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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7 章
那人与她相距很近,令穆檀眉不得不退开半步,才能将对方的颀身尽数纳入眼底。
一身极薄的单衣无所矫饰,衬得他愈发清清冷冷,却在垂眸回望她时,让人乍然闻得了玉絮春融。
穆檀眉错了错视线,方才移开的脚步倒是自然地归正。
全赖周围人对她的避之如虎,此刻反而是方便了自己,能够控制着声音与司延槿小心地交谈两句。
她也低下头,若无其事地问他挺括而消瘦的背影。
“昨日我本想去寻你,奈何落霞后滴了雨,因此没能成行,还可惜不能在考前与你互相勉励。”
两人不远不近,精确地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是以司延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清晰地感知到她轻幽地声音,还有那悄然依附着他背脊的温热气息。
司延槿的眼帘轻颤一下,克制着心中微妙,几不可察地颌首应了她。
“雨夜寒凉,道路泥泞,你是不该来的。”他声音一顿,垂下眼落在别处,松动了抿紧的唇,“我明白你在心里记挂着我。”
穆檀眉怔了怔,闻知他自己将这好话坐实了,心里不由得也渐起了两分曳动,愿意顺着他好性子地说说话。
“别人再如何惦记着,也是无济于事,还得你来自我爱惜,可我看你这一身的凉气,就不像是……”
她目光接在司延槿的后颈,有心说他两句,结果看他衣着虽则单薄,整个人冻成那副惨白的样子,交领处却还管束得严严实实,规规矩矩。
她顿时就没了数落,心底从刚才的飘摇,递呈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心情。
借着夜风浮动衣角,她指尖隐晦地蹭过他薄薄的衣料,暗想等会试考完,要不还是让他搬回西和坊算了。
整日在和尚庙宿着,被动地迎来送往又算哪门子事。
到底是人多眼杂,也不便多说什么,穆檀眉瞥见一个女监门从贡院门前绕了出来,在台阶上略微张望了两眼,知道是等她的人到了,就要绕开司延槿上前。
谁想司延槿身形未让,将她挡了一挡。
穆檀眉一愣,压了声线问他,“还有事?”
身前的人就低低“嗯”了一下,可也不说有什么事,就不太情愿让她这般轻易地离开似的。
僵持一瞬,赶在穆檀眉质疑之前,他又把路放开了。
只是在她经过自己的时候,飞快地道了句什么祝福,穆檀眉急于与那女监门碰面,不过是点了点头,并没功夫放在心上。
会试的监门一职,与从前乡试时专责验身搜检的搜检官别无二致。
穆檀眉一回生二回熟,见那单独接引自己的女监门,铁面无私的沉着脸,不想有一句多余言语的架势,她就也一言不发地随监门钻进屋子。
按着要求先褪尽衣饰,再把发丝打散,任由那女监门的一双手在她脑后穿来探去。
得了指令,她再一边不紧不慢地把衣裳穿回,一边不忘盯着对方怎样详尽地搜检着她的考具。
穆檀眉听她口音的字尾处总显出含糊,心想早有耳闻到了会试这一关,贡院里的监门和巡绰官吏,为防串通舞弊,都需额外从异地抽调人手。
没成想礼部的行事这般细致,连仅对应着自己的女监门也是如此。
就是不知对方真是一位女官,还是又和乡试的那位女搜检一样,不过是为她自己,而暂代其职。
“好了,你只拿布裹了这些肉干吃食,手执入内即可,其余的零散都不必带。”
监门语毕,把食物和零星的几样考具推回桌上,监视着她一样样的包回单布系成的布袋里。
穆檀眉捺下心里的问题,再次跟着她进了场门。
与方才搜检使用的一间间门房不同,这里才真正属于贡院的内部,穆檀眉走在场中,两侧的廊下却三步一人的伫立着号军,一队巡绰官比她动作更快地游进了文场。
另有一员监场御史,将通过了搜检后,涌动着向前的举子们,牢牢卡住了一道口子。
穆檀眉在那女监门的陪同下,在人群里极为扎眼地耐心等着。
等那员监场御史与她不期地相互对视过五六遍,总算是轮到穆檀眉排到了近前。
这就比乡试时的检对程序更添一层保证了。
稠人广众之下,监试自是公事公办,穆檀眉依照对方的要求,一项一项地供查身份,大多时就顺利通行。
至此,入闱初期的一应检验便彻底完成。
穆檀眉领了号,坐入自己的小小一方号舍时,天边终是破晓。
她先在壁龛置好了灯,再燃起炭盆,使自己暖和过来,再有条不紊地照旧检查过号舍里的每一处。
这间号房位处巷中,不居首尾,且想来恩科前对贡院的修缮可谓到位,亦或是她运气不错,这一回没能发现任何的不妥之处。
穆檀眉稍稍放了心,闭目养神地在脑中温书回顾。
听见一声锣响,今科的春闱正式锁院开试。
会试分为三场,场均三日,从头据尾要经过七夜九天。
加之初春料峭,想要顺利挨过,最紧要的关键除了个人体质,竟只能依靠着烧炭取暖。
三场范围倒是与乡试大差不差,以“四书五经义,论策诏诰章表”为考题范畴,以及因人而异,每名举子各自所治得本经,分经分房地进行考试。
穆檀眉所治《春秋》,在历朝的文人本经里都算为罕数。
因此在这一恩科里,《春秋》亦是不出意外地受其选修人数的限制,不过是堪堪分出两房而已。
穆檀眉不知管她这一房的房师是谁,只是专心致志地拿到题目,冥思过后,思定落笔于草卷纸上。
经过这段时日王吉的点拨,她对《春秋》的理解远超从前,行文间竟能一气呵成。
她却不敢松懈,仍是慎之又慎地斟酌修进,末了才卡着时间仔仔细细地誊抄在正卷上。
夜色笼罩下来,左右的号房里渐渐萤散出了微弱的烛光,穆檀眉因为文思泉涌,提前完成了自己的节奏,此时就不必点烛夜战,反而还能借着邻舍传开的微光,赶在入夜的寒潮地气涌上身体之前,先倚着炭盆欣然入睡了。
半夜,她被一声声连绵起伏地鼾音吵醒。
穆檀眉远远看了一眼时辰牌,见已过了四更,她睡得早,满打满算也好好休息了有几个时辰,就干脆不再煎熬着重新入梦,起身简单地清理过自己,隔着炭火把吃食烘热。
她喝了温水,又细嚼慢咽着吃肉干,最后收拾停当,头顶泛起的鱼肚白连灯烛都不必点起了。
她就细心地铺展开考卷,继续着昨日的进程往下破题。
见是《春秋公羊传》中“遵王攘夷”的一节。
所谓尊天子也,攘夷狄也,所以明尊卑,别内外也。
她心下微沉,便知此题既出,所为得非是谀词,而是谢隆文身为天子近臣,体悟出帝心欲要攘外,必先安内的意图。
尤其在她看来,攘不攘外,尚且视为后话,怕是在璟帝心里渡此大疾期间,恰感到了内患的浮动逼压,岂能不为了自己日后的稳居高座,势要扫清一切内患呢?
穆檀眉拿捏定了主意,不再犹豫,就揣测着谢隆文要如何代行圣意,细细地掂量着轻重走起笔来。
因是会试,平实远远优于破格,就着重阐述些巩固统一,维护政序,兼修守备之思路。
这一回,因自觉窥破了一丝谢隆文的心事,知道此题多半视作此番会试考题中的关要,该是分量不轻,就加倍下了心血,直燃尽了一根蜡烛,才勉强满意地收好墨卷。
她小幅度地活动着僵硬地肩膀,把两块号板拆下,再拼接好铺上被褥,吹熄了灯,困意沉沉地躺下。
许是昨日熬了心血,这一晚睡得沉,甚至没能察觉到有谁打鼾。
她也算因祸得福,一早就休息好了精神,再而三地奋笔起来。
头场的最后一日,她只剩下一道四书义需要破题。
取自《孟子》的“夫苟好善,夫苟不好善,国欲治,可得乎?”
穆檀眉意外地紧了紧笔杆,这一节可谓在暗讽中央尤其内阁,六部还有都察院这等居中机构,不闻知民意,更不博采众议,只一味地封闭专治,自行其是。
甚至是骂到了谢隆文自己头上。
只是甭管这出题的大胆之人是谁,既然考题通过,如今还明明白白地落在了这会试场上,谢隆文身为主考,自然是点过了头的。
那这道“好善与否”,就只能是单纯在针砭时弊,分析探讨该怎样去“善听良言”的治国理念了。
穆檀眉笔下比前两日的文意,更多了一成保守。
如此中规中矩地答完,再誊于墨卷,最后三番五次地通篇检查完毕,穆檀眉心里有了底气,把题卷收拾好,严丝合缝地遮盖起来,只等待收卷。
日暮时分,她第一次出了贡院。
顾不上和任何人碰头,穆檀眉一眼望见自家的马车,登上车内招呼都不急打,就枕着陆晚娇的膝头沉沉睡下了。
再醒来时,艳阳筛进窗缝。
她用过午膳,就又该进贡院,预备第二场的会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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