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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洛阳游记佛祸(五)
大业六年,正月初一,漫天飞雪。
南市辰时刚过,朝食还未进,爆竹先鸣,市间一阵骚动,不过外边再怎么乱也吵不醒昨夜深醉的人。
似有大批人马穿市而过,挨家挨户踹门闯入,财神还没迎上门倒引来了祸神。
蹬蹬蹬,蹬蹬蹬……
十几人护甲佩刀拾级而上,踹开福善客栈的门。
“凡有叛贼者,立即捉拿!”一卫将拔刀大喝。
“……大——大人!这是薄册!”掌柜战战栗栗赶紧呈上,“所有商客都登记在册,小民哪敢窝藏叛贼!来我这儿的客人个个清清白白,不信大人仔细查看便知!”
“来,呈给本王看看。”银冠公子拨开卫兵,将卫将手中的册子夺过来。
“阿史那耶……哪国的?”
“……突——突厥人。”老板如实道。
“礼佛么?”
“未曾见过。”
“来人,带他出来问话。”
“是。”两个兵士接令,小二上前带路。
“康尼扎……又是哪儿的?”
“龟兹人,有,有,有通关文牒,生意人。”
银冠公子一个一个认真翻阅,仿佛要从人名中看出此人是否为叛贼。
“……解秋寅……怪……孟怀青……安演……沈婉儿——婉儿!”银冠公子来了兴趣,“你们这店里还住着小娘子?!”
“……是。”老板看着卫将带血的刀刃抖道,“不过……不过经常外出不夜宿……的……”
“夜不归宿?那能去哪儿……在哪个房间?”银冠公子满脸淫意,“待本王亲自去瞧瞧,哪个房间?”
“……在……在……”老板指了指楼上最里的那一间。
银冠公子也没仔细看,便蹬蹬蹬上楼。
“小娘子——小娘子——沈小娘子——”银冠公子兴奋地搓搓手,轻柔唤着沈姐名字。
找准最里一间,轻轻推门进去,又将门轻轻合上。
“沈小娘子——沈小娘子——”楼上传来陌生人猥琐的笑声。
“……”解秋寅醒了在楼下洗漱,要准备早饭。
沈姐这是……春闺空空……寂寞得很呢……
昨晚她回来睡了?还把情人带回来了?也不知道布个结界,被安演听到了多不好?
早知道不住她隔壁了。
不过这会儿安演睡得正死,他被折腾得够呛,再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
解秋寅索性不管,进后厨和伙夫一同准备饭菜。
“小娘子这是伤心买醉了?看着哥哥好生心疼!”银冠公子闻到炭火味中混合的酒味儿,粘腻道,“不怕不怕哥哥来让你快活快活!”
“……”沈姐这是什么品味……白日宣淫……
解秋寅耳朵有些好奇。
“哟!”银冠公子掀开被子,扒拉开安演睡乱的头发看清他的侧脸,吓了一跳,“沈小娘子真是——真是女生男相啊,不过长得可真好看,本王就要你了!来人,帮本王把小娘子抬到我府上去!”
“……”女生男相……
这男的眼神不太好吧……解秋寅边烧火边笑。
“你笑什么?”伙夫看了也笑他。
“没呢。”伙夫是普通人,这个距离他听不到。
“小娘子,你跟那些庸脂俗粉真不一样,我只看一下就挪不开眼了。”银冠公子一边甜腻说着好话一边忍不住伸手摸上安演彤红的脸,安演神智此时已不清醒,双眼迷离,他微微喘着气,这模样可是看得银冠公子心越来越痒。
等等……
沈姐不是在最外间么……
女生男相……
!!!
银冠公子伸手就要往安演薄薄的单衣里探去……
解秋寅破窗而入,一个踢扫,银冠公子闪避不及仰面重重砸地,眉间尺出鞘咣咣一声,刺入银冠公子侧颈地板。
解秋寅冷眼握刀,脚踏银冠公子胸腹,“滚!”
银冠公子捂住流血的侧颈,抬头对上解秋寅的眼,登时愣住!
“来——”银冠公子还未及大喊救兵,解秋寅当头一踹,银冠公子登时晕死过去!
“孟怀青孟怀瑗!”解秋寅一脚踢开银冠公子大喊。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两人才出现。
“洛阳还能再待么?”孟怀青问。
“你对自己的能力这么不自信?”解秋寅反问,“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孟怀青摇头叹气,“你问孟族长。”
孟怀瑗神色淡淡,“唐——”
“唐妹妹来找呀!”唐无奕从门外跳进来,跑到孟怀瑗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兴奋道,“好久不见,新年好!”
“放开!”孟怀瑗挣开她没好脸色。
解秋寅看他俩那样子,心中疑惑,“这又是什么情况?!”
孟怀青看了一眼他俩,撇撇嘴走到安演床前坐下,“阿弟怎么还不醒?这么不经喝。”
解秋寅过去扒开安演衣服,裸露的肩头全是红疹子,密密麻麻,看得瘆人。
“!!!”孟怀青扒开他衣襟,胸前也是。
“我可没下毒!”孟怀青惊道,“是你二哥下毒了?!”
“……大夫说是病酒,酒喝多了。”解秋寅捂着额头问,“你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的?”
他昨晚光顾着放纵了,并没有察觉到安演身体异样,他该在安演说冷的时候就发现的。
他自责又懊恼,却又无计可施。
“大夫没有么?”
“……太严重,大夫不敢治……我只给他喂过一点儿药,就昏过去了。”
解秋寅蹲在地上捂着脸,“我该早些发现的……”
前不久在西域,还以为他是邋遢不洗澡,现在看来不是。
“我从未见过如此症状,可否用灵力治疗?”
“……不敢试……”
“好巧,我两次见着他都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他怎么这么麻烦?”唐无奕走上前,口无遮拦,“怎么老是病啊——!”病的。
“出去。”解秋寅染血刀直指唐无奕。
“!!!”唐无奕被他阴冷眼神一吓,跑回去拉着孟怀瑗的袖子赶紧识相夺门而出。
“……”孟怀瑗都想动手教训她一顿。
“你不敢试我替你试。”孟怀青尝试向安演体内注入些许灵力,安演内乱的气息总算有一些通顺,皱着眉半睁开眼。
“!!!”解秋寅慌忙扶起他。
“我不敢再加大力道了,你俩灵力同源,比起我的应该更适合。”孟怀青收手。
“好。”解秋寅手覆上安演发顶,灵力缓缓注入。
安演拧眉,手突然抓住自己的衣襟,似喘不过来气,下一刻,鼻血涌了出来,连带着嘴里也涌出了血沫。
“咳咳咳……”安演被血呛着了。
“!!!”解秋寅赶紧收手。
体内三股灵力乱窜,再一激,安演猛地咳嗽起来,他死抓着解秋寅衣襟,张大嘴巴剧烈喘气。
解秋寅顺着他的背,安演一个歪头,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带着肺里的血沫。
“……呕……”安演吐得眼泪直流,直到吐得腹中空空,呕吐感依旧未减,安演干呕又呕出血来。
两个时辰过去,安演的粗喘气才稍稍好转,解秋寅给他擦干净扶他躺好。
看着安演无意识紧攥着自己的衣襟,艰难地喘着气儿,解秋寅觉得自己无能极了。
他不能帮他喘气儿,只能给他的红疹上抹上药膏,做些于病无大益的事。
窗外的雪落着,一如四年前那个落雪的正月新年。
四年过去了,他解秋寅还是这么不堪一用。
解秋寅心中哀哀叹气。
两天过去,安演终于能平稳地吸气吐气,身上的红疹子消退了大半。
“下次还喝酒么?”解秋寅喂他喝粥。
安演摇摇头,有气无力很虚弱,“……不喝了……感觉要死了……”
“你们无云宫的……”解秋寅突然就提到了无云宫,“说到底也还是个凡人,对吧?”
“……嗯?”安演睁开病眼,看向他,有些不解,“……我们是凡人呀……和你一样的……不是鬼,不是神,不是魔,不是妖,不是灵……”
“嗯。”解秋寅并没有反驳。
“……秋寅你觉得我不是人,对么?”安演突然好像反应过来解秋寅话里的话。
“……”解秋寅确实是这么想的。
从他认为安演没疯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他不是人的可能性太大了,甚至可以说是确定。
安演撑着坐起来,急了,“我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人告诉我我是什么……可我现在想和你一样,我想做个和你一样的人!”
解秋寅哄他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毕竟你们无云宫的人都那么厉害,在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眼里你们简直比鬼神还厉害,我这是夸你呢。”
“你们都能喝酒,唯独我不能,我是不是和你们都不一样……”
“瞎说!有人喜欢吃甜的有人喜欢吃辣的,吃辣的是人吃甜的就不是人了么?都是人,没有不是人的,只是某些方面不一样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们是不是凡人?”
“……我错了,酒还没醒呢!”解秋寅狠拍自己脑袋,“这下醒了,方才说的都是混账话呢别往心里去。”
“……”
这个问题不问还好,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人,一旦解秋寅问出来了,这个问题就梗在心里出不去了。
“……我想睡觉。”安演突然慌慌张张推开他,兀自躺下蒙上被子。
“……”
本来因为自己说出的“我喜欢你”这句话害得安演病了三个多月,这次又不长记性,说话又不过脑子!
“我真是!”解秋寅抬手照自己的脸打上十巴掌,让自己长长记性!
安演探出头来,见解秋寅连扇自己巴掌,登时起来去拦他,“秋寅,干什么?!”
“我嘴又犯贱说错了话,该打。”
“……哪里错了……”安演抓住他的手不明白地问。
“我嘴老是说错话,不会说话,这次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解秋寅语气哀哀,恳求他。
“……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用想了,不管你是什么样是什么人我都会对你好。”解秋寅笑道。
“……真的?”
“真的,秋寅在关于你的所有事上从来不骗人,你要相信我。”
“……好,我信。”安演捂着气闷的胸口,神色稍稍放松。
“安演,这种事情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沈姐孟兄他们不是人,我们不一样关系很好?所以说这种事用不着考虑,咱们该考虑的是怎么快点儿好起来好出去逛逛……我多嘴这么问只是因为脑子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问了。”
“……嗯,我想去逛庙会……”安演不想再面对这个问题。
“你还是道学一派,和佛祖是对家的,想去死对头那里玩?”解秋寅想逗他开心。
“……可是庙会只有那里有……我没去过……想去看看……再说了,我不信道,也不知道什么道。”
“好,我带你去。”
“……嗯,我困了,想睡觉……”
解秋寅扶他躺下,掖好被子,将炭火添得更旺些。
然后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安演。
这种太过反常的反应和一旦逼他数数,他就忍不住挠抓手背直到挠出血也停不下来的过激反应一样。
是不是……他在无云宫过得并不好,有过什么不好的经历,只是他忘记了……或者说被刻意抹掉了那些记忆。
都说傻人有傻福,可你怎么……好像有那么多苦要受呢?
解秋寅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将他额前的散发拨开,指腹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鼻梁和嘴巴。
这般的傻瓜,太过傻,长得又太过好看……
我倒宁愿你长得普通一些,出身普通一些,这样就能少很多危险……
可这样,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遇到了?
解秋寅茫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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