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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篇】魂归2
“这次新到的绸缎当真不错,对了,老娘上次让你捎带的软烟罗可带了吗,都说了多回了,我这干闺女生辰快到了,我还想着给她做件新衣呢……”货船靠了岸,岸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容乔身着一身绛紫罩衫裙站在一堆货物中间端详着各色的布匹,高扬的嗓门大老远一听就能听出来。
船商:“啊哟我的容姐姐,您说的话小的能忘吗,这趟不光有软烟罗,还给您带了您最喜欢的上好古香缎,权当小的孝敬您的……”
容乔朱唇扬起,圆润的眸子微弯,伸手敲了一下那人的头:“就你嘴贫……”
“干娘!干娘……不好了……”不远处传来景云初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声。
“哎呦呦云初,怎么了这是……跑这么快当心摔着!”容乔扶过景云初,疑惑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女孩。
容乔:“不着急不着急昂,慢慢说,怎么了慌成这样?”
景云初险些哭了出来,着急道:“来了一群官府的兵,在坊中翻出了金线,阿娘和姐姐们都被带走了……”
容乔顿时花容失色,怒道:“什么?!这帮不知好歹的小蹄子……回回打点他们那么多银子,竟还敢到老娘的地方胡闹!”
转身同那小厮安顿道:“坊中出了些急事,我的缎子先搁在船上,随后便叫人来取……云初,我们走。”
容乔拉起景云初就要奔着官府而去,却被景云初叫住:“干娘不可,眼下秦玉坊出了事,官府认定干娘是主谋,干娘此时前去讨要说法必然是自投罗网啊……”
容乔思虑片刻,叹了口气:“倒也是……我也是糊涂了。可眼下他们二话不说就抓了我的人,咱们对此事毫无头绪,如何能自证清白,当真是闹心的紧……”
“在这呢!是容乔!快抓住她……”忽的传来一众官兵叫喊的声音,知道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那么快,容乔一时慌乱,随后看向景云初:“好云初,你还未入秦玉坊,他们不会为难你,你好生躲起来,此事再从长计议……”
说着便推搡着景云初离开,景云初眼含着泪望着容乔,委屈得要哭出来:“不要……干娘……带我走吧,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半点也别扯进来!”
容乔说罢解下腰间挂着的满满当当的钱袋子塞进景云初怀里。
看着容乔孤身一人越走越远,最后被官兵带走……
景云初僵在原地无力地抱着怀中的钱袋子,她又能去往何处,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以往秦玉坊如日中天时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可现在秦玉坊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一向八面玲珑惯会收买人心的容乔也被官府带走,人人避之不及。
半晌,景云初才从茫然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只觉得恍如晴天霹雳,顿时将她的肉身抽离了大半,她蹒跚着向秦玉坊的方向走去,走的天色都快暗了,那段原本两刻钟就能走完的路,如今却走到天边泛了鱼肚白,也只是遥遥能看见硕大的招牌。
行至坊前,那么大一间铺子此时宛若一摊死灰,门窗禁闭,都被贴上了官府的封条,一条条触目惊心,鲜亮的红漆木此时也显得黯淡无光……
天快黑了,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不远处的酒楼两个微醺的伙计刚关了店,正摇摇晃晃勾肩搭背地往回走,从坊前路过,还醉醺醺地开口陶侃道:“什么秦玉坊……还百年不倒哈哈哈哈哈……都是做生意的,越做越大的能有几个清白的?你说是不是……”
另一名伙计附和着:“哎呦当真没想到……最后居然败在自己人手里了……哎呀罪过罪过……快走快走,我还嫌晦气呢。”
冷言冷语像是一根根钢针,狠狠扎进景云初心里,她胡乱的抹着泪,卯足一口气猛地往家中方向跑去,周身只有她粗喘时的呼吸声和一步一步的踩踏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是怎么入睡的,许是哭累了,又或许是伤心欲绝……
第二日的暖阳洒进窗棂时,正打在她姣好的面容间,细密的睫毛翕动着,景云初缓缓睁开眼,听到不远处的人声窸窸窣窣,她顾不得多想循着声音追出去。
“搞这么大阵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可惜啊……秦玉坊多个绣娘合力指认是景娘子私收了客人的金线,这才害了整个秦玉坊。”
“这……当真属实?景娘子的绣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用得着为那点银子以身犯险?”
“那就不得而知了……我听街邻说,是为了给她女儿攒行头,想来也是,光靠她当绣娘的那点,就是绣八百年手里也没几个子……”
“那当真可惜……诶,可听说如何处置吗?”
“你这都不知道还来瞎凑什么热闹……唉,就要上绞刑架喽……可怜红颜薄命,我是不忍去看的。”
众人一阵唏嘘声,有痛惜,也有可怜,还有的纯爱看热闹,不多做表态。
景云初的心像是一瞬间停了半拍,随后发了疯似的向刑场跑去,跑到跑不动了,哭到发不出声了,泪水不停模糊着视线,可她如何能停下,怎么能停下……
城门刑场外,看热闹的人早已在场外围成团,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时辰已到,带犯人景如音!”
寒风卷着枯叶,刮过刑场的木架,呜呜咽咽,似是鬼哭。
锁链拖过青石板的声响刺耳,镣铐上的锈迹蹭过她素白的囚衣,晕开一片片暗褐的痕。
押解的官差粗手粗脚地推搡,她却不曾踉跄半分,脊背挺得笔直,宛如寒天里一株不肯弯折的疏梅。
散乱的青丝被风吹得贴在颊边,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截削瘦的下颌,和一双清寒如秋水的眼。
那眼里没有半分惧色,也无半分怨怼,只盛着漫无边际的寂廖。
刽子手拎着沉重的绞索走近,铁索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树梢的寒鸦。
她微微抬眸,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唇角竟似有若无地弯了弯,那笑意极淡,转瞬便被风打散,只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凛冽的风里。
突然,景云初不由分说地冲了出去,被场前驻守的官兵拦住,双方一时间争执起来,惹得众人的注意突然间转移,更有认得出她的人惊呼起来。
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怎么能抵得过一名官差的气力,景如音见之色变,再顾不得体面地呼喊道:“云初!住手……放开她!别碰她!”
忽然,身后一双有力的臂膀伸出推开了那官差,景云初看向那人:“容澈哥哥!”
容澈:“你快去吧。”
景云初转而奔向刑台之上,顾不得去擦满脸的泪水,景云初紧紧握住景如音的手:“阿娘……”
官差欲再拦,却被座上的监斩官伸手示意停住,这对母女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着最后的道别,场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许多妇人老者见不得这般场面,纷纷抬袖拭泪……
景如音不说话,只轻轻替景云初擦去脸上的泪,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望着女儿冻得发紫的指尖,望着她眉眼间依稀可见的自己的模样,心头大恸,却偏偏扯出一抹极浅的笑。
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字字清晰:“云初听话,不哭……”
风更紧了,卷起景如音的话音,散在茫茫雪雾里。她凝望着女儿,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血里。
“莫要记恨,莫要怨怼……要做个……干干净净的好孩子,走吧!”
景云初哪里听得这些,只知道眼前的娘亲,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她紧紧攥着景如音的手,哭喊道:“不要……阿娘……我要阿娘!阿娘!”
监斩官不耐烦地扬了扬令牌,梆子声已然遥遥响起。
景如音的身子猛地一颤,她知道,时辰到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女儿,那目光里,有不舍,有疼惜,有千千万万说不尽的牵挂。
她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滑落,砸在青石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听着耳边景云初的叫喊声,景如音痛心疾首,见她仍不愿松手,官差上前要拉开她,景如音强忍着万般不舍,绝望地哭喊道:“云初……回去吧……”
两人被强硬地拉开,景如音的身影慢慢远去,渐渐模糊,泪眼婆娑中,眼前景象皆化作一片苍茫的白,风声、人声、心跳声……皆化作一片空寂。
景云初缓缓睁开眼,被泪水打湿的睫羽粘在一处,混着未干的泪水糊在原本清亮的双眼间,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落进发间,只留下一道清浅的泪痕。
她呆呆地睁着眼睛,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只保留着一丝苍白,许久难以回神。
绮芸见景云初醒来,关切地来到榻边,温声细语地询问着:“姑娘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
“姑娘睡了好些日子,可要起身吃些东西?”
“……”
又是一阵沉默,身后的男人不紧不慢开口道:“无需唤她,三魂重归于体,给她些时间。”
绮芸便不再多说,替景云初理了理被褥,退回到男人身旁:“少主,夜深了,您也早些歇息吧,我去为姑娘烧些热水擦洗……”
说罢绮芸走出卧房合了门,只留下一男一女在此,男人立于屏风后,不言语,只是站着,像一尊守护神……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但梦醒时分……什么都忘了……只是不知为何我竟极为心痛……”景云初有些喑哑的声音传来,才最终打破了片刻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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