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她阳光

　　父亲的声音带着怒火，又夹杂着焦急。

　　“What?（什么？）”文森愣住了，没想到父母会知道这事，于是问道：“How do you know?（你们怎么知道的？）”

　　“The TV news and the papers are all over her every day. Vincent, you have no idea what you're getting yourself into!（电视新闻和报纸每天都在报道关于她的消息，文森特，你根本不知道你招惹上了怎样的麻烦！）”父亲严词说道。

　　“No, Dad, you don't know her.（不是，爸，你不了解她。）”文森挠了挠头，“She didn't want to do what she did. It was her job. She was forced to do it.（她做的那些不是她的本意，那是她的工作，她是被强迫的。）”

　　“Vincent, you listen to me, she has participated in military coups in Africa and Southeast Asia, she has broken into jails in Japan, she has assassinated senior Russian officials and French parliamentarians, she has even shot civilians on the streets of Moscow, she has killed a lot of people... There's a lot of other things in the news about her. She recently took down the biggest gang in Chicago. She's a monster! You get away from her, you hear me! Hurry home!（文森特，你给我听好了，她在非洲和东南亚参与过军//事政//变，在日本/劫/狱，刺杀了俄罗斯/高/官和法国/议/员，甚至在莫斯科街头朝平民开枪，她杀死了很多人……新闻还报道了很多其它关于她的事情，最近她刚刚灭掉了芝加哥最大的黑///帮，她就是个怪物！你赶紧离开她，听见没有！赶紧回家！）”

　　文森听到父亲言辞激动地说出这些，惊讶的同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Okay, Dad, you can rest assured I'm safe. I'll be home.（好的，爸，你放心吧我很安全，我会回家的。）”

　　“No, son, you don't understand. You...（不，儿子，你不明白，你……）”

　　没等父亲说完，文森就挂上了电话，这部卫星电话经过改装，只能播出去，不能打进来，因此他不担心父母会再打过来继续说。

　　可刚才父亲的话也确实给了他当头一击，让他瞬间清醒。

　　以往允熙和他聊起那些经历往往只说有趣的部分，从来不会说她具体做了什么。

　　所以他总是带着特工电影的滤镜去看待允熙，并没有往深层次地去想关于她杀人这件事。

　　可杀人就是杀人，电影里的特工抬手一枪打死一个小喽啰然后潇洒离去，可能会让人觉得帅气，可是现实中就很恐怖了。

　　文森站在原地，手垂在一边，陷入了思考。

　　他真的准备好了要和允熙共度一生吗？

　　不是几个月，也不是几年，而是一生。

　　毕竟允熙不是个普通人，她是个杀手，是个罪犯。

　　电影是美化后的产物，但现实不是。

　　他扭头看向木屋，突然回想起那天，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对自己说的话。

　　“She's got a temper, she's unpredictable, she can snap your neck in a flash if she wants to, and you're still okay with that?（她脾气暴躁，阴晴不定，只要她想，她能瞬间拧断你的脖子，哪怕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自己当时说能接受，一部分原因是气氛已经被烘托到那个程度了，说不接受显得自己太软弱了，另一部分原因是他潜意识里就觉得允熙并不会那样对自己。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允熙不再是那个孤独脆弱，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人。

　　她会健康地活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当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往往是抑郁的、脆弱的、无害的、需要陪伴的，可如果当这个人痊愈了，她的精神状态就会大有不同。

　　耳边突然又回响起那个女人说过的话。

　　“你了解她吗？”

　　“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你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吗？”

　　“你知道她杀过多少人吗？”

　　“你知道她有严重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和躁郁症吗？”

　　越想，他就越犹豫。

　　且不说他怎么说服父母那边，就算他真的愿意和允熙私奔，那他能保证允熙以后不会性情大变吗？

　　脑海里突然跳出他带允熙回家时发生的一幕幕画面，以前他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怎么细想过，现在一看，允熙似乎很情绪化，容易失控，而且也不适应与自己家里的相处模式。

　　结婚从来不是一件小事，他当初之所以那么冲动地求婚，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觉得允熙活不久了，他希望这段短暂的婚姻能在为允熙提供慰藉的同时，也能为自己的这次动心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甚至可以说，如果允熙当时没有说出她活不久的事情，他绝不会鼓起勇气追出去求婚，而是选择借酒消愁，然后将这个女孩永远记在心底。

　　作为美国人，他思想大胆开放，他愿意在年轻的时候不顾一切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想一想，如果能陪伴喜欢的女孩走过最后的时光，而且这女孩还是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杀手，这多酷多浪漫啊，这将会是他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经历。

　　可如果真的要走完一生，就那是另一个故事了，因为建立长期而又固定的夫妻关系，需要考虑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他是喜欢允熙，喜欢她散发的那种危险神秘的感觉，喜欢她那些听着就精彩酷炫的经历，更喜欢她那身潇洒帅气的战斗本领。

　　和她在一起，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置身于电影中，与以往二十多年作为普通人的生活产生巨大割裂感，哪怕与外界断绝联系，天天听允熙说以前的故事他都觉得新鲜。

　　但故事总有一天会说完，他和允熙又不可能像史密斯夫妇一样去创造新的故事，至少他不行，他连对人开枪都做不到。

　　而真正的婚姻没有电影里那些紧张刺激的桥段，通常有的只是琐碎而无趣的日常，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一地鸡毛。

　　其他的夫妻过不下去了可以吵架甚至可以离婚，但是他不会也不敢跟允熙吵架，万一允熙火气上来，动起手来自己只有吃亏的份。

　　以后感情要是淡了，或者不合适，如果自己提出离婚，允熙也完全有能力杀了自己然后一走了之。

　　还有，自己掌握着她的秘密，自己知道她是通缉犯，如果哪天她单方面决定要离开，会不会为了防止秘密被泄露而杀了自己灭口？如果警察某天找上门，会不会把自己当做包庇犯一起抓起来？自己的父母会不会也受到牵连？

　　文森不敢再往下想。

　　他现在确实很喜欢允熙，也想和她在一起，可那只是现在，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说来说去，他只是个普通人，他可以追求一时的刺激，但不能不考虑长久的未来。

　　但是要他现在就放弃允熙，他又狠不下这个心。

　　思来想去，文森决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他还是愿意相信允熙不会伤害自己，毕竟从认识允熙开始，她就没有伤害过自己，以后应该也不会。

　　他呼出一口热气，定了定神，然后抬脚往木屋走去。

　　允熙见他深情凝重，便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文森叹了口气，收好卫星电话然后说道：“You're all over the place now, and my parents already know who you are.（现在外面铺天盖地都是你的报道，我父母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允熙听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I think my old boss is behind this, and they can't find me, and they're getting anxious.（应该是我以前的老板在背后捣鬼，他们找不到我了，开始着急了。）”

　　允熙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她隐隐察觉出不对劲，为什么早不报道晚不报道，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铺天盖地报道自己的消息？

　　真的是因为组织找不到自己所以狗急跳墙开始广撒网了吗？

　　文森则是脱下外套挂好，然后问允熙，“Why are you trying to get rid of the Chicago mob?（为什么你要灭掉芝加哥的□□？）”

　　允熙露出疑问的神色，“I didn't do this, but I know who did, and they're trying to frame me.（我没有干过这种事，但我知道是谁干的，他们想嫁祸我。）”

　　这事确实不是允熙做的，是张月鹿杀掉了巴格西那群人，为的是逼问出允熙的下落。

　　文森继续问：“And about your military coups in Africa and Southeast Asia, were they framed, too?（那在非洲和东南亚搞军/事/政/变也是被嫁祸吗？）”

　　“Uh…（呃……）”允熙眼睛滴溜溜乱转，想了想说道：“I didn't technically stage a military coup, I just helped them kill a few people and get some information.（严格来说我并没有搞军/事/政/变，我只是帮他们杀了几个人，然后弄点情报资料什么的。）”

　　“So you did the jailbreak in Japan, too?（那在日/本/劫/狱也是你做的？）”

　　“Oh, come on.（哦，拉倒吧。）”允熙努努嘴，“It wasn't a jailbreak. It was the chancellor himself who ordered the release.（那不叫劫狱，是总理大臣的自己下命令放的人。）”

　　“Then why are you shooting civilians on the streets of Moscow?（那你为什么要在莫斯科街头朝平民开枪？）”文森直直地看向允熙，眼里多了一丝恐惧，“How many people have you killed?（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允熙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叹了口气，“Do you want to hear the truth?（你想听实话吗？）”

　　“Yes.（对。）”

　　“I can't remember.（我不记得了。）”允熙说得很平淡，仿佛她不是在谈论杀人，而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Vince, you already know what I am. I'm a killer. It's my job to kill people.（文森，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我是个杀手，我的工作就是杀人。）”

　　“I know, but… but…（我知道，可是……可是……）”文森转过头去，表情很痛苦，“This is not what I expected.（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允熙看他这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So... Are you going to leave me?（所以……你是打算离开我吗？）”

　　“No!（不是！）”文森立刻回绝，然后坐下来，手肘撑着膝盖说道：“I just can't take it in right now. I need some time.（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我需要一些时间。）”

　　允熙看出了他的为难，轻声道：“It's okay. I'm still telling you, you can always leave.（没关系，我还是那句话，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说完，允熙便掉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文森当然也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那就会忍不住反复思考。

　　之后的几天，文森内心的思想一直在左右互搏。

　　他开始后悔在允熙痊愈让他离开的时候他没有答应，然后又很快在心里鄙视自己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由于老是分神思考，他有好几次在做饭的时候不甚将自己的手烧伤，被允熙发现后立刻让他去休息，由她来做饭。

　　这样时间一长，允熙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也知道他在烦恼什么。

　　终于有一天，允熙忍不住朝他问道：“Hey, are you okay? Do you want to talk about it?（嘿，你还好吗？你想聊聊吗？）”

　　“I just... Wondering how long we're gonna be here.（我只是……在想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文森冲允熙笑了笑，幽默地说道：“I kind of miss human society.（我有点想念人类社会了。）”

　　“Just recently.（快了。）”允熙觉得他是在避重就轻，但并没有揭穿他，而是说道：“When I finish my fake identity, we can leave America and go to Europe...（等我把我的假身份做好，我们就可以离开美国，去欧洲……）”

　　“Hey, wait, we're leaving America?（嘿，等等，我们要离开美国？）”文森表现得有些意外。

　　“Yes, of course.（是啊，这不当然的嘛。）”允熙显得更意外，“You should know that I can't have a stable life in my position. I have to run around trying to avoid capture.（你应该知道，以我的身份不可能拥有稳定的生活，只能靠到处跑来躲避追捕。）”

　　“Then why don't you turn yourself in?（那为什么你不投案自首呢？）”

　　文森此话一出，他自己和允熙都被惊到了。

　　“What did you just say?（你说什么？）”允熙皱着眉靠近了几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文森捂着额头，叹了口气，然后将错就错说道：“I mean, instead of being scared and hiding like this, you should turn yourself in. I can get the best lawyers to negotiate with the DA. Generally speaking, if you cooperate with the police and give up information about other criminals, you can get a reduced sentence. In addition, your psychiatric examination report can also be used as an important evidence in mitigation...（我的意思是，你与其像这样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不如去自首，我可以找最好的律师去跟地检协商，一般来说只要你愿意配合警方，说出关于其他犯罪分子的情报，就可以减刑处理。另外你的精神检测报告也可以作为减刑的一个重要证据……）”

　　“You're saying I'm crazy, aren't you?（你的意思是我脑子有病，是吗？）”允熙目光陡然一冷。

　　文森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允熙这副模样，下意识往后瑟缩一下，“No, that's not what I'm saying. It's just a way to get out of jail. I'm doing it for your own good.（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一种减刑的手段，我是为了你好。）”

　　“For my own good? Put me in jail for my own good?（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就让我蹲大牢？）”允熙冷笑一声，解开身上的围裙往椅背上狠狠一搭，“How could you be so naive? You learn something from a TV show or a movie and start showing off? Do you know what it means to go to jail? You think it's just a matter of restricted freedom? Do you have any idea how bad it is in there?（你怎么就那么天真呢？从电视剧和电影里随便学了点东西就开始卖弄？你知道进监狱意味着什么吗？你以为只是被限制自由那么简单吗？你知道在里面有多惨吗？）”

　　文森比画着手势解释道：“I know prison sucks, but you only have to spend a few years there, and when you get out, you can live like a normal person. You don't have to hide anymore. At least you can be safe.（我知道监狱里很糟糕，但你只需要在里面待几年，出狱后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你再也不用躲藏，至少你的安全是可以被保证的啊。）”

　　“Bullshit.（扯淡。）”允熙翻了个白眼，“I'm on a red notice. Do you know what a red notice means? You know about Hamza bin Laden, right? He's on a red notice, too.（我可是红色通缉令上的人，你知道红色通缉令意味着什么吗？哈姆扎·本·拉登你总知道了吧？他也在红色通缉令上。）”

　　“What?（什么？）”

　　哈姆扎·本·拉登这个名字让文森震惊了，这可是在美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恐/怖/分/子，而允熙居然能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名单上。

　　他知道允熙这个人危险，可没想到竟然那么危险。

　　联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弟弟，他心里愈发不安。

　　万一允熙的事情牵扯到自己家里人怎么办？

　　允熙看着文森的傻样，继续说道：“So, it's a long shot that I don't get the death penalty. The least they can do is put me away for life. You think they're gonna let me out after they put me in jail for a few years? Weak up.（所以，我不被处死都是极小概率事件了，最起码也得是终身监禁，还关几年就放出来？别做梦了。）”

　　文森表情复杂，不再说话。

　　允熙知道文森的顾虑，于是走过来坐到他旁边握住他的手，放缓了语气说道：“Don't worry, as long as you follow me, we'll be fine.（别担心，只要你听我的，我们就会没事的。）”

　　明明是安慰的话，此时文森听起来感觉像是威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于是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躲避着允熙的眼神。

　　“What's wrong?（怎么了？）”允熙纳闷。

　　“Nothing.（没事。）”文森挤出笑容，“I was just wondering which country in Europe we were going to.（我只是在想我们要去欧洲哪个国家。）”

　　“We can't go to Italy anyway. I've got problems with the mob there. We can go to northern Europe. Denmark and Norway are all very nice and safe.（反正不能去意大利，我和那的□□有过节，去北欧吧，丹麦挪威都很不错，治安也很好。）”

　　“All right, whatever you say.（好啊，都听你的。）”文森说完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笑着回头对允熙说道：“I'm going to cook a big dinner tonight to celebrate our upcoming trip to Europe, but we don't have enough potatoes and onions. I'm going out to the nearest supermarket to buy some. I'll be back soon.（为了庆祝咱们即将到来的欧洲之行，今晚我要做一顿大餐，但我们的土豆和洋葱不够了，我出去到最近的超市买一些，很快就回来。）”

　　允熙见他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便放心地笑着说道：“Okay. I'll wait for you at home.（好啊，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

　　说完，她还主动给文森取来了厚实的帽子，并为他戴上。

　　“允熙……”文森看着她的脸，眼中的情绪很复杂。

　　“怎么了？”允熙看着他，嘴角含笑。

　　文森却一把抱住她，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说道：“I really like you.（我是真的喜欢你。）”

　　允熙被他这一举动搞得不知所措，以为是他终于想通了不再纠结自己过去做的那些事，于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温柔地笑着说道：“I know.（我知道。）”

　　很快，这个拥抱就结束了，文森最后看了一眼允熙，便毅然决然地打开门，朝外面走去。

　　他开着车，一路来到镇上，在一家加油站前停下，然后下车来到加油站的便利店，借用了那里的电话。

　　拿起话筒，看着电话上的数字，他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咬咬牙，按下了三个数字。

　　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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