挠头,连忙找补道:“我本来是这样做的,谁知古呈神霖横插一脚,执意插手此事,连我也被禁足在自己殿阁中,今日才得以出来,这不是赶紧来向你解释。”
妄瑾尧闻言,指尖轻叩扶手,半晌才道:“古呈君的脾性还是没改,其实他前去莒灵谷我并不意外。”
他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意,像是早已习惯,却仍旧厌恶。
“当年如此,如今亦是如此。”他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烦躁,“但凡与他认定的‘规矩’相悖,便要强行拧回他以为的正途,从不问旁人意愿。”
妄瑾尧闻言,指尖轻叩扶手,半晌才道:“古呈君的脾性还是没改。”
虔沧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声道:“他曾经毕竟为神尊多次立下汗马功劳,神尊对他也是多以宽容。当初华隽不过是言语维护了麒麟双煞,就被神尊移居蓬莱,远离天界。而古呈神霖依旧是天界的座上宾。”
“战功赫赫?”他缓缓开口,“他不过是一味顺从神尊罢了。天界这些年的大战,损耗的人力万物,他们从来不在乎,只为维护天界颜面。”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好在鲛人没事。”
虔沧一愣,随即淡笑应道:“那便放心了。听闻古呈神霖并未擒得鲛人,反倒一身狼狈而归。”
“因为有人出面相护。”妄瑾尧垂眸,想起令璇的模样,眉目清绝,风姿卓然,一身清冷,偏生叫人移不开眼,“当时我献祭了体内部分魂丹,让莒灵谷恢复原貌,古呈神霖却将我重伤,是她……”
“谁?”虔沧微惊,“古呈神霖此举,实则亦是秉承神尊之意,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与他公然相抗?”
“是华隽的女儿。”妄瑾尧道,语气不重,想起她施展符术时干净利落,灵光流转间,既有华隽当年的几分沉稳,又多了一层少女独有的清锐。
虔沧神色一凛,语气里压不住地惊诧:“华隽的女儿?你确定吗?”
“她所施符术与华隽几乎如出一辙,起符的手法都像极了当年华隽在战场上布阵时的模样。”
他顿了顿,想到微生临钰还亲切地喊她陈小姐,抿了抿唇道:“她身边还有微生临钰,微生临钰在旁唤她‘陈小姐’,华隽当年入仕天界之前,本就姓陈,想来,是不会有误的。”
“什么?渡玉也在?”虔沧一惊,随即又有些懊悔,“真是的,早知有这么一出好戏,我当初就该一同去莒灵谷一探究竟。”
他偏头想了想,又自顾自嘀咕起来:“诶?渡玉怎么会和华隽的女儿认识?莫不是他二人已经……啧,这可不得了。”
说着,他整个人都来了精神:“不行,我得赶紧去告诉清珩这个好消息——渡玉这孩子可算是长大了。”
妄瑾尧神色复杂,说:“别乱想,他二人并非有情之人。”
“当真?那可真是可惜了。华隽如今已在蓬莱待了五万余年,不如择个良辰,我与清珩一同前去探望一二。”虔沧自顾自说着,像是已经在心中盘算好要带些什么灵果佳酿去见这位老友。
“只是此前神尊有令,不许旁人擅往探视。前几次我都是乔装而行,险些被人看见。”
妄瑾尧垂眸,心中却忍不住掠过另一道纤细的身影——若此番同去,是不是还能再见她一面?
他一向自诩心境如止水,此刻却连呼吸都仿佛乱了半拍。
“他们此行,似乎也是为了浣尘灵珠。”他缓缓开口,先将话题落在正事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克制,“浣尘灵珠一事尚未了结,不宜贸然分心。”
“等事情安顿,我同你们一起去。”
虔沧见他应下,立刻来了精神:“这才像话。到时候你我三人同往蓬莱,定能让华隽那老东西惊喜一场。”
他说着,又半真半假地打趣,“也顺便看看,渡玉那小子是不是真的与华隽的女儿走得近。”
妄瑾尧垂眸,其实他也不确定微生临钰和她的关系…
魇幽潭。
深不见底的潭水如墨,无风自起波澜,一圈圈暗紫色的涟漪在水面晕开,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眼,在水下窥伺。
岩石缝隙间缠绕着枯死的藤蔓,藤蔓上挂着残破的锁链与风干的尸骸,有的早已化为白骨,有的还残留着腐烂的血肉,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风拂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如同低声耳语。
空气里弥漫着腐败、血腥与淡淡的冷香,冷香来自潭边那唯一一抹“活色”——一株开在乱石缝里的黑色曼陀罗,花瓣如墨,花蕊却殷红如血。
黑袍人就站在潭边。
他的衣袍宽大,下摆拖在潮湿的石面上,被水迹浸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抬手,缓缓将头上的兜帽掀起,对着潭中那物说道:“我已经将梦魇和浣尘灵珠收入囊中。”
潭水猛地一震,原本缓慢的涟漪瞬间变得狂暴,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下躁动不安。
潭中,一道身影被缚灵索五花大绑,沉在水面之下,却又诡异地没有被完全淹没。
那是一具瘦高的身影,身上穿着残破的黑甲,甲胄上布满裂痕与干涸的血迹。
他的四肢被数道粗如手臂的缚灵索紧紧缠绕,灵索上刻满了金色的符文,符文闪烁着幽冷的光,将他身上的气息死死压制。
他的头发散乱,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与脖颈上,发丝间夹着水草与不知名的黑色碎片。
——狱魍。
传说中从万鬼深渊爬出的凶戾之灵,以恐惧与绝望为食,以梦魇为衣,以哀嚎为歌。
曾经横行诸界,扰得山河崩塌,生灵涂炭,天界联手镇压了他。
缚灵索收紧,狱魍的身体微微一颤,仿佛从漫长的沉睡中被强行唤醒。
他缓缓抬起头,空洞洞的黑眸在浑浊的潭水中睁开。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漆黑,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他看着眼前的黑袍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水的回声与骨的摩擦声: “迎菘,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你少说风凉话。”迎菘冷冷地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我盗取浣尘灵珠时,险些被云梅山的人抓住。”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那日惊险的一幕,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还好我顺手偷了那只狐妖的物件,伪造出是狐妖出手打伤了他们。”他低声道,语气里满是得意,“不过无碍,那几个蠢货已经把嫌疑全扣在狐妖身上了。”
“是吗,我在这潭中待了整整九万年了,都不知外面的空气是何等滋味……”
狱魍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空洞的黑眸缓缓垂下,像是在透过浑浊的潭水,望向那早已记不清模样的天空。
迎菘静静地看着他,见他丝毫没有提及将力量借给自己的事,蹙了蹙眉。
“你答应我,会将力量借于我。”他有些急迫地说道。
狱魍被缚灵索勒得骨头咯咯作响,却笑得更开心了。
他的笑声在魇幽潭中回荡,与水声、风声、锁链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乐章。
“自然。”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空洞的黑眸死死盯着迎菘,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入自己的灵魂深处。
“我狱魍从不食言。”
他的手腕微微一动,缚灵索上的符文骤然亮了几分,狠狠勒进他的皮肉之中,将他的手腕割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黑色的血从伤口中渗出,滴入潭水,却没有被稀释,而是像墨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开来,将大片潭水染得更加深沉。
迎菘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微微一沉。
“你既夺走了浣尘灵珠。”狱魍继续说道,漆黑的眼眸中幽光一闪,“而梦魇又是从我身上剥离出去的一部分,剩下的力量你怕是承受不住。”
“这你不必担心,你若肯借,我也不会白拿你的力量。”迎菘淡淡道。
狱魍低声道:“放心,我会借给你,让我的意识寄生在你的身上。不过,我很好奇——”
他空洞的黑眸微微眯起,像是在打量一件极有趣的玩物。
“你一介修士,竟然自废武功,求我的力量。”
迎菘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翻涌的情绪,半晌,才缓缓开口:
“那是因为,我受尽了欺凌。”
魇幽潭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冷了几分,从峭壁间呼啸而过,带着隐约的鬼哭。
“门派那群高傲的修士,”迎菘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仗着武力强,便肆意欺辱我。他们笑我资质低劣,笑我出身卑微,笑我连站在他们面前都不配。”
他抬起头,眼底的冷漠被一层扭曲的恨意撕裂。
“还有崇岚——”
这个名字出口时,他的指节骤然收紧,指骨泛白,“那个贱女人。”
“那日我与她比试的确输了,可她却从未亮明自己的身份,算不得我的错。她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言羞辱我。”
那笑声像一柄冷刀,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寸寸剐着他的自尊。
“我在青焰门忍了十年。”迎菘缓缓道,“十年间,我做最脏最累的活,挨最重的罚,受最屈辱的笑。我以为足够隐忍,总有一天能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不敢再轻视我。”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吐出多年来积在胸口的浊气。
“原来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人。”
狱魍静静听着,空洞的黑眸深处,幽紫色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是被什么愉悦的情绪点燃。
狱魍低声笑了一声,空洞的黑眸微微眯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崇岚那个陈令璇?”
迎菘的指尖猛地一紧,眼神骤然一沉:“你怎么会知道她?”
“哈哈哈哈哈哈……”狱魍仰头大笑,笑声在魇幽潭中回荡,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与快意,“毕竟我被镇压在蓬莱时,是崇岚宗主看守我。”
迎菘的瞳孔微微一缩,神色瞬间冷了几分。
“我与那丫头谈条件,放我出去。”狱魍缓缓道,声音低哑,“我可以给她力量,给她法器,给她世间一切她想要的东西——只要她肯动动手,将那几道封印符文的顺序改一改,我就能从那冰冷的石牢里走出来。”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味什么,随后嗤笑出声:“谁知她竟然敢对我用符阵。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对,都是她的错,她真该死啊。”迎菘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指缝间渗出一丝血丝,“所以,我要屠宗。”
这四个字落下时,魇幽潭的水面猛地炸开,一道巨大的黑色水柱冲天而起,仿佛回应他的宣言。
“我要让他们知道,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人,有朝一日会踩着他们的尸骨,走到最高处。”迎菘缓缓道,“我要让陈令璇跪在我面前,然后再亲手杀了她。”
“很好。”狱魍低声道,空洞的黑眸死死盯着迎菘,“这种眼神——我喜欢。”
他缓缓抬起被缚灵索勒得血肉模糊的手,朝迎菘伸出:“迎菘,你自废修为,舍弃正道,与我为盟,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之路。”
迎菘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从我进来的一刻,就没不打算回头。”
他抬手,与狱魍的手在半空遥遥相对。
崇岚宗。
执法堂内,符文缭绕,锁链横生。
大殿正中,一道纤细的身影被缚在寒玉柱上。
绯红的狐毛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九条毛茸茸的狐尾被符文压制,无力垂在身侧,尾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只是此刻,她用那双狐狸眼半眯着,似笑非笑,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狐妖,你最好实话实说,”
清冷的女声从殿首落下,如一缕寒风,将殿内最后一丝温度也吹散。
令璇端坐高位,腰侧佩剑未出鞘,却自有一股凛然剑意压得殿中众弟子不敢出声。
她垂眸看着被缚的狐妖,语气威胁:“不然,我将替天行道,送你入轮回道,做一只没有灵智的普通狐狸。”
洛济菡听到“轮回道”三字,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真正的笑意。
“呵。”她轻轻一笑,声线柔媚婉转,却裹着刺骨寒意,“你们自诩正道,便可不问是非曲直,动辄取人性命么?”
她眼尾微挑,狐狸眼中寒光一闪:“天地万物,在你们眼中,不过草芥尘泥,可杀可辱,可随意揉捏么?”
锁链在她身后轻响,她却似无所觉。
“一句‘替天行道’,便能掩尽所有血腥么?”
她狐狸眼微微一挑,锁链在她身后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杀妖,是替天行道。”洛济菡慢悠悠地道,“杀魔,也是替天行道。若是哪天看谁不顺眼了,扣个‘为祸苍生’的罪名,也一样是替天行道。”
她偏过头,盯着令璇,笑意一点点冷下去:“只是不知道,吾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令璇指尖轻轻一敲椅扶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咚”声,默许了她的话语。
“你说得对,我本无资格肆意抓你。”令璇缓缓起身,语声淡淡,“但云梅山弟子于宗门后山遭袭,身上残留妖气,与你一丝不差。”
“既然是你先动的手,那便怪不得我。”
洛济菡被锁链勒得肩膀一痛,忍不住“啧”了一声。
“气息一致?”她偏过头,看着自己被锁得通红的手腕,笑得更冷,“你们这些正道修士,就只会靠这点破阵、破符来判断是非?”
令璇眼中寒光一闪:“你还敢狡辩?”
“人不是吾打伤的。”洛济菡打断她,声音骤然冷下来,“吾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屑于对一群连吾一条尾巴都碰不到的小修士下手。”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大胆妖女!”
“竟敢在崇岚宗放肆——”
令璇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她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衣袂拂过地面,没有一丝声音。
她在洛济菡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你倒说说,”令璇淡淡道,“你的气息,为何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洛济菡凝视她片刻,忽的一笑,笑意却冷:“也未可知,说不准是有人刻意伪造痕迹,将祸水引我身上。你并非愚钝之人,何以在此事上,竟一点脑子也不肯用?”
令璇沉默了一瞬,她不得不承认,洛济菡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殿中一时寂静,只剩符文低鸣。
微生临钰自侧殿缓步而来,衣袂轻拂,笑意浅淡,看向一时语塞的令璇,似笑非笑地调侃道:“陈小姐平日机敏聪慧,遇事向来决断分明,怎么今日反倒糊涂起来了?”
“用不着你教训我。”
令璇抬眸,目光淡淡,却带着一丝被人看穿心思后的不耐。
“此事乃宗门公务,自有我来处置,不劳微生公子费心。”
她话音一落,目光却再度落回洛济菡身上,眸色微沉。
洛济菡被缚在寒玉柱上,九条狐尾无力垂落,却仍抬着下巴,一副不肯服软的模样。
令璇沉吟片刻,终是开口,声音冷而清晰:“洛济菡,你说此事并非你所为,又言有人伪造妖气栽赃于你,这话,我可以信你一次。”
洛济菡微微一怔,狐狸眼中先掠过一抹讶异,随即又被讥诮之色覆上:“方才还恨不得将吾挫骨扬灰,现在却又肯言信我?”
“信你一次,不代表你无罪。”令璇冷声打断她,“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仍须留在崇岚宗。”
她抬手一挥,几道符文在半空亮起,迅速印在洛济菡周身的锁链上。
“我会派人彻查云梅山之事,若真与你无关,我自会还你一个清白,偿还对你的伤害。”令璇缓缓道,“可若查出,此事果真是你所为,我便履行我最初那句话,绝不食言。”
洛济菡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又有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好啊,那就劳烦姑娘了,查个清楚。”
她侧过脸,看向缓步而来的微生临钰,狐狸眼弯起一抹笑,媚意自生,却又带着几分讥诮。
“微生公子。”她嗓音柔婉,故意拖长了尾音,“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招姑娘们喜欢了。”
微生临钰脚步微顿,抬眸看她,唇角挂着一贯的浅淡笑意:“洛姑娘此言何意?”
洛济菡被锁链缚着,却仍抬着下巴,狐狸眼半眯,似笑非笑:“你自居东海一域,远避尘嚣,向来不问世事,如今却千里迢迢踏入崇岚宗,为这些正道弟子出头——你自居东海,竟也会管起这些宗门闲事来?”
“是我执意缠着陈小姐的。”微生临钰语声淡淡,“还请洛姑娘对陈小姐放尊重些。”
令璇立在一旁,只觉周身都不自在,本未将心思往那处偏,只因她素来觉得微生临钰本就是这般随性之人。
微生临钰何人?天族贵胄,清珩上卿之子,却半分端方自持无存,嘴甜轻佻,行事散漫,仿佛对谁都能随口撩拨几句。
或许,他也曾对其他女子这般亲近,也曾在他人面前,以那般低哑之语说过暧昧之词。
其人本就如此,随性不羁,毫无正形,今日对她的诸般举动,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戏耍罢了。
令璇用力闭了闭眼,欲将那些纷乱画面压下。
她本想装傻充愣,只当这场纠缠是无关紧要的闹剧,转身便抛之脑后。
然人心偏不由己。
她忽然想起往昔。
他二人之间,本有嫌隙。她曾误以为他与栖酃夜是一路人,所以对他恨过、戒备过。
可偏偏是他,救了父亲。
她原以为,以他的性子,定会拂袖而去,从此与崇岚划清界限。
可他并未如此。
他依旧一次次踏足崇岚,又在她昏迷入梦魇时,击败了梦魇,却没在她面前邀功。
她冷脸相对,他便含笑受之;她刻意疏远,他便步步紧随。
他似不知疲倦,不计较她的冷遇,不在意她的戒备,一味向她靠近。
且他日日在她眼前,也的确再未见过栖酃夜。
令璇心尖猛地一缩。
莫非他真的…心悦自己?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劈进她的思绪里。
若他真的心悦自己……那她便更不能再这样纵容。
她乃崇岚少宗主,肩扛宗门兴衰,手握苍生命脉,容不得半分儿女情长的牵绊。
他是天族,她是宗主,身份殊途,立场各异,昔日嫌隙虽消,怎可再添纠葛?
更何况,她怕这份“心悦”只是他一时的新鲜,怕他今日对她百般亲近,明日便转身离去,留她一人陷在其中,乱了心神,误了宗门。
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用冷硬的外壳护住自己,从不敢轻易相信旁人的心意。
不过倒也不可能,她压根没有对微生临钰有过一点心思。
令璇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额角的薄汗,眸底的慌乱被她强行压下。
她必须与他撇清关系。
纵使心口那点说不清的悸动仍在翻涌,纵使想起他彼时浑身伤痕的模样,她也必须如此。
“够了,微生临钰!连狐妖都瞧出端倪,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说罢,她拽着微生临钰便往外走。
众仙子见气氛不对,纷纷散去。
“陈小姐,我又何处惹到你了?”微生临钰眉峰微挑,语气里满是费解,只觉她此举莫名至极。
“你伤病已全然痊愈,可以离开崇岚了。”令璇垂着眸,不去看他的眼睛。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