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血牙

　　花血牙独自一人，跪在沙场上，坐在尸山血海中。
　　就这样放任自己，在绝望的深渊里，缓缓沉沦……

　　突然，一句熟稔的女声传来：
　　“花血牙。”

　　花血牙睁开眼睛，看到穹奇的虚影伫立在面前。

　　经过几轮惨烈的鏖战，双兽的魂魄都是元气大伤。
　　此时，穹奇的身影也已残缺不全，近乎透明。
　　但她的目光，依然沉稳坚毅，高傲凉薄。

　　“绝望了？”
　　她俯视着花血牙，淡淡发问。

　　“……”
　　花血牙失魂落魄，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放弃了？”
　　穹奇又问了一句。

　　“……”
　　花血牙还是没有回答。

　　“花血牙，你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吗。”
　　穹奇摇头叹气：
　　“像个废物。”

　　“……”
　　花血牙的瞳眸颤了颤，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嘴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千思万绪，千言万语，都颓然散去，都化作一句无力的道歉：
　　“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抱歉。”
　　穹奇冷冷打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我需要你打起精神，站起来，和我一起追上莫蛟，消灭帝哀。”

　　“已经结束了。”
　　花血牙摇摇头，自嘲一笑。
　　事到如今，他连逞强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脆弱：
　　“我已经没有力气，站不起来，无法再战斗了。”

　　穹奇抱起手臂，浅浅邪笑：
　　“那如果我说，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一丝希望……”
　　“你愿意挤出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么？”

　　“什么希望？”
　　花血牙一怔，抬起头来。

　　穹奇微微挑眉，抬起指尖，指向自己：
　　“我。”

　　花血牙更愕：
　　“你？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上古双兽的特征么？”
　　“逐郎是战胜，象征治愈和生命；我是夜神，象征轮回和死亡。”

　　花血牙认真地听着：
　　“记得，然后呢？”

　　“也就是说，我的魂魄就像地狱之火，能够无视莫蛟的肉身，直接引燃帝哀的灵魂。”
　　“就算帝哀不入轮回，永生不死，也会被我拉入炼狱，同归于尽。”

　　花血牙被这些神仙规则绕晕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穹奇耸耸肩：
　　“简而言之，我需要你追上莫蛟，死死抱住他，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可是……”
　　花血牙紧紧颦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虽然穹奇的语气云淡风轻，就好像，消灭帝哀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但，如果消灭帝哀真的那么容易，那她为什么……不早点提出来？

　　花血牙思忖片刻，肃然问道：
　　“穹奇，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同归于尽’这个词？”

　　“不错。”
　　穹奇淡淡回答：
　　“我必须先点燃自己的灵魂，才能引燃帝哀的灵魂。”
　　“换言之，我和他，必须一起死。”

　　“……”
　　花血牙愣住。

　　穹奇凝视着他，眼眸深邃，微微颤动：
　　“并且，由于你的灵魂，已经和我融为一体。”
　　“所以，你，我，他，我们三个人，必须一起死。”

　　“……”
　　花血牙的瞳孔剧烈一震，终于明白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穹奇平静的看着他：
　　“花血牙，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你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吗？”

　　“我……”
　　花血牙震愕至极，强撑着站起来，微微喘息着，心情五味杂陈。

　　说实话，在如此绝望的关头，能抓到最后一丝希望，他简直欣喜若狂。
　　他当然愿意牺牲自己，拯救天下苍生。

　　只是，这个死亡的结局，来得太过突然。
　　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好多事没做……
　　他还有好精彩的后半生，没有度过……

　　花血牙想到这，就忍不住低头，望向地上昏迷不醒的莫惜欢。

　　是了。
　　他没说的话，没做的事，没度过的一生……
　　都和莫惜欢有关。

　　“和他道个别吧。”
　　穹奇心领神会，拍拍花血牙的肩头：
　　“不过要抓紧时间，莫蛟走的越远，对无辜生灵的威胁越大。”

　　语毕，她就消散不见了。

　　“……”
　　花血牙站在原地，茫然失措，心乱如麻。
　　好半天，他才跪倒下去，跌坐在莫惜欢身边。
　　望着莫惜欢苍白虚弱的睡颜，泪水模糊了视线。

　　万万没想到，生死离别，来得如此突然。

　　三天前，两人还在缠绵卧榻。
　　片刻前，两人还在并肩作战。

　　可是，忽然间，他就要走了。
　　莫惜欢却还在昏迷，甚至无法睁开眼睛，看他最后一眼。

　　花血牙颤抖着伸手，抚过莫惜欢的脸庞。
　　巨大的悲伤，强烈的心痛，让他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
　　他突然想起，大决战的三天前，他做的那个梦。

　　“我梦见，莫蛟死了，战争结束了。”
　　“我们辞别亲友，去了西域，北境，苗疆，和那片桃花林。”
　　“最后，我们在深山老林，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修了一间竹屋。”
　　“每天过着柴米油盐，炊烟袅袅的平凡日子，直到两鬓斑白，依旧厮守相依。”

　　“哈哈……”
　　花血牙凄然一笑，泪水滑落。

　　到头来，人生真是大梦一场。
　　不知什么时候，就醒来了，就匆匆结束了。

　　“花血牙。”
　　没过多久，穹奇就再度现身，一只手搭上花血牙的肩头，语气郑重而哀凉：
　　“莫蛟已经走到襄城的郊外村落，村里尚有百户无辜居民。”
　　“我们……该走了。”

　　“……”
　　花血牙跪在莫惜欢身边，深深垂首，沉默不语。
　　纵然心里有千般不舍，万般眷恋，最终都化作一颗平静的决心。

　　为了苍生延续，天下安宁。
　　为了挚爱之人，余生平安顺遂。
　　他愿意，勇赴炼狱，视死如归！

　　“呼……”
　　花血牙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呼出。

　　只见他抬手，擦去自己的泪痕，
　　然后俯下/身，在莫惜欢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莫惜欢，无论如何，谢谢你。”
　　“至少这一年时间，你令我恨过，也让我爱过。”
　　“至少这一年时间，已经足够让我的整个人生，无愧，无悔，无憾。”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雕花剑鞘，放进莫惜欢手里：
　　“以后，就让阿鞘代替我，伴你余生吧。”

　　语毕，抬头起身，与穹奇肩并肩，义无反顾的离去了。

　　几里外，襄城郊外，河口村。
　　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是窗门紧闭。
　　有一家三口躲在厨房角落里，瑟瑟发抖。

　　父亲颤声抱怨：
　　“这场讨伐山海王的战争，打了三个月，怎么还不结束啊……”

　　母亲一脸惊惶：
　　“真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小女儿放声大哭：
　　“呜呜呜……不要打仗……不要打仗……”

　　忽然，村口一名老者，发出骇然惊呼：
　　“有人过来了！”

　　“怎么了？！”
　　“打到我们这来了？！”
　　其他村民一听，全都大惊失色，纷纷探头张望。

　　只见百米外，天地惨黄，狂风大作。
　　莫蛟的身影，一步一步，缓慢逼近。

　　他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黑雾，那是帝哀的怨气和杀意。
　　不远处，村民的牛羊牲畜率先吸入雾气，接连倒地，抽搐而死。

　　“那是谁……是人还是鬼……”
　　“阎王来了……阎王来索命了……”
　　“救命啊！！快逃啊！！”

　　村民们惨嚎连天，四散奔逃。
　　那一家三口也冲出屋子，却被人群撞翻，跌倒在地。

　　黑雾逐渐弥漫过来。

　　父亲和母亲把小女儿紧紧护在身下，绝望的祈求：
　　“老天爷，求求您大显神通，惩治恶鬼，守护凡间……”

　　就在河口村陷入绝境之时。

　　突然，漫天黄沙中，另一个身影出现在莫蛟身后。
　　他面容俊美，红发翻飞，步态沉稳，目光决然。
　　正是花血牙！

　　莫蛟停下脚步。
　　“呜呜……”
　　低吼着，转过身，面向花血牙。

　　“帝君，我们又见面了。”
　　花血牙面带微笑，居然抬起双臂，对莫蛟做出一个“拥抱”姿势：
　　“我来接你回家。”

　　“吼吼吼！！！”
　　莫蛟被花血牙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激怒了，身上燃起狂暴漆黑的火焰，一边狂吼，一边冲向他：
　　“挡我者死！！！灭我者亡！！！”

　　“……”
　　花血牙不躲不闪，竟然将冲刺而来的莫蛟，一把拥入怀中！

　　下一瞬。
　　轰隆——
　　花血牙身上，也燃起一团冲天火光。

　　这是穹奇点燃自己的灵魂，引发的地狱之火，同时也是生命之火！
　　它比莫蛟的黑火，更加耀眼，更加绚烂！
　　充满勇往直前，生生不息的决意！

　　“哇啊啊啊……”
　　莫蛟被烈火灼烧，惨叫不止，奋力挣扎。
　　可惜，他被花血牙死死抱在怀中，动弹不得。

　　“呃……”
　　花血牙自己也陷在火焰中，紧皱眉宇，痛苦难耐。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意识在一点一点涣散。

　　“花血牙。”
　　恍惚间，穹奇的笑颜，浮现在他眼前：
　　“谢谢你，你真的很勇敢。”
　　“此生，能够与你寄生一体，同爱一人，是我的荣幸。”

　　“穹奇。”
　　花血牙释然一笑，伸出指尖，触碰穹奇化散的虚影：
　　“我也想谢谢你，让我坚定的踏出那一步，与他相爱。”

　　“呜呜呜……孤不要死……”
　　此时，莫蛟体内，帝哀的灵魂已经燃烧殆尽。
　　莫蛟的脑袋，无力地搭在花血牙肩上，嘴唇间，只剩残破不堪的低语。

　　“千古一帝……唯吾帝哀……”
　　“千古一帝……唯吾帝哀……”

　　“帝哀，放下吧。”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花血牙的心境，已经变得无比温柔，无比平和。
　　他伏在莫蛟耳畔，轻声开口。

　　“你还不明白，你名字的含义么。”
　　“千古一‘帝’，唯有悲‘哀’啊。”

　　“……”
　　莫蛟一怔。

　　“争了一辈子，斗了千万年，很累吧。”
　　花血牙轻拍莫蛟的后背，自己也疲倦了，眼眸缓缓阖上。

　　“我们两人，都该睡了。”

　　话音落下。
　　轰！

　　红色的火光，烧的更加剧烈！
　　在黄土平原上，燃放出一朵，绚丽无畏的血色花朵！

　　纵然，生命消逝。
　　西域的彼岸花，却永不凋零！

　　片刻后，火焰减弱，慢慢熄灭。
　　莫蛟和花血牙双双跪落在地，互相支撑，再无生息。

　　一鬼一神，一邪一正。
　　终于，相生相□□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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