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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5 章
匆匆多半月过去,监学尤其是率性堂内,肉眼可见地飘荡着令人几乎喘息不能的紧张气氛。
因上完这最末的一堂午课,明日里本该属于监生们休沐的朔日,就成了许多预备下场的有志者,真正要离开国子监的时候。
只是多数人依依惜别,互作勉力之际,嘴上说得大抵还是一些自谦“学问不精,失于扎实”的场面话,谁也不会犯傻到不留余地。
私下里有几分把握,那就是人心各异了。
穆檀眉替恩师王博士,往博士厅搬运了几摞书籍,临别前自然是被对方留住,严不容情地考校一番学问,再耳提面命地叮嘱了她许多贡院之内的经验之谈。
穆檀眉形如啄米,一句句的颌首称是。
最后直到黄昏,她悉心将王博士送至国子监外的马车上,回身时望见头顶气势不凡的牌匾,终究是能喘匀了胸中数月来不停憋压着的郁气。
这号称“天下文气聚顶”的国子监,到如今也成为了助她扶摇的一缕好风。
她返回准字号,打算趁刘书过来搬运前,先把斋舍里的铺盖等一应琐碎,提早一样样收拾检查个遍。
这几月间,自己虽说有意的简居,屋中没有添置太多的琐物,可无数个日夜轮转又如何能当真不留下生活的痕迹。
尤其她是个女子,更不可失了防备之心。
穆檀眉视线轻轻地四下扫过,早已决意将室内恢复如新,等临走时还要请来一学正,明面上替她敦促,实则是事过留痕,也算作她的一名人证。
免得往后那某日某时里,忽然又冒出哪一号闲杂人等,谣称与她曾经关系匪浅,互留过信物,再让她经受不起,还是防患于未然才是正理。
这头谢过了学正,她两手空空在房檐下稍坐了一会儿,不想没能将刘书等来,反而是早该回家了的王为敦,在其兄的推推搡搡下,略显尴尬地朝她走来。
穆檀眉含笑迎了上去,“天都黑了,二位怎么还没回去?”
王盛需只是笑,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只让幺弟一人说话,王为敦拿他没有办法,抬眼撞上对面纤细的姑娘家,心里不知为何蓦然间又添了勇气。
他轻轻拂开兄长作乱的手,自己走开了两步,对着穆檀眉温雅地笑了笑。
“可否与你借一步说话。”
穆檀眉看一眼他,点了头。
两人也不走远,就隔着半个院子,如从前时常度过的闲适夜晚那样,在那颗槐树下双双坐了下来。
“难道你不是来和我道别的?”穆檀眉朝远处落单的身影一示意,半作揶揄地问:“什么话不能叫你哥哥听去?”
在她身侧的人,却忽然接不上话地有些沉默,目光也没有随着她的玩笑去看看不远处的人,而是有些不安地零落在地上。
穆檀眉读出他的紧张,收了笑,同样安静下来。
半晌,王为敦忽地起身。
他像是压抑着紧张还是激动地情绪,兀自对上她的眼睛,旋即自悔冒失一般地躲避了下,又迅速地重新坚持着转回了她的脸上。
“此次春闱,我也要下场的。”
他声音隐隐有些异样,连平日里的温吞都不见了。
穆檀眉若有所思,慢条斯理地颌首道:“我知道,春节前你曾提起过,这次会试你不为取中,只想检验自己的根底,还说令尊当年亦有过此般磨砺,一来一回你也有了效仿之心。”
王为敦没想到自己昔日对前程迷茫地一番碎语,居然被她认真地听了进去,不禁笑了下,方才不听控的音调,就渐渐归于了原本。
“如你所说,我把自己的打算说与家里人,家慈很是支持,还劝我放手去试,万一取中,当然是天降之喜,若是不中也无妨,先成家后立业也是极好……”
他性情其实很有些腼腆的成分,说这些隐晦的话,几乎是违背了他君子坦荡荡的奉行信条,更是自觉不像话。
穆檀眉怔了怔,虽然早就经过了王家夫人那一回突然的登门拜访,对王为敦隐隐约约的心思,多少有了些预见,却也不曾料到他会豁出去同自己暗示这些。
穆檀眉的眸光就不着痕迹地,缓慢地定在了王为敦温文尔雅的脸上。
随之她轻轻一笑。
“我还在正义堂时,周行曾经对我说过一番话,放在眼下,倒是有些合适叫为敦兄知道。”
王为敦蓦地抬头。
“他自称羡慕我的心无旁骛,直言自己事情多了,就浮躁了。”
穆檀眉的笑意不改,语气里却有着很想不通的疑问。
“倘若为敦兄如今尚且要失利一回,那等到新婚燕尔之际,又如何能确保做到全力以赴呢?”
她说完,不待吃惊失色的王为敦回过神来,与他笑着道一声别,就往王盛需那儿去了。
“你们说完话了?”王盛需强忍着没把视线瞄向槐树下的人,帮穆檀眉搭了一把手,把房门锁上。
穆檀眉仍是笑吟吟的,“他祝我旗开得胜,我也只好盼他金榜题名了。”
王盛需闻言忍俊不禁,“也是,等你们中了进士,我在鼎珍阁设宴给你们好生贺一贺!”
说完又听门外有脚步声,原来是惯常给穆檀眉赶车的那对兄妹来了,看起来厚道的那个人如其名,还真是力大如牛,不用人帮就利落地往外运送包袱。
王盛需却很认真了,忽然追上来两步。
“穆姑娘自是前程如锦,我得幸相识一场,恍如雾里见光。”他笑着冲她揖礼,“金榜题名,穆姑娘。”
穆檀眉只用背着自己的书箱,在院门前回以一笑。
主仆三个的动作很快,不多时这间准字号舍里,就真正剩下了他们二人,王盛需是个爱热闹的人,与友人分别过后,忽然就感到了一阵的落寞。
他脚下免不了带着些拖沓,提不起什么精神地往槐树下去。
到了近前,方惊觉他那从来都温和内敛的幺弟,两手支在膝侧,居然满脸地红,不知是憋闷还是羞愧,直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才呆愣愣地慢慢抬起了头。
“二哥。”
他声音听着有些远。
王盛需猜到什么,忍不住暗道了一声可惜。
“咱们回家吧?”他装作不知地问道。
面前的声音却忽然又能凝实了,王为敦的脸色有点勉强,眼神反而变得坚定,“春闱前的这几日我就不回府了,有些疑难之处还要和先生们请教。”
王盛需哑然,心里激烈抉择一番,自知徒劳地一点头。
“我来和爹说,你只管安心备考就是了。”
-
还在正月里,京城里的人接踵往来,马车只得四平八稳地慢行着。
刘书独自驾着车磨性子,来时大人不在,妹妹爱热闹遂自告奋勇亲自驾车去,等一到了回程,则是立时撂了挑子,自己钻进车里服侍大人去了。
他没话说,捋了捋马因烦躁甩乱了的尾巴。
车厢里的刘虎倒没有兄长以为的自在,这会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大人的脸色,犹犹豫豫地还是没忍住一句埋怨。
“大人真要回陆府一趟吗?要奴婢说,这会子正是紧要关头,真是替大人紧张的,比如辅国将军府,那是除了送些补品过来,一点动静不来打扰的,哪像陆大人还特意下请帖来……”
穆檀眉把陆顶云那帖子往书箱里一扔,百无聊赖地道:“他挑这时机叫我上门,无非是想不费事地卖个好,再提醒我一回。”
“提醒大人什么?”
穆檀眉轻哧了下,“提醒我吃水不忘挖井人,可别忘了知恩图报。”
刘虎果不其然不敢再多言了,这事关养育之恩,尤其大人在这孝道上头,本就有些名声不好,虽是另有隐情,可凡是要做官的人,哪有能不被这“孝”字大山压着的呢?
她心事重重地再次去看大人,却见对方并不感觉为难似的,居然一脸放松地半歪着头睡着了。
刘虎替大人披了毛毯,悄悄退了出去。
留下闭着眼缓神儿的穆檀眉,过了半晌还是觉得陆顶云好笑。
先是想此人的贪婪,当真是既要又要,一边不想被自己的木秀于林连累,一边又始终忌惮着她,生怕某天醒来被这不得不养大的养女反咬。
偏偏还蠢蠢欲动,看不得行些放着果子不摘的浪费之举,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了。
穆檀眉想起自己那库房里,还收着一套白玉的文房四宝,价值不算多高,做工却很罕见,用来敷衍陆顶云却是极好。
不是生怕她万一能考上吗?
她自是不能令人失望。
翻过一日,就正式进了二月,龙抬头这天吕妈妈亲自把白玉文房送去了陆府,人却只是在巷子里规矩地等着。
待穆檀眉从书房出来,准备回寝屋小憩的功夫,吕妈妈已经捧着一碟子酥食儿进屋来了。
虽不至于和刘虎那等小丫头似的,忍不住抱怨些回礼小气之类的话,可不满难免是有一些。
“大人,除了这一碟子酥食儿,陆府的王妈妈还给了一本子书,只嘱咐让您赶着日子吃透了,对会试大有助益的。”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厚厚一册,赫然是近些年几位阁臣的文集。
穆檀眉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必然收录有谢隆文的文章。
这是指望着自己取个巧,能“蒙对”主考喜欢的行文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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