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作者:毛皮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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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149:荒草地之冬(下)


      父亲沉默了很久,用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最后,他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我陪你去到马路边缘。后面的路,你要自己记住。”
      母亲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走过来,用额头抵了抵我的额头。“小心。鼻子和耳朵永远比眼睛可靠。”
      那是一次漫长而危险的跋涉。
      我和父亲趁着夜色最浓时出发。没有月亮,只有城市边缘稀疏浑浊的路灯光芒,透过光秃秃的枝桠,在地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每一口呼吸都化作白雾,立刻被寒风吹散。
      我们避开大路,在荒草、灌木和建筑垃圾的阴影中潜行。父亲的伤腿影响了他的速度,但他对地形的熟悉弥补了这一点。他带我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路线,绕过可能有人类活动或流浪猫狗出没的区域。
      接近那条双向车道的小马路时,我们伏在一丛干枯的迎春花后面。马路对面,就是那个有着整齐楼房的小区。偶尔有车辆驶过,刺目的灯光扫过路面,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危险。轮胎碾过路面,溅起细碎的冰碴。
      “记住,”父亲在我耳边低语,热气喷在我耳廓上,“车灯亮起,意味着有铁盒子过来,要等它过去。过的时候要快,跑直线,不要犹豫。对岸那个灰色的大箱子后面,有缝隙可以钻进去。”
      我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责任感的兴奋。
      一辆小轿车驶过。又等了片刻,确定没有后续车辆,父亲轻轻推了我一下:“现在!”
      我像箭一样射了出去。四爪蹬在冰冷粗糙的沥青路面上,全力冲刺。十米不到的距离,此刻却感觉无比漫长。风在耳边尖啸,带着轮胎摩擦留下的橡胶焦糊味和尾气的辛辣。我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烙在我的背上。
      瞬间,我冲过了中线,冲上了对向车道的人行道边缘,毫不停歇地钻进了父亲所说的、那个大型配电箱与围墙之间的狭窄缝隙。冰冷的水泥墙面擦过我的皮毛。
      我停下来,回头望去。马路对面,父亲的身影还隐在迎春花丛的阴影里。他朝我这边凝视了片刻,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来时的黑暗中。
      现在,只剩下我了。
      我定了定神,开始依靠鼻子工作。寒风从小区深处吹来,携带着成千上万种复杂的气味:人类居所的尘埃与烟火气,各种洗涤剂和香氛,宠物猫狗的味道……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却对我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味道。
      油脂。香料。熟透的肉类。微微的酸馊。食物。大量被集中丢弃的食物。
      我逆着风,像最敏锐的猎手追踪最隐秘的猎物,在楼房的阴影、绿化带的灌木丛和停车棚的间隙中穿梭。避开几个晚归的人类,躲开一只在墙头踱步的黑猫。气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直到我来到小区最外侧的一排矮房子后面。
      这里没有住宅,房子看起来更旧,招牌上闪烁着我不认识的符号。房子后面有一小片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空地,里面杂乱地堆着一些纸箱、破损的桌椅,还有——几个巨大的、深绿色的塑料桶。
      气味的源头就在这里!浓烈得几乎让我晕眩。
      我仔细观察。铁丝网有一个角落因为锈蚀和地面的不平整,翘起了一个不大的空隙,刚好够我挤进去。我屏住呼吸,侧身钻过,粗糙的铁丝刮得肋骨生疼。
      靠近那些塑料桶。每一个都比我高,桶身油腻腻的,沾满了各种可疑的污渍。气味就是从桶里散发出来的。有些桶盖着盖子,有些没盖严。我人立起来,前爪搭在其中一个没盖严的桶沿上,用力向上探。
      桶里是混浊的、半凝固的液体,漂浮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白花花的米饭团,浸在油汤里的面条,啃了一半的鸡骨头,焦黄的炸鱼块,绿色的蔬菜碎叶,红亮的辣椒片,软烂的豆制品……所有东西都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复杂到难以形容,但对饥肠辘辘的我来说无异于天堂的味道。
      厨余垃圾!这就是人类“小饭店”后门丢弃的厨余垃圾!
      我用爪子小心地勾出一块连着不少肉的鸡骨架,又扒拉出几团沾满油汁的米饭。顾不上冰冷和那股混合的馊味,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迅速在胃里燃起一股暖流,驱散了部分寒意和虚弱感。
      但我知道,我不能停留太久。这里离人类活动区域太近,而且气味浓烈,很可能吸引其他不速之客。
      我迅速环顾四周,在墙角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边缘破损的红色塑料盆。我把扒拉出来的“战利品”——主要是肉多的骨头、油浸的饭团和几块看起来完整的炸鱼——叼进盆里。盆不大,但我尽量塞满。
      叼着沉重的盆,我费力地再次钻过铁丝网缝隙,循着来路开始返回。盆的边缘磕碰着我的牙齿,冰凉坚硬的触感。食物的香气近在咫尺,却又不能立刻享用,这是一种甜蜜的折磨,更是一种强大的动力。
      回程的路感觉更加艰难。负重影响了我的速度和灵活性。过马路时更是惊险,我不得不放下盆,观察了更久,才抓住一个绝对的空档,叼起盆猛冲过去。轮胎擦地的尖啸声仿佛就在身后。
      当我终于跌跌撞撞地回到巢穴附近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层冰冷的蟹壳青。我发出事先约定好的、短促而低沉的呼噜声。
      父亲第一个从洞口探出头,看到我和我嘴里的红盆时,他愣住了。母亲和大妹也挤了出来,眼神从疑惑迅速转变为难以置信的惊喜。
      我把盆放在洞口。全家围了上来。幼崽们被食物的香气唤醒,虚弱地抬起头,鼻子拼命抽动。
      “吃吧。”我说,声音因为疲惫和寒冷而颤抖,但心里却像揣着一个燃烧的小太阳。
      那一顿,是我们入冬以来吃得最饱、最满足的一顿。油润的米饭和碎肉补充了最急需的糖分和蛋白质,坚硬的骨头被父亲和大妹仔细啃食,连骨髓都吸得干干净净。点点吃了小半块炸鱼,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蹭着我的腿小声哼哼。
      母亲一边吃,一边不停地看我,眼神里有骄傲,更有深深的心疼。她舔掉我脸上沾着的油污和一路上沾染的尘土。
      “这条路,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了。”父亲咽下一口肉,沉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轮流去,小心谨慎。”
      找到了稳定的食物源,最大的生存危机暂时解除了。但冬天并未因此变得温柔。
      长三角的冬天,没有北地那样狂暴的风雪和刺骨的酷寒,却有一种更难熬的、无孔不入的湿冷。寒潮来袭时,气温会骤降到冰点,上下徘徊,连绵的阴雨常常一下就是好几天。雨不大,是那种细密冰冷的雨丝,被带着水汽的北风一吹,能钻进皮毛最深处,带走体温。
      空气总是沉甸甸、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晨起时,荒地里每一片枯草、每一根树枝都挂满了白茫茫的浓霜,或者覆盖着一层亮晶晶的、冻雨形成的薄冰壳,踩上去咯吱作响,在口中留下铁锈般的寒意。阳光成了最吝啬的恩赐,天空总是铅灰色,偶尔露脸,也是淡淡的、没有暖意的白光。
      我们的巢穴虽然隐蔽,却也难以完全抵挡这种湿冷的侵袭。即便用干草和碎布加厚了内衬,空气中的湿气还是会慢慢渗入,让铺垫物变得有些潮润阴冷。最难受的是雨雾连绵的日子,外面下着冷雨,巢穴里也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湿气,混合着我们身上的味道和食物残渣的气息。
      我们减少了外出频率,大部分时间挤在巢穴深处,依靠彼此的体温和呼吸来烘暖这个小空间。弟弟妹妹们像一窝暖烘烘的、不断散发热量的毛球,挤在中间。母亲、父亲、大妹和我则像屏障一样围在外面。即便如此,在持续低温的夜里,我们呼出的气还是会凝成淡淡的白雾,靠近洞口的地方甚至能看到自己鼻尖凝结的小水珠。
      轮流取食的任务变得更具挑战性。雨天外出,不仅寒冷加倍,更重要的是气味线索会被严重干扰甚至冲淡。雨水洗刷了地面,也冲散了空气中食物源的方向信号。我和大妹必须依靠更深刻的记忆和更仔细的沿途标记,才能在雨夜或雾中准确地找到通往那个小饭店后巷的路径。
      路面也变得糟糕。冻雨让枯草和泥土覆上一层滑溜溜的冰壳,走在上面必须极其小心。有一次大妹取食归来,就在一个土坡上滑了一跤,虽然护住了食物,但扭伤了脚踝,瘸了好几天。雨水也让那个红色塑料盆里的厨余变得更加湿漉油腻,我们需要更小心地挑选,避开那些被雨水泡得发白、可能已经变质的部分。
      最令人不安的是,持续的低温和潮湿,似乎削弱了我们气味的威慑力。领地标记被雨水反复冲刷,效果大减。那些流浪猫的威胁并未因天气而减退,相反,它们似乎更迫切地需要寻找干燥的避雨处和食物。我们不止一次在取食途中,远远瞥见它们躲在破棚屋下或汽车底盘下,幽绿的眼睛在潮湿的黑暗中闪烁。有两次,甚至在离我们巢穴更近的、一个废弃的配电箱小屋里,闻到了新鲜而浓烈的猫尿标记——它们在试探,在扩张。
      父亲变得更加警惕。只要不是瓢泼大雨,他总会挤出时间,拖着尚未完全痊愈的伤腿,在领地边缘艰难地巡逻,用新鲜的尿液和腺体气味,一遍遍覆盖被雨水冲淡的边界。他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雾中显得格外孤寂而坚定。
      母亲则将更多精力放在内部管理上。她严格监督我们每次回巢后,尽量舔干自己和彼此皮毛上的潮气,特别是弟弟妹妹们。她发明了“轮流烘暖”法——让小家伙们轮流趴在她、父亲或我和大妹最温暖的腹部下方,直接接触热源,防止失温。她还带领我们把一些特别干燥的储备草料(储存在巢穴更深处)铺在身下,隔开地面的潮气。
      食物,依然是连接我们与那个危险又慷慨的人类世界的生命线。那个红色塑料盆里的内容随着饭店生意的起伏而变化:有时是油腻的剩菜剩饭混在一起,有时主要是骨头和菜叶,偶尔会有整块的、没怎么动过的肉或炸鱼(那简直是节日)。我们学会了更精细地“处理”这些人类厨余:先把表层的雨水抖掉,挑出最有营养的部分优先吃掉,一些特别油腻或干燥的(比如炸物的脆壳、厚实的面食)则想办法叼回巢穴附近,藏在干燥的石头下或树洞里,作为应急储备。
      日子就在这种潮湿的阴冷、高度警惕的觅食、以及对家园寸步不让的守护中,缓慢而坚韧地推移。我们不再幻想春天会突然降临,而是学会了在每一个阴雨间歇的、有微弱阳光的午后,抓紧时间把弟弟妹妹们叼出来,让他们在光斑下晒一晒快要发霉的皮毛;学会了在风声雨声中更仔细地分辨危险靠近的异响;学会了在湿滑的夜路上互相照应。
      弟弟妹妹们就在这样的冬天里,艰难却顽强地成长着。他们的胎毛逐渐褪去,换上了更厚实、更能抵御湿冷的冬毛,背上的条纹越来越清晰。虽然因为食物质量不稳而算不上圆润,但骨架确实在拉长,眼神也褪去了纯粹的懵懂,多了几分对周遭环境的察言观色。
      真正的考验,在一个典型的、雨雪交加的深夜降临了。
      那不是纯粹的雪,是江南最可恶的“雨夹雪”。冰冷的雨点里混着细小的、几乎一落地就化成湿泥的雪粒,被凛冽的北风裹挟着,横打过来,抽在脸上又冷又疼。能见度极低,连熟悉的地标在黑暗和雨雾中都变得模糊。
      那天轮到我和大妹一同去取食——这样的天气,单独行动风险太大。我们一前一后,沿着几乎被泥水淹没的熟悉小径艰难前进。皮毛很快就被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沉重又冰冷。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浆或滑溜溜的冻草上,必须全神贯注。
      快到那个铁丝网缺口时,大妹突然猛地刹住,鼻子急促抽动。我也立刻停下,竖起耳朵。
      除了风声雨声,还有一种声音……一种压抑的、兴奋的呜咽声,还有爪子抓挠铁皮的细微声响。
      我们从一堆湿淋淋的建筑垃圾后小心探头望去。借着远处路灯透过雨幕传来的昏黄光线,我们看到那个绿色塑料桶旁,竟然有不止一只猫,而是四五只模糊的影子!它们似乎也被这恶劣天气逼得冒险聚集到这里,正在试图弄开一个我们平时很少动、盖得较紧的桶盖。铁皮被猫爪挠得发出刺耳的声响。
      更糟糕的是,它们挡住了我们唯一的、相对安全的取食入口。强行过去,必然爆发冲突。在这样湿滑泥泞的地面上,我们数量不占优,行动也会受影响。
      我和大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虑和决绝。不能空手回去,弟弟妹妹们还在等。
      就在这时,猫群中体格最壮硕的那只——正是我们之前打过交道的、脸上带着旧疤的橘猫——似乎失去了耐心。它显然在严酷的冬季里变得更加精瘦,也更为暴躁,原本蓬松的皮毛被雨水泥浆黏成一绺绺,更凸显出它紧绷的肌肉线条。它烦躁地低吼一声,猛地跳上了湿漉漉的桶沿,试图利用体重和爪子压开那个扣得紧紧的桶盖。但铁皮上的雨水和它爪垫上沾满的泥浆形成了最糟糕的组合——它脚下打滑了。
      “喵嗷——!”
      一声尖锐的惊叫,它前爪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几下,整个身体失去平衡,从桶沿上狼狈地摔了下来。更糟的是,它下落时后腿胡乱蹬到了旁边一个倚墙放着的、原本装潢用的细长白铁皮桶。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把猫群也吓了一跳。它们瞬间炸毛,警惕地四处张望。紧接着,小巷另一头,一扇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手电筒的光束和人类含糊的呵骂声传了过来:“什么动静?……又是那些瘟猫!”
      猫群反应极快,顾不上桶了,瞬间四散逃窜,消失在雨夜中。
      我和大妹心脏狂跳,紧紧贴在垃圾堆后,屏住呼吸。手电光晃了几下,人类嘟囔着“吵死人”,砰地关上了门。
      世界重新只剩下风雨声。但那个被撞倒的白铁皮桶,就横在巷子中间。
      机会!
      我们不再犹豫,趁猫群被惊散、人类退回屋内的短暂空隙,以最快速度冲了过去。我负责警戒,大妹熟练地钻过铁丝网,直奔那个已被猫群弄松了盖子的桶。她迅速扒拉出几大块看起来是整块未动的卤肉(大概是饭店处理的边角料)。这些肉被一种浸满油渍的、印着模糊字迹的白色薄纸半裹着,那纸比普通纸张结实,防油却不防水,在雨夜里已经变得软塌塌的。她又叼起一个装着不少米饭和蔬菜的一次性餐盒,毫不恋战,立刻撤回。
      我们甚至没去管那个滚落的铁皮桶,叼着沉甸甸的食物,沿着来路拼命往回赶。冰冷的雨水和泥浆溅在身上,但口中食物的温度和香气,以及胸腔里劫后余生的激动,让我们感觉不到寒冷。
      那晚,我们带回去的卤肉和剩饭,简直像是奇迹。卤肉咸香入味,脂肪丰富,油纸包里的米饭和蔬菜虽然浸了雨水,但混合着卤汁,味道浓郁。这意外的高能量食物,对于在湿冷中煎熬的我们,无疑是雪中送炭。连最挑食的小三都吃得津津有味。
      父亲仔细听完我们惊险的经历,沉默地嚼着肉。母亲则一遍遍舔着我们湿透的皮毛,直到舔出些许暖意。“它们也被天气逼急了,”父亲最终说,看着洞外无尽的夜雨,“但这片地方,我们比它们更熟悉,也更需要。不能退让。”
      这场雨雪之夜的小小冒险和收获,似乎成了一个转折点。猫群之后出现在饭店后巷的频率明显降低了,也许是被那晚的人类呵斥惊扰,也许是找到了其他更安全的食物来源。我们面临的直接威胁减少了些许。
      天气依然阴冷潮湿,但最严酷的几波寒潮似乎已经过去。雨水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偶尔,我们能在厚重的云层缝隙里,看到一丝久违的、淡金色的阳光。风里的味道,也悄悄发生着变化,那种万物凋敝的深冬肃杀之气,似乎掺进了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属于泥土深层和植物根系的微弱躁动。
      在一个午后,雨停了,云层裂开,吝啬地投下几缕苍白但确实带着暖意的阳光。我们全家——包括已经能稳健小跑的点点——再次来到巢穴入口附近那片被我们称为“日光角”的干燥石坡上。
      父亲趴在最向阳的位置,眯着眼睛,让阳光晒着他脸上和身上旧伤与新愈的疤痕,湿气从他深褐色的皮毛上蒸腾起几乎看不见的淡淡白雾。母亲挨个为我们梳理皮毛,把冬天积攒的湿气、草籽和邋遢结块的地方慢慢舔顺。大妹在稍远处,轻松地跃上一块矮石,转动耳朵,享受着微风。我则看着弟弟妹妹们在有限的空间里,小心翼翼地探索被阳光晒暖的石头和枯草根。他们比深冬时明显壮实了,动作更加协调,互相打闹时也更有力。
      点点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把她那只有一撮白毛的前爪搭在我的爪子上。我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她头顶已经变得厚实光滑的绒毛。她抬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我的脸颊,喉咙里发出细细的、满足的呼噜声。
      阳光照在身上,那热度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皮毛,抵达皮肤,驱散了骨头缝里沉积了一冬的湿寒。身下被晒暖的石头传来舒适的熨帖感。家人的气息环绕着我,混合着阳光晒过皮毛的暖香、泥土解冻的微腥,以及我们彼此相依为命所特有的、安稳的味道。身上那些为了生存而留下的细小伤疤似乎还在,但心里却被一种平静的、厚重的满足感填满了。
      我们经历了饥饿的恐慌,承受了湿冷的折磨,警惕着无处不在的威胁,甚至经历了血腥的巢穴保卫战。但我们找到了路,守住了家,喂饱了彼此,用体温驱散了寒夜。冬天还没正式离去,长三角阴郁的春天可能还在路上,但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这片潮湿冰冷的天地间,构筑属于我们自己的干燥与温暖。
      我看着在稀薄阳光下渐渐显出活力的荒地,看着远处人类小区在水汽中模糊的轮廓,看着身边一个个毛茸茸的、鲜活而坚韧的生命。
      这就是我们的冬天。潮湿,阴冷,危机四伏,但终究被我们用一个接一个的温暖拥抱、一口接一口的顽强觅食、一次又一次的坚定守护,给熬过来了。
      我把点点往自己身边拢了拢,让她靠着我更暖和些,然后也像父亲一样,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让自己全身心地沉浸在这劫后余生、潮湿褪去、阳光乍现的珍贵安宁与温暖之中。疲惫、警惕、还有冬日积攒的所有紧张,都在这熟悉的家庭气息和阳光抚慰下缓缓融化,化作了沉甸甸的困意……
      ……
      眼皮感受到一种稳定而柔和的光亮,我猛地睁开眼,醒了
      没有潮湿的荒地,没有石坡,没有依偎在身边的毛茸茸家人。
      我躺在自己人类卧室的床上,身下是干燥柔软的床垫,身上盖着轻盈温暖的羽绒被。
      小浣熊?你才是小浣熊,你全家都是小浣熊!我们是貉,自古就在这片土地上的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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