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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一游(8)
第二日天气晴好,陆云笺犹在梦中,伸手一探,床边一片空荡,没有第二个人。
她蓦地睁开眼,翻身弹起:“裴世?!”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显形,只有被她不慎撞到的手机跌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响。
手机指示灯不知疲倦地亮了一夜,陆云笺拾起来,划开屏幕,看见一条短信:我学会发信息。
下一条短信隔了十分钟,像是发信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很想发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苦思冥想许久,才发出了第二条信息——
我爱你。
像是要应这句话似的,陆云笺脖颈间忽然一紧,消失已久的温度忽然又绕回颈间,而后微一用力,她起身起到一半便又被扣了回去,再侧过头,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回来……
也或许他从未离开,只是有那么一瞬,她没能看见他。
裴世没有睁开眼,只伸手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我还在,陆云笺,梦还没有醒,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陆云笺松了口气,抬起手,自他眉间、鼻梁、嘴唇轻轻抚过,确认这人是真实的、温热的、存在的,才收了手,转而抚上自己脖颈。
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日,脉搏与呼吸虽稍弱了些,但几乎与常人无异。
眼下分明不过是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三日,脉搏却时而静若无动,每静下去一分,就像是离彻底停止不动又近了一分。
才第三天,就残忍至此,开始一遍遍提醒他们,一个早该死去,一个原不该存在,竟还奢望在这个亲友安在、安宁美满的人间多留片刻。
陆云笺轻轻闭了闭眼,道:“不能睡了,不能荒废这样的大好时光,与我出门赚钱去。”
于是裴世一大早勤勤恳恳起床做好、又放得正好温热的早饭被陆云笺看也没看、问也没问地三两下下了肚,裴世还没来得及讨好卖乖,人已经被陆云笺拽到了汽车站。
他原想忍得一时,上了车再与陆云笺讨回这一局,奈何大巴晃晃悠悠,半点不如御剑稳当,他全副精力都用在抵抗眩晕感上,没半点心思做别的。
陆云笺也一反常态地没与他说话,闭着眼,忍下胃里头的翻江倒海。
车窗大敞,呼呼灌进的风除了把人吹得潦草,没有半点效用。
陆云笺眯着眼,扫了闭目扶额的裴世一眼,悄悄从怀里取出一枝花,凑在鼻尖嗅了嗅。
花还没有完全开放,浓郁的香都被掩在花苞里,飘出清清淡淡一缕。
说不好是花的作用是心理效果,陆云笺觉得神清气爽不少,回头见裴世还要死不活,便贴心地把他揽进怀里拍了拍:“晕车的话,睡一会儿……”
这话像个轻飘飘的魔咒飘入裴世耳中,再醒来时,不再是低矮摇晃的车顶,周遭又是天高地阔,抬头又是万里晴空。
见他动弹,支腮瞧着另一边的陆云笺转过头来,笑道:“醒得真是时候,我们到得早了些,坐了会儿,这会儿委托人该到了。还晕么?”
裴世揉了揉额心,摇摇头,打量了一圈四周,稀稀拉拉几只桌椅,像是酒馆支在外头的露天小摊。
再收回目光,不远处大步走来一人,停在两人桌边。
陆云笺抬起眼,见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和口罩,杵在桌边半天,抬起手表看时间,抬头看店面招牌,拿出手机滑上滑下,就是不说话。
陆云笺站起身,迟疑片刻,道:“……您有何贵干?”
“新叶咖啡馆,二号座位,下午一点半,没错啊……”
中年男人嘟嘟囔囔半天,又打量陆云笺片刻,也迟疑着开口:“你们是‘云间世捉妖超级小分队’吗?”
光天化日之下痛失网名,饶是陆云笺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四下扫了几眼,见没有第四个人听见,便轻咳一声,道:“是。您就是那位在论坛上匿名找大师捉妖的先生?”
中年男人见了鬼似的又不说话了,半晌,才慢吞吞地把口罩摘下来,扶了扶眼镜:“你、你是陆云笺吧?”
陆云笺一怔。
她是不是陆云笺不知道,但此时,她的神情比方才的中年男人还像见了鬼:“无、无津大师?!”
“那是什么?”中年男人捏了捏眉心,“前几天明周跟我说,你好像忽然失忆了似的,问我是不是什么后遗症,我想着让他带你来看看,但是他说你又好了……云笺,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他问得很委婉,没说“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或者“你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尽管从一开始,他就毫不掩饰犹疑与警惕地盯着陆裴二人。
陆云笺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么个偏僻的犄角旮旯能遇见无津大师……也就是谢医生,谢顶的医生。
遇见他,比被陆稷和陆明周自发地知道她和裴世偷溜出来还麻烦,毕竟若是这样一位权威人士有意拱火,裴世说不定真难逃死劫。
这么想着,陆云笺下意识往裴世身旁蹭了几步,再干脆一抬脚,将他严严实实挡在身后:“我好着呢,就是有时候记性不大好,反应有点迟钝,失忆这种东西大概是我哥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乱七八糟地发散思维。”
谢医生取下眼镜,从口袋里拿出布巾细细擦拭了一遍,再戴上,又细细打量了陆云笺一阵,像是才看清她这个人:“……是吗?”
陆云笺道:“当然啊,我比谁都怕自己死了,要真有什么状况,我肯定第一时间去找你,哪还能出来乱逛呢。”
“小孩子不要说丧气话。”谢医生终于放了心,拉出椅子坐在裴世对面,“那你们……真是‘云间世捉妖超级小分队’?云笺,这不会是你闹着玩儿的吧……”
“千真万确,一字不假。”
陆云笺缓缓移开脚步,将自己的椅子拉得离裴世近了些许:“物理捉妖,不作法不求神,先捉后付,可以要死的也可以要活的,可赠送让妖怪显形服务,售后无忧。”
谢医生扶额道:“说实话,我本来只想着在论坛上随便挂个帖子,没想着真能找着哪位大师。
“再说,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是实在弄不明白,别人支了个荒唐的招,让我上灵异论坛问问……
“所以你们也别瞎闹了,坐大巴来这么远的地方,你爸和你哥都该担心了,还是早点回家吧。”
“我也是个唯‘务’主义者,不说大话,只办实事。”陆云笺笑道,“谢医生,你信不信……我两年前遭那一难,绝大多数时间都神智不清,其实是去修真界走了一趟,带回来了些法术,代价就是记性变差?”
“哈?”谢医生忍不住笑出声,“怎么还扯上修真界了?”
“修真界么,我倒不知是真是假,但法术却如假包换。”
陆云笺说着一擦指尖,一点金光像火柴擦过火柴盒似的在她指尖跃起,她再轻轻一挥手,那点金光便飞跃而出,瞬时将路边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炸为齑粉。
陆云笺收回手,将指尖金光碎屑擦去,道:“如何?”
法术真假如何不知道,但谢医生真真切切被唬得目瞪口呆。
发生所谓灵异事件的地方是一座坟山,此时并非清明,四周也无人家,坟山便因偏僻荒凉显得有些诡异的阴森。
谢医生道:“每次放完供品,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啃没了,有时候能剩点儿,看痕迹,像是某种动物,但又对不上……云笺,这山挺偏的,你们两个人,不安全……”
“我们经验丰富,别担心。”陆云笺道,“无……谢医生,冒昧问一句,这葬的是您什么人?若是血亲,还请您离这儿远些,别误伤了。”
谢医生摇头:“不是我的什么人,是一对合葬在一起的夫妻,他们是我一位朋友的旧识,膝下无儿无女,也没有别的亲戚,我朋友走后,我受他所托,帮着照看一下。”
他说着在一座坟冢前停下脚步,放轻声音:“到了。”
他将鞋上的泥在一旁的石块上蹭干净,而后才上前,将一束白色菊花放在碑前。
陆云笺道:“既是这样,那便好办得多。您先去山脚下等我们,最多半个时辰……一个小时,绝对搞定。”
谢医生又扶额摇了摇头,放弃了再与陆云笺辩论,转向裴世,对他说了第一句话:“这位……呃,这位小哥,你也会法术?”
裴世见他忽然与自己说话,有些意外,将目光从墓碑上收回,抬眼看了谢医生一眼,淡然道:“我不会什么法术,只是能看见些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堪堪能做她的辅助。”
谢医生忽然有些怀疑他遇见的那个妖或者鬼非常不简单,面前这两人反常得不像正常人,不会是妖怪变来骗人的吧?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事儿不能深究,越究越头顶发凉:“行吧。”当即不再犹豫,快步下了山。
陆云笺望着那道背影渐渐远去,收回目光,向墓碑走近了几步,细细看了上头的文字一遍,却是微微一怔。
她凑在碑前,对裴世招招手:“裴世,你来看看,这上头写的是谁?”
裴世闻言上前几步,微微倾身,目光一笔一划自上头的刻痕抚过——
上头刻了两个阔别已久、以至于有些陌生的名字。
这两个名字原当是很熟悉的,但他已许久不曾看过、听过、唤过,每每自回忆中找寻出来,第一瞬间想起的永远是生离死别、永远是深仇大恨,似乎这两个名字,从来只与恨意和悲恸相关,而不与爱意和幸福相联。
是他父母的名姓。
是不曾赐他血肉,却予他亲情、护他性命的他父母的名姓,这样突然而近乎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两个时空的相似与相联,在此时变得那样严谨又残忍——
在另一个时空早逝的父亲与母亲,在这个时空也早已不在,而他在另一个时空本就不该存在,于是在这个时空,他的父母无儿无女,亦无亲眷。
无津大师朋友的旧识……那位朋友,会是谁呢?
裴世轻轻闭上眼,将刻痕上的尘灰拂去,指尖在冰冷的石碑上停留片刻,将带来的供品放在石碑前。
刚一放下,便听耳边传来“咔嚓”声响,裴世低眸看去,看见一只模样像是野猪的小妖,还没出手,便觉一只手将自己扯到一旁。
陆云笺道:“小心!”
小心什么?
裴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却见陆云笺的脸忽地被一片黑雾遮盖住,抬手去拂,那片黑雾却像是长在她脸上似的,全然不动。
裴世有些慌张地想伸手去拉陆云笺,手却毫无阻碍地穿过她的身体,然后他听见她说:“裴世,你在哪里?”
裴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形体已经彻底消失了,他让自己抬起手,却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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