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血牙

　　黄土平原，河口村上空，黑雾散去，天空放晴。

　　“仗打完了吗……”
　　“那个阎王死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吗……”

　　村民们惊魂未定，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小心翼翼的围过去，聚拢在莫蛟和花血牙身边。

　　“这个老东西！活阎王！把我家的两头牛毒死了！”
　　一名青年怒不可遏，对着莫蛟的尸体拳打脚踢。

　　“别这样……”
　　一家三口中的父亲拉住他，摇头叹气：
　　“这位老将军，好像是当代枭雄，山海王莫蛟啊……”
　　“死者为大，我们还是心怀敬意吧……”

　　一家三口的母亲，谨慎的观望花血牙的遗体：
　　“这位红发公子，就是老天派来救世的神灵吗……”

　　一家三口的小女孩，童言无忌，伸手触摸花血牙的眉梢：
　　“他好漂亮……”

　　“外表之美，还在其次。”
　　母亲蹲下来抱住女孩，柔声教导：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舍己为人，善良无畏的心。”
　　“这才是一个人身上，最美的风景。”

　　河口村的村长老者叹了口气，提议：
　　“无论正与邪，历经殊死一战，总该有个归宿。”
　　“我们将两位的遗体，送回襄城战场吧。”

　　同一时间，几里外，沙场上。

　　“咳咳……”
　　伤势最轻，最先醒来的，是沈涯。
　　他头上肿了个大包，脚后跟鲜血直流，趔趄着站起来，茫然四望。

　　“哥！！”
　　他一眼望见蜷缩在地的沈脉，立即扑过去。

　　“……”
　　只见沈脉双目紧闭，七窍染血，气息微弱。
　　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被莫蛟的黑火焚烧殆尽了，半只脚已经踏入地府！

　　“哥，你醒醒，别吓我！！”
　　沈涯肝胆欲裂，又是扎银针，又是掐人中，又是心肺复苏。
　　一边急救，一边带着哭腔狂喊。

　　“哥，求求你，活过来！！”
　　“你这一辈子，都在为我牺牲，为别人付出！！”
　　“这一次，求求你……为你自己而活！！！”

　　不知折腾了多久，忽然。

　　“唔……”
　　沈脉眉宇微蹙，轻哼一声。
　　他居然被沈涯杂乱无章的急救措施，硬生生拽回了人间！

　　“哥？”
　　沈涯呆了呆，自己都不敢相信，奇迹真的发生了。

　　更让人惊喜的是，更多的奇迹，接二连三发生了！

　　“咳……”
　　不远处，同样是被黑火焚烧，昏厥濒死的莫行雪，也睁开双眸，醒了过来。

　　“阿雪，你也活过来了？”
　　沈涯怔怔回头，整个人瘫坐下来，双手合十，又哭又笑：
　　“谢谢观音菩萨……谢谢如来佛祖……”
　　“我爱的人……都没有离开我……”

　　另一边，玄城和玉愁生同时醒来。
　　两人拖着重伤的身体，艰难的爬向彼此，历经大难不死，紧紧相拥。

　　“殿下……太好了……我们胜利了……”
　　玉愁生依偎在玄城怀里，喜极而泣。

　　“你还活着，比胜利更加重要。”
　　玄城抱紧他，声音发颤，眼眶泛红。

　　再看莫欺风，他也醒了过来。
　　并且，他刚刚醒来，就听到身边的地面裂缝里，传出了微弱的“咔哒”声。

　　莫欺风吃力的爬起来，沿着峭壁，爬到地底。
　　原来，是星沉的手指微微颤抖，碰到碎石，发出了轻响！

　　莫欺风抱起星沉，高高仰头，竭力一吼：
　　“有人还活着！！下来救人！！”

　　就这样，劫后余生的几人，全部忙碌起来。
　　费了好大劲，才把星沉和莫欺风拉上去，各自处理伤口。
　　最终，全员脱离了生命危险！

　　正当众人放松下来，准备享受真正的胜利喜悦时。
　　忽然，沈脉虚弱的抬手，指向远方：
　　“惜欢……”

　　几人放眼望去，这才发现，莫惜欢也已醒来。
　　只不过，他醒来以后，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动。
　　就一个人站在那，手中紧紧握着“阿鞘”，眺望着某个方向，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仓皇无措，空洞虚无。
　　看上去，格外的无助，凄凉，寂寥。

　　“莫惜欢怎么了？”
　　“怎么像丢了魂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困惑不已。

　　印象中，莫惜欢可是教科书式的“霸道总裁”，从来都是一副优雅沉稳，运筹帷幄的姿态。
　　他还从未展露过，如此脆弱迷惘的一面！

　　这时，沈脉突然想起什么，撑坐起来，环视一圈，颤声开口：
　　“阿鞘……在哪里……”

　　沈涯脸色微变：
　　“对啊，怎么没看见花血牙？他不是和莫惜欢倒在一起吗？”

　　玄城沉声接话：
　　“莫蛟也不见了。”

　　“难道……”
　　玉愁生心脏一沉。

　　要知道，惜花的灵魂，已经融为一体。
　　所以，如果花血牙有个三长两短，莫惜欢肯定也会有所感应……

　　“莫公子……”
　　玉愁生踉跄的走向莫惜欢，惶然问道：
　　“血牙是不是，出事了……”

　　嘎吱……嘎吱……
　　话音未落，远方就传来车轱辘转动的声响。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几个衣着朴素的村民，拉着两辆马车，缓缓前来。

　　“老朽乃河口村村长，见过诸位将领。”
　　一位老者上前，恭敬抱拳，将发生的事简单陈述了一遍。

　　“不久前，有一名红发公子和黑衣老者，前后来到河口村，双双自焚，同归于尽。”
　　“老朽猜想，他们必是沙场将帅，因此将遗体送还襄城，以求入葬安息。”

　　老者说完，就带领村民们，留下马车，转身离去了。

　　“……”
　　“……”
　　“……”

　　沈涯，沈脉，玄城，玉愁生，莫行雪，莫欺风，全都愣在原地。
　　好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去确认马车上的尸体。

　　最后还是沈涯，率先迈开脚步。
　　他一瘸一拐，僵硬缓慢的，走到其中一辆马车旁边。

　　只见花血牙静静躺在车板上。
　　眼眸闭合，容颜苍白，面色安宁，双手交叠于腹上。
　　看起来安静而美丽，就像睡着了一样。

　　“花血牙……”
　　沈涯一脸呆愕，颤巍巍的伸手，轻轻触碰花血牙的脸庞。

　　“你……你骗我的吧……”
　　“你只是……睡着了吧……”
　　“你怎么敢……就这样……离开我们……”

　　“呜……”
　　沈脉悲痛欲绝，终于忍不住瘫倒下去，泪如泉涌。

　　“血牙……”
　　玉愁生也落下眼泪，凄恻一笑：
　　“你还没有答应与我成为朋友，怎么就先走了呢……”

　　“……”
　　“……”
　　玄城，莫行雪，莫欺风，也垂目哀叹，陷入沉默。

　　不一会，沈涯的五官因为难以承受的巨大痛楚，而扭曲起来。
　　他突然抽出匕首，冲向另一架马车，对准莫蛟的尸体，猛刺下去！

　　“混账东西！！！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住手！”
　　莫欺风箭步过去，拽住他的手腕。

　　“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
　　莫行雪往前一步，声音艰涩，充满纠结。

　　“沈涯，适可而止。”
　　玄城也上前，夺过沈涯的匕首：
　　“莫蛟的尸身已经残缺不全，与被你碎尸万段没什么区别了。”

　　“混蛋！！！”
　　沈涯痛不欲生，却无处宣泄。
　　他只能甩开几人，跌坐在地，抱着脑袋崩溃大哭。
　　其他人也摇头惋惜，无能为力。

　　只有莫惜欢的反应，与众不同。
　　他见到花血牙的遗体后，不仅没有落泪和悲伤，反而彻底平静下来。
　　不久前，脸上的迷惘和脆弱也全都消失，变成了某种……坚定的决意。

　　莫惜欢这种反常的安静，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大家都以为，他是失去挚爱，悲伤过度，整个人傻掉了。

　　沈脉眼眶红肿，担忧的问道：
　　“惜欢……你没事么……”

　　“莫公子，请节哀……”
　　玉愁生哽咽的安慰：
　　“血牙是与莫蛟同归于尽，英勇赴死……”
　　“他是天下人的英雄，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他不会死。”
　　莫惜欢望着花血牙的尸体，用一句不符合常理的话，淡淡打断。

　　“什么？”
　　玉愁生一愣。

　　“很早以前，我就说过。”
　　“如果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那就必须是他，从来都是他。”

　　说罢，他就走向马车，将花血牙的遗体抱起来，转身离去。

　　“莫惜欢，你疯了吧？！”
　　沈涯震惊的爬起来，冲上去，拦住莫惜欢：
　　“你动他尸体干嘛？！”

　　“让开。”
　　莫惜欢淡漠的开口。

　　“莫惜欢，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沈涯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的大吼：
　　“他已经停止呼吸了！他已经没有心跳了！他已经死了！！！”

　　“……”
　　莫惜欢默然片刻，再次开口：
　　“让开。”

　　“莫惜欢，不要感情用事。”
　　玄城也上前阻止，语气沉冷：
　　“花血牙的遗骨，须由盟军荣誉入葬，容不得你擅自处理。”

　　“惜欢，放过阿鞘吧……”
　　沈脉也忍痛劝阻：
　　“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啊……”
　　“你若当真爱他，就更该让他入土安息……”

　　“这个世上，的确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莫惜欢再次打断，目光却依旧平静如水：
　　“但，神话里有，我有。”

　　“什么？”
　　几人又是一怔。

　　莫惜欢说完这两句，就不再多说，不再犹豫。
　　只见他在一众人惊愕的眼光中，在狂风萧瑟，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横抱着花血牙冰冷的尸体。
　　悲怆决然，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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