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宫纪

作者:吹泡泡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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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国


      盛乐山间的清晨,空气中充斥着甲虫和蜜蜂的振翅声,浸润着日光的辉煌的风,风中翻飞着燕子腹部。

      远处的空地上,几个皇子公主在和宫人们玩儿跳木马,远远望过去就像随风滚动的小线团子。

      拓跋弘命宫人取来酒,与诸妃嫔同饮于廊下。山风穿堂而过,携来草木清气与远处孩童的嬉笑声,酒液入喉,微冽中带着甘润。

      定国就是这时候快马加鞭而来。

      封蘅看见拓跋弘脸色微变,定国对他附耳说了什么,他轻声笑了笑,侧着身抓起封蘅的手,示意她凑近些。

      “怎么了?”

      “朕要你做一件事。”

      她疑惑地瞧着他。

      哪想他还故意卖起关子,对她笑而不语。

      她便疑心戏弄她,抽回手来,拓跋弘见她恼了,才忙说,“这次是正经事。你往东边那片松林去,那儿藏了样东西,要你亲自去取。”

      “我不去。”

      拓跋弘看她一脸不情愿,“你要抗旨?”

      “什么东西,非要这么神秘,我不要就是了,陛下赏给别人吧!”

      “谁说是赏你的?”

      “既不是赏我的,为何非要我去?”

      拓跋弘被她堵得一噎,随即低笑出声,阳光透过廊檐落在他眉骨上,“松林深处有株百年老松,结了些罕见的松实。左右你在这儿坐着也是无聊,不如去松林里透透气,那处的晨露沾在衣上,比熏香还好闻。”

      封蘅站起来不情不愿地赌气去了。

      岚风扶着她走进松林,晨露打湿了松针,踩上去簌簌作响,空气里漫着松脂的清苦气,混着泥土的腥甜。

      “主子,这松林深着呢,陛下到底藏了什么?”

      封蘅踢着脚下的石子,闷声道:“左右是嫌我在跟前碍事,找个由头把我支开罢了。”

      话虽如此,脚步却没停,眼睛不自觉地往松树虬结的枝桠间瞟,她嘴上赌气,心里倒真有几分好奇,那百年老松结的松实,究竟是什么模样。

      前头忽然传来“扑棱”一声,一只灰雀从树洞里飞出来,惊得封蘅顿住脚步。岚风眼尖,指着那树洞道:“那洞里好像有东西!”

      封蘅走近了才看清,树洞深处塞着个素布包裹,缠着细麻绳。她伸手勾出来,入手沉甸甸的,解开一看,里头竟是个巴掌大的木匣子,雕着松鹤延年的纹样,边角处还沾着点新鲜的松脂。

      “这是什么?”岚风凑过来,“倒像是装玉佩的匣子。”

      封蘅指尖划过木匣上的纹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山风,倒像是人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远处站着的竟是纯陀。

      林间空荡荡的,远处隐约传来孩童们的嬉笑声,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影,显得格外遥远。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回平城等我,还颠簸这么远……”

      纯陀走近,“夫君被陛下传召,便让纯陀随行,今儿一早才到,就叫纯陀直接来行宫,说是给昭仪个惊喜。”

      纯陀的身影被松影切割得明明灭灭,她屈膝行了个礼,她的目光落在封蘅手中的木匣上,笑意更深了些,“这是从南地寻来的新奇玩意儿。穆家有一支专做脂粉生意,这种香饼混了松烟和梅香,点着时能映出海棠的花影。”

      封蘅掀开匣盖一角,果然见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几块半月形的香饼,青灰色的饼面上隐约有松针纹路,倒真像纯陀说的那般精致。

      “好姑娘,陛下喝酒快活,倒把咱们支来这林子里受冻。”

      “陛下也是怕臣女在跟前拘束。来时见那边正热闹,几位娘娘缠着陛下猜谜呢,还是这里清净。”

      岚风在一旁笑道:“纯陀姑娘回来正好,昭仪看了信知道你有了身孕,正念叨呢。”

      “穆遐璟究竟待你好不好?”

      纯陀脸颊微红,含羞点了点头。

      三人在松林里随意走了走,不远处传来一阵清凉的歌声,封蘅怕纯陀受不住寒,便催促着尽快回去,说话间走出松林,封蘅抬头望去,已没了拓跋弘的身影,只有几个妃嫔还在说笑,定国正站在阶前,见她们过来,眼神几不可察地往纯陀身上扫了一眼。

      “陛下呢?”封蘅问。

      定国躬身道:“陛下说有些乏了,回行宫歇息去了。”

      她摆了摆手,对定国说,“大人怎么如此也办起后宫的事了?”

      定国咧开嘴笑了,“昭仪忘了,臣是陛下伴读,也算有些自小到大的情分,陛下吩咐臣带郡主来,是信任臣。”

      封蘅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又低声说,“帝党后党闹得不可开交,臣等也是难为,还请昭仪多多斡旋。”

      “你算哪一派的?”

      “臣是直臣。”他郑重地说,“我大魏,多的是臣这样的直臣。”

      行宫里热闹非凡,封蘅与纯陀说不完的话,又唯恐纯陀休息不好,就让她先休息,自己则从梵音阁出来,随意四处走走。

      刚到了璎珞亭就偶遇了韩贵人。

      韩贵人正倚着亭柱喂鱼,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着月光有些晃眼。

      “还真是巧了。”

      “姐姐也没睡。”

      “睡不着,许是这山间的月色太亮了,扰得人静不下心。”她看着她,长长叹了口气,“我还是忍不住嫉妒你,不过……我现在学会了忍受……”

      韩贵人的一言一行都让封蘅后悔夜里出来,很多时候人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已经练就了某种非凡的本领,微笑、谈吐和缄默都像精妙的乐伎,她在拓跋弘身旁是一朵天生的出水芙蓉。

      这一瞬间,她觉得韩贵人比思皇后还像思皇后。

      “也许,姐姐不必活得这么不开心。”

      “你开心吗?”

      “姐姐以为呢?”

      这句反问让韩贵人沉默了,发生那样的事,怎么来形容一个家破人亡的人开心与否呢。

      “但我决定凡事都向前看。”封蘅望着池面碎裂的月光,“人总不能困在过去的泥沼里。”

      隐隐约约传来似有若无的空灵歌声,像冰霜上精致的纹路,挠人心肝。

      封蘅仔细听着,轻声说,“是《山鬼》。”

      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惮忘归,岁既宴兮熟华予……
      帝王径直朝着磬远台走上去,隔着不远就看到一身纱衣飘摇恍若神仙妃子的姑娘在亭子里跳舞,小宫人吹着笛子伴奏,月光皎皎,像从天而降的神女。

      拓跋弘停下来,站在原地。

      封蘅与韩贵人也被声音吸引,顺着磬远台的另一面走上来,韩贵人眼尖,指着那跳舞的身影,“我当是谁,这不是侯骨嫔御吗?”

      封蘅仔细一瞧,不禁感慨,“南人的衣裳,还真是飘飘若仙人。”

      韩贵人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她大半夜穿成这样在这里跳舞……”

      “回头我让司衣做几身,咱们也新鲜新鲜,如何?”

      “好啊!”

      “高姐姐最白,我看她这样打扮一定非常……”

      歌声突然戛然而止。

      她们这才看见拓跋弘走过去了,侯骨嫔御连忙停下来行礼,拓跋弘冷淡的声音传来,“你不在宫里好好呆着,在这儿做什么?”

      “臣妾……”侯骨嫔御小心翼翼地解释,“臣妾想多多练习,等陛下生辰那天就跳给陛下看……”

      “宫里没有舞姬了吗?需要你来招摇?”

      侯骨嫔御眼睛一下子红了,半晌才说,“臣妾只是觉得,南舞柔美,又听说陛下近来喜欢《山鬼》,想讨陛下欢喜……”

      “丢人现眼!”拓跋弘打断她,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不知羞耻!”

      封蘅与韩贵人对视一眼,两人从台阶处走出来,封蘅边走边说,“远远就听到了好听的歌声,从前都不知道侯骨妹妹如此能歌善舞,这一身浅蓝色衣裳,可真像天上的仙女。”

      “你们怎么也在?”

      “陛下万安。”一行人向着拓跋弘行礼。

      “臣妾和昭仪四处走走,不想在这里遇见了陛下和侯骨妹妹。”

      “更深露重的。”封蘅将侯骨嫔御拉起来,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侯骨妹妹大约也受了凉,脸颊也红了,手指头还这样凉,真是我见犹怜。这衣裳虽漂亮却不适合新绿初展的时节,等到郁郁葱葱了再穿,怕是更美了!”

      韩贵人见状忙说,“这样新鲜,昭仪回了宫可莫要忘了试试司衣那群人的技艺。”

      拓跋弘看着她们一唱一和,愈发憋闷,又见封蘅穿得单薄,便软了语气,“都散了吧!”

      待韩贵人与侯骨嫔御走了,封蘅才问,“陛下还不回去歇着吗?”

      拓跋弘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往下走,她边走边问,“陛下生气了?”

      “朕为何气?”

      “我拂了陛下的面子。”

      “你闭嘴吧!”

      回到寝宫,殿内烛火昏黄,映得四壁的山水图都添了几分暖意。拓跋弘扯掉外袍扔在榻边,转身看见封蘅正解外衫的系带,指尖冻得有些发红。

      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呵气,温热的气息混着淡淡的酒气拂过她的手腕。

      “夜里风凉,不知道多穿点?”语气还是硬的。

      封蘅挣了挣没挣开,便由着他焐着:“陛下不也没歇着?”

      “朕是男人。”他哼了一声,拉着她往暖炉边坐,铜炉里的炭火正旺,映得两人脸上都泛着红,“封蘅,这世上没有一个贤妃,会对媚君邀宠的妃嫔心怀好感。你明知道自己开了口,朕不忍心叫你失望。你就这么想让朕难堪?”

      “原来你这么想我。”

      “那你想朕怎么想?”

      “韩姐姐也夸赞侯骨妹妹呢。”

      “冬儿是顺着你说!还是你以为朕本来就是贪慕女色的昏君,知道你在故意演给你看呢!”

      “她是真的想讨陛下欢喜。”封蘅抬眼看他,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再说,她跳得确实好,衣裳也好看,何必动气?”

      拓跋弘别过脸,望着窗外的月色:“好看?朕只觉得轻浮。”

      “陛下是嫌她穿得少?”封蘅笑了,“那回头让司衣给她加层衬里便是。其实她那舞,倒真有‘被石兰兮带杜衡’的意思,可见是用了心的。”

      “就算是看在这份用心,陛下也不该如此羞辱,陛下的话千金之重,会杀死人的。”

      何况,她知道就算拓跋弘真觉得那衣裳有伤风化,也不会如此刻薄,分明是他本就心有怨气,侯骨嫔御不幸撞到枪口罢了。

      拓跋弘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拓跋弘抬手搂住她,他沉默片刻,指尖捻着她的发丝,轻轻叹了口气:“朕不是气她,是气……”

      他顿住了,没再说下去。

      “到底怎么了?”

      “你觉得定国可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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