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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九 猫与审判日（八）
以利亚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苍白，他躺在病床上，肺叶仿佛受损过，喘不上气，轻微的呼吸都会激起一阵阵抽搐的剧痛。
「……斯米尔诺夫先生，你在听么？」熟悉的辅助监督疑惑地看着他。
窗外没有下雪，冬日的阳光洒在病房洁净的大理石地板上。
「您提供的号码都是空号。」伊地知洁高的手里攥着手机，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好像躺在病床上的是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凶兽，而不是一个苍白虚弱的病人。
年轻人怔怔地看着他，慢慢露出了要哭一般的脆弱神态，周身那奇异的绝望感染力强得瘆人——但这是他看到的最后景象了，辅助监督双眼涣散地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监控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但是鱼贯而入的医护人员如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全都不约而同失去了神志。
以利亚深吸了口气，收回T002，扯掉氧气面罩，从病床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期间还不小心撞倒了输液架，台车上的瓶瓶罐罐掉了下去，顿时碎了一地——如果不是先前在海中耗尽了复活次数，他现在就会选择自.杀恢复至最佳状态。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喃喃低语，那是他自己的声音……或者说，是恶神的声音。
——你毁灭了世界，现在你回到了一切的起源。
祂问他：你该如何解决自己的错误，挽回这一切？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最强大概还有两分钟到达这里，年轻人逼迫自己冷静地思考，尽管他的脑子里只有一片单调刺耳的蜂鸣。
他感到自己好似隔着厚玻璃的雨中人，不断捶打着门窗，但连哀嚎都是无声的。而屋内的那个他只是在思考，不断的、强迫性的思考——来不及了，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他需要立即离开医院，找到E003，离开这里，扼杀悲剧的源头。
——没错，你需要离开这个不属于你的世界，纠正这个错误。
一只安剖瓶咕噜噜地从角落里滚了出来，然后被人漫不经心地踩住，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
以利亚陡然僵住了。
“好菜啊，伊地知。”那个人站在阴影里，站姿散漫而随意，声音轻飘飘的：“居然一个照面就被这种东西放倒了么，比我想象中还要弱啊。”
见年轻人怔怔地望着自己，来者慢吞吞地冲他挥了挥手：“嗨嗨，能听懂么？可以？很好。”
他一边旁人听起来极为挑衅地自说自话，一边双手插兜，朝着年轻人的方向走来。
以利亚不由后退了一步。
如同在针尖上承受整片深海的重压，巨大而可怕的压迫感从来者身上浮现。对方的唇角挂着那种常见的、漫不经心的轻佻笑意，但是以利亚丝毫没有感到放松，与之相反，他紧张得寒毛倒竖。
“对你来说应该是初次见面吧。”
那个人站在离他大概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方正透过遮掩眼睛的布料观察着他，灵魂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剖开了，连脏污的脏腑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年轻人发觉自己有些腿软，这不是好事，也不知是因为伤残虚弱的身体，还是对方的威压。
“怎么不说话？被吓哑巴了吗？嘛，那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来者忽得打了个响指，示意年轻人回神，声音轻快得令人毛骨悚然：“我是五条悟，是从海里救了你的大恩人呦。”
下一秒白发男人猛得靠近了另一个人。他微微弯腰，将眼罩推上去了些许，用那双美丽到可怕的蓝眼睛冰冷地近距离审视着面前的异常物：“那么，现在到你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怪物，祂窃窃地笑着。
“嗯？你想说什么？”
最强眨了眨眼睛，这家伙被他激得身体紧绷，下意识调整了站姿，看来是有几分底子的——可惜在六眼眼中全是破绽，弱得让他有些提不起兴致。
……而且眼神莫名感觉好可怜，就好像刚才放倒了所有人类的家伙不是他一样。
年轻人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等到那些字句飘到最强的耳朵里时，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他轻轻地、悲哀而痛苦地说。
——快点从他身边逃离。
异常物的身体里突兀涌出了剥夺神子全部视野的白色河流，平滑的弧度之上泛着绚丽的虹光。
最强陡然僵住了，瞳孔猛得缩成了小点，下一秒是如海啸般呼啸而来的杀意。他忽得冲着一个方向一划——那是一道绚丽而恐怖的冲击波，病房的墙壁顿时破开了个大洞，笔直地贯穿了整栋建筑物，精准地消失在空气里，外面隐隐传来人群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以利亚冷汗淋漓。那道光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过去的，恰巧挡住了他出逃的路线。只见神子眼神还是失去焦距的，却是冲着半空中咧嘴笑了起来，活像个兴致勃勃的疯子：“有点意思啊，人家好像看不见你了，却看到了奇怪的东西耶——捉迷藏游戏么？”
“那——人家猜你在这里哦。”
没等以利亚反应过来，他便被人掐着脖子狠狠贯到了地上，巨大的撞击声响间，碎石与灰尘四处溅射，地表的瓷砖顿时碎裂成蛛网状。
年轻人双眼涣散着躺在地上，咳嗽了几声，忽得呕出几口血来——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早已经受不起任何一点伤害。
“……哎呀，不好意思。”对方嘴上这么说着，却是直接用一尘不染的鞋子踩住了另一人的侧脸，羞辱的意图远大于施加疼痛：“一激动下手好像有些重了。”
他在居高临下地一点点施力，好像想要就这样碾碎对方的颅骨。
“但是你超级过分啊。”施暴者拉长了声音，撒娇般地抱怨着：“竟然随便翻看修改别人的大脑，这是在利用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么？”
“——真是令人作呕。”
剧痛，窒息般的、濒死时熟悉的剧痛，身体仿佛破了个大洞，灵魂好像出现了缺口，风从遥远的地方灌了进来，冷得令人发抖，那是生命在不断流失。
——被这个人彻底当成恶心的敌人看待了，祂温柔而饱含恶意地提醒道，会被杀死，而真实的死亡即是这场不该存在的赌局的终结。
……不。
谁在低低地呜咽，一个声音在软弱而绝望地求乞，拒绝接受这一切。
——睡吧，睡去吧，祂在怜悯地柔声低语，你再也无法承受这一切了，不是么？而死亡是安息，是平静的沉眠，是一切命题的答案。
不！
我不会伤害你，有人在温柔地用指腹摩挲着他的侧脸，那双蓝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足以令他鼓起世间一切仅存的勇气。
我不会伤害你，以利亚，在思维的最深处，他一遍遍地重复着，重复着，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以利亚，以利亚……
——以利亚，这是梦境。
那个人说。
以利亚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黑暗中，身下是一种阴冷的触感，还有许多一动便会窸窸窣窣作响的东西，摸起来像是无数符纸。
双手双脚都被什么冰冷沉重的东西捆住了，年轻人顺着那些东西摸了摸，是铁链，延伸至黑暗的未知处。
“哎呀，你醒了呢。”
以利亚仓皇地看了过去，一双和记忆深处如出一辙的蓝眼睛注视着他。他突然很想哭，想哭得要命，但他并不想在对方面前暴露出他的软弱，像个无能为力的小孩子。
“刚才昏迷的时候一直在用听不懂的语言哭喊些什么哦。”最强反坐在椅子上，手臂撑在椅背，猫一样好奇地看着他：“是在喊妈妈么？哇，搞得人家好像是什么大恶人。”
“我想想，读音应该是——”他思考了一下，精准地模拟出了那个发音。
【老师。】
“……老师。”以利亚平静地说。他支撑着自己，慢慢坐了起来。
“嗯？”白发男人极为孩子气地歪了歪头。
“那个单词的意思是老师。”年轻人盯着他，语速很慢，仿佛在和什么东西进行切割。
“……哇，你有乱认关系套近乎的奇怪习惯么？”
“不，你不是他。”异常物轻轻摇了摇头，另一人惊奇地发现，方才那双黯淡悲伤得好像快要碎掉的眼瞳，此时竟是展现出一种明亮到瘆人的光彩来。
那是赌徒决定孤注一掷时的神态。
“你是我幻象中的影子。”年轻人继续平静地阐述——可惜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在颤抖，甚至出现了可笑的变调，可能这段荒诞的话会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些。
“你展现了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忧虑。”他垂下眼睛，不去看另一人的表情，以免彻底丧失面对这一切的勇气：“……我确实真实地害怕过老师会这样看我。”
——恶心的、玩弄人类情感与理智的怪物。
“……但是真正的老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他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也不会伤害我，这是老师一遍遍重复特意告诉我的东西。”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那双温柔而哀伤的琥珀色眼瞳逐渐出现某种冰冷锋利的色彩，好似个理智的疯子：“祂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神志，让我不断挑衅激怒你，希望由你杀了我……那么看来，祂并不能彻底掌控你。”
“……因为你是由我塑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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