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

　　从万晓川所在的营地驱车赶往中缅边境的瑞丽市大约需要三个小时左右，而且这一次还只有沈清一个人护送，着实是让许思衡有些大跌眼镜。
　　在山间的简易公路上，许思衡坐在副驾驶，两只手都牢牢捏着车窗斜上方的把杆，正在拼尽全力跟这一路以来的剧烈颠簸感做着对抗，直感觉整个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来了。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稍微一些平整的路面上，许思衡终于能长舒了一口气，勉强摸过来一瓶矿泉水，狠狠灌了一大口。
　　沈清在一旁瞥了许思衡一眼，不无打趣的说道：“我第一次听市局里的人说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还不太相信，后来眼见为实了也只以为是你们两个是出于好奇随便玩玩，毕竟就以贺述白那个臭脾气，也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但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我倒反而有些于心不忍了。”
　　许思衡又灌了一大口水，心思灵巧如他，自然能听出沈清话里有话，也不开口多说什么，只等着沈清后面的下文。
　　沈清这时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这一次入关是打算跟贺述白见面的，万晓川自然也知道，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只派我一个人跟着你。”
　　许思衡的目光慢慢收紧，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们在云南省厅里也一样安插了不少人吧。”
　　沈清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其实也不光是云南省厅，整个云南的各级公安系统都有我们的人渗透进来。”
　　许思衡默默的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蠢，万晓川连平阳市局这么个相隔万里的地方都能安插进两个内鬼，又何况是云南这样的西南重镇，以许思衡对万晓川的了解，他觊觎整个中国市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跨出这一步，云南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对待当地完备的缉毒公安队伍，自然只能想尽办法渗透拉拢，所以从云南省厅找过来的那一刻起，一切机密情报对于远在中缅边境丛林里的万晓川来说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沈清瞥了许思衡一眼，随口问道：“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吗，万晓川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许思衡不屑的说道：“无非就还是那些老套路，要么送人要么送钱，人的欲望归根到底也就只有那几样，只要肯下血本，什么人都可以拉拢过来。”
　　沈清道：“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真的肯下血本，就只为做成一件事情呢。”
　　许思衡冷冷一笑，说道：“看你这样，还很崇拜万晓川了。”
　　沈清犹豫了一下，说道：“倒是也说不上崇拜，但他这个人我是佩服的。”
　　许思衡道：“所以你就心甘情愿的任他驱策？”
　　沈清点了点头。
　　许思衡一是无话，过了半晌才意兴阑珊的说了一句，“以一己之力对抗国家公器，智者不为。”
　　沈清也笑了笑，说道：“你们这些当老师就是总有这些文邹邹的歪理，什么国家公器，什么智者不为，我只知道我要活下去。”
　　许思衡被平白噎了一下，也不由得有些讪讪，可转念又一想，沈清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跟自己说这些，于是便略有些警觉的问道：“你又再打什么鬼主意？”
　　沈清一边来着车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们安插进来的那个线人保罗一出现就被万晓川认出来了，他当初就是在欧洲市场里讨生活的一个小喽啰，可能也有多重身份吧，如今欧洲市场全面崩溃，他也需要赶快再找一个靠山，显然你们开出来的筹码他并不满意，这才义无反顾的投入到了万晓川的麾下。”
　　许思衡只觉得自己背后的冷汗瞬间就把背后的衣服给浸透了，连忙反问了一句，“所以这段时间以来，都是万晓川对我的试探？”
　　沈清笑了笑，说道：“你表现的还不错。”
　　许思衡听到这里，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反而长舒了一口气，如今看来他当初的担心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既然如此，万晓川为什么会让许思衡来瑞丽市走这一趟，至于沈清又为什么会在此之前故意将这些事情都合盘告之。
　　沈清看出了许思衡的疑虑，整个人倒是也不生气，反而直接了当的说道：“万晓川给那个保罗开出了一个足够优惠的价码，可以为他日后在欧洲市场走货，更能帮他在欧洲市场站稳脚跟。”
　　许思衡皱眉，用满是厌恶的口吻道：“就那个两面三刀的意大利人，他既然能背叛中国警方，自然也有可能背叛你们。”
　　沈清也不反驳，而是顺着许思衡的话继续说道：“所以才要他在入伙之前纳个投名状啊。”
　　许思衡听到这里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反问道：“你说的投名状是什么意思！”
　　沈清轻描淡写的说道：“自然是贺述白的命了。”
　　许思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可转念却又觉得沈清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跟跟自己提起这些，于是便试探着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沈清倒是也爽快，直接回答道：“我不想让贺述白死，至少不是这么死。”
　　许思衡满是不解的看着沈清，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清笑了笑，说道：“虽然贺述白这个人狂妄自大又目中无人，时不常的总是要把谱摆上天，可单从朋友的角度讲他还是够义气的，我跟他一块从分配到市局的实习警员开始干起，一路干到如今的位置，贺述白其实也是相当拼的，只不过有些时候仗着家里的关系背景稍有些恣意妄为，但他是个好警察，也一直想当一个好警察，所以就算是真到了不得不英勇就义的地步，我也希望他是在真刀真枪的对决中败下阵来，而不是栽倒在某些小人的算计里。”
　　许思衡大有深意的看了沈清一眼，思忖了片刻才说道：“我看是你想亲手打败他吧。”
　　沈清会心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反驳，而是略有些感慨的说道：“那家伙一米九十多，近身格斗的本事在全省公安系统里都排的上号，我想亲手打败他怕是永远都没可能了。”
　　许思衡也附和着说道：“可聪明人都是不屑于述诸于武力的。”
　　沈清接口道：“所以你就把他那块百炼钢变成绕指柔了？”
　　许思衡不置可否，继而转口道：“你把这些告诉我，回去怎么跟万晓川交待？”
　　沈清无所谓道：“我有什么好交待的，那是保罗想入伙万晓川的投名状，跟我有什么关系。”
　　许思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把头别向了车窗外，痴痴的看着那些兀自倒飞出去的斑驳树影。
　　沈清这个时候又插言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跟在万晓川身边的人并没有那种通常情况下的唯命是从，相反的你还会觉得我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十分松散，并没有特别好的约束力。”
　　许思衡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在他的记忆里万晓川并不是这样的，一直以来，万晓川对于想要控制的人或事永远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如若不然也不可能一手炮制出当年的那些事出来，想来也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失败的太过彻底，万晓川才会在痛定思痛之后，一改以往的行事作风，重新经营起自己的御人之道来。随即也不由得开始好奇，对于那么一帮穷凶极恶的人，万晓川又是如何做到让那些人俯首听命的呢？
　　沈清猜到了许思衡心里的疑问，于是继续说道：“其实你也不用奇怪我们这些人为什么都会这么听命于万晓川，归根到底还是每个人都有些不得已的缘由，选择万晓川也都是灰暗前途里唯一的希望了。”
　　许思衡道：“要是照你这么说，万晓川岂不成了救世主了。”
　　沈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或许就是生活的残酷把，就如同我们明明知道选择万晓川会是一条不归路，可我们依然只能选择他。”
　　许思衡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停顿了片刻之后，幽幽的说道：“就如同万晓川这一次对我所做的一切，他也想把我放置到一种别无选择的境地，这样我就只能回到他的身边了。”
　　沈清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以万晓川以往的行事做派，他在你这里多少还是留了不少余地的，如若不然他完全可以把你就这么困在他的手里，以你现如今的处境，想来也不可能逃脱出来。”
　　许思衡只得沉默。
　　说话间瑞丽市已然遥遥在望，许思衡的心也不由得跟着被提了起来。
　　沈清在一处相对隐蔽一些的地方挺好车，刚一打开车门已经有事先等在那里接应的人手走了过来，穿过一条狭长的雨林山谷便算是来到了中国境内，许思衡一路上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神经更是高度紧绷，生怕错漏掉一丝一毫的细节。
　　来到了一处村寨，一身当地打扮的保罗一见到许思衡便热情的张开了怀抱，许思衡下意识的想躲，可却被沈清暗中推推了一把，躲闪不及只能象征性的拥抱了一下。
　　保罗自然又是一大串叽里呱啦的意大利语，许思衡也听不懂，沈清也一样。
　　负责翻译的手下简单的解释道：“我们老板很期待跟许先生的合作，相信一定能够成功的。”
　　许思衡听得一头雾水，求解似的看向沈清，问道：“他在说什么？”
　　沈清微笑不语，凑到许思衡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以为你是万晓川派过来帮他拿贺述白一血的。”
　　许思衡目光收紧，瞬间便明白了沈清的意思，随即冲着保罗高深的笑了笑，将万般心绪全都沉湎在了无尽的眼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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