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五 回诗人情怀望长江自作神仙 身归田园想陶潜诵和陶诗
王安石变法,苏轼与之意见相左,为了避免抵牾对峙,苏轼要求外放,从神宗熙宁四年开始,先后在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职为官,历时达八年之久,政绩斐然,百姓爱戴。不想刚到湖州三个月,突然来了一群凶神恶煞,不由分说,捉小鸡般将苏轼捆将而去。
苏轼奇才,世所公认,突然造此冤狱,一时朝野震动,举世皆惊。神宗生母高太后爱极了苏轼文词,每日里驿史传递公文,遵高太后之命,都要到苏轼处索取苏轼当日写的文字,或诗词,或简札,或随口吐嘱,统统拿去,归京后交给高太后览阅。此时听说了苏轼的案子,震惊之余,也忍不住找神宗求情。驸马王诜王晋卿,也喜欢苏轼诗文,性格爽直,与苏轼投契,平时鉴诗赏画,多有往来。此时听说了苏轼的案子,急忙派人到南京给苏辙送信,又多方托人搭救苏轼。齐王赵珂一来碍着小妹情面,二来也爱惜苏轼文才,也四出游说,为苏轼开脱。朝中一些老臣如张方平\范镇等也上书援救。已经退隐金陵的王安石也上书神宗说:“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杭州湖州等地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连续数月为苏轼作大型解厄道场,祈祷神灵保佑苏轼早日脱离灾难。
苏轼冤狱即“乌台诗案”,乃御史台的几个宵小造捏而成。乌台即指御史台,是专门监察六部官员并负责向皇上进谏的监督机构,位于京城东澄街北,因四周遍植柏树,乌鸦数千栖居其上,故称乌台。神宗偏重台谏,亲自选中看着顺眼的蔡确\李定执掌台谏,二人又引荐舒亶\何正臣等一帮酷吏做御史。这些天性险薄又无真才实学之人一旦得势便屡兴大狱,上投神宗所好,下禁百姓之口,专门对那些有才学的官员下手。苏轼的几任地方官都做得不错,和诗词文章一样深得神宗爱赏,加之名满天下,士人推重,百姓爱戴,声望如日中天,自然就成了他们迫害的对象。他们把苏轼的一些诗文搜集起来,移花接木,鸡蛋里挑骨头,精心罗织了两条罪名:“讥切时政”“谤讪朝廷”,于元丰二年七月二十八日,把苏轼从湖州任上突然带走。在狱中,御史们百般拷问,苏轼对答如流,否认所有罪名。最终还是神宗皇帝良知发现:一来他喜欢苏轼的诗文;二来仁宗皇后临终前对他说,苏轼是先帝为他选的宰相之才;三来王安石在上表中说的那句话:“岂有圣世杀才士者乎”,一直让他心里隐隐不安。最终神宗下了决心,大笔一挥,赦免苏轼的死罪,责授他到黄州任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署公事。四个多月后,苏轼被释出狱,蹒跚走出监狱大门,停住脚,嗅着外面的清新空气,空气中夹杂着酒香断续飘来,不觉又诗兴大发,“豁朗朗”笑两声吟道:
百日归期恰及春,余年乐事最关身。
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啅人。
却对酒杯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
此灾何必深追究,窃禄从来岂有因。
吟完,往前走几步,觉得还不尽兴,又停下脚,吟道: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前来接他的弟弟子由急忙上前堵他的嘴。苏轼不觉自己也笑了:“我真是不可救药啊!”
苏轼大难不死,开始了半为官半流放的贫苦生涯。说他为官,是还担着一个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说他流放,是这个官既没有俸禄,又没有职权,连住的地方也不给安置。犯事前,苏轼大手大脚,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并没有多少积蓄,如今没了薪俸,米缸洒缸的把戏也不再出现,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弟弟子由也因兄长一案贬为筠州监盐酒税务,薪俸也少得可怜。子由生了七女三男,如今还有两个女婿生活在一起,一大家子,日子过得很紧巴。小妹想着两个哥哥以后的日子,竭力主张卖掉了庄园,把钱分给两个哥哥,挥泪送走两个哥哥后,自己又回到灵泉寺带发修行。
苏轼先将家眷留在弟弟处,自己只带了二十一岁的大儿子苏迈前往黄州。初到黄州,举目无亲,居无定所,只得先捐了一些钱,暂住在定惠寺里。好在苏轼文名远播,人缘又好,寺里的僧人都没有拿他当落拓的贬官看待。不久,黄州太守徐大受\武昌太守朱寿昌相继来看望这个落拓奇人,苏轼的生活渐渐安定下来。黄州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地方不大,人口七八千,大约和眉山镇差不多。定惠寺在不远的山坡上,长江好似就在脚下,背后是深山竹林。每日里,苏轼除了和僧人们说笑,说些有趣的故事——讲故事他是脱口就来,而且诙谐有趣——便是四处游玩,探胜寻幽。
两个月后,家眷来到黄州,武昌朱太守特意关照他们住到临皋亭。临皋亭就在水边,本来是驿亭,有官员走水路时,经此可以小住,因太过简陋,渐渐废弃,如今倒便宜了苏轼一家。苏轼诗人情怀,性情豁达,尤其经过此次劫难,对人生\对官场\对得失,更是看如过眼云烟。对逆境中的自己,不怨天尤人,不怀恨后悔,反而乐天知命随遇而安,于艰难中求得心灵的快乐。这里本来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废驿亭,他却当成了世外桃源住得有滋有味。一次他对人吹嘘说:“午睡初醒,忘其置身何处,窗帘拉起,于坐榻之上,可望见水上风帆穿梭,远望则水空相接,一片苍茫……”一日,他又忍不住在札记里写道:“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又一日,在给一位友人写的信里道:“临皋亭下不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真乃活神仙也。
由于没有薪俸,苏轼一家的日子过得紧巴,有时甚至到了断炊的地步,若不是两位太守及众多友人倾力相助,这一大家子真不知道如何活下去。到黄州的第二年,好友马正卿帮他批得了一块废弃的营地。营地在城东里许山坡上,大约有五十亩左右,有三间草房,还有一个茅亭。苏轼见了,喜不自禁,他那随遇而安苦中能乐的性格又一次彰显淋漓。从此苏轼成了一个真正的农夫,带领一家人开始收拾这片别人看不上眼的废弃营地。又盖了五间草房,供家人居住。在茅亭的下方盖了一座堂屋,当时正值下雪,苏轼便为之命名为雪堂,之后便在这里待客会友。苏轼终日在田里劳作,周围的农户见他没有架子,好说好道,好客热情,也经常过来帮忙说话。年景时好时坏,五十亩薄田,日子勉强过得去。一日劳作间歇,苏轼坐在雪堂前歇息,望着脚下的黄州小镇和远处的滚滚长江,又低头看看自己所在的小小东坡,油然想起了白居易当年在忠州东坡垦地种花的故实,突然大喊两声:“东坡!东坡!”以后他便自号为“东坡居士”,雪堂也称为“东坡雪堂”。从此东坡之名越叫越响,原来的名字反而略显黯然。耐人寻味的是就这个偏远简陋的雪堂,在之后的三年多时间里,座上客不断,其中不乏官宦要员,学界名流。黄州徐太守\武昌朱太守对苏轼佩服得五体投地,常常带着酒食来到雪堂,接济苏轼一家,供苏轼一醉。陈慥,一位在凤翔任上就结识的老朋友,四年时间里,看望苏轼十几次,每次都要盘桓十日半个月。还有老朋友马正卿,不但为他谋得东坡废营地,之后也经常来看望。其他如书画名家米芾\诗书名家黄庭坚\诗僧参寥,及杨绘\王适\董钺\绵竹道士杨世昌\张怀民等,也经常是雪堂的座上客。就连少游也曾抽身来探望。这些人来时除了自带酒食外,还带着诗书画,有的是自作的,多数是古人的,在雪堂内品评优劣,臧否人物,不起眼的东坡雪堂,一时间竟然成了当时文人雅士们会聚的中心。
雪堂盖成没几日,陈慥和佛印来访,二人除带来一令黄麻纸和一些吃食外,还带来两坛酒。挑夫刚把酒坛放在地上,佛印就急不可耐催促道:“快把坛子打开,我和尚馋酒多日了。”已有身孕的朝云听见,急忙到地里采些菜蔬,匆匆收拾了,端到桌上。加上陈慥带来的肉干鱼干花生米等,凑够一席,三人坐下来开怀畅饮。酒过三巡,饥渴稍缓,陈慥放下酒杯,指着墙上的四句警言开玩笑道:
“子瞻如今是腐肠之药拒纳,伐性之斧则是高擎呐。”
原来苏轼盖好雪堂后,看着洁白的四壁,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想题几句诗,一时又没有合适题目,思之再三,题了四句警言:
出舆入辇,蹶痿之机。
洞房清宫,寒热之媒。
皓齿蛾眉,伐性之斧。
甘脆肥浓,腐肠之药。
苏轼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既指桌上的菜肴简单,又指自己纳妾朝云的事,也笑着道:“人生在世,难求一乐,既然腐肠之药难得,也只有伐性之斧聊且快慰一时了。”
佛印还在大口喝酒,此时听说,停住酒杯插话道:“我和尚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只有这一碗浊酒难舍难弃……”说罢接着又喝酒。
恰好朝云又进来添菜,陈慥看一眼朝云,又把话拉回来道:“腐肠之药难继,这伐性之斧,子瞻也该缓一缓,否则……”
朝云听见,顿时羞红了脸,转身出去了。
三人酒足饭饱,朝云收拾了杯盘去了,三人又在雪堂看起字画来。陈慥拿来欧阳询\褚河南\张长史\颜鲁公等的一些字,苏轼见了喜之爱之,一一品头论足,到晚,又为陈慥写了《人来得书贴》,三人方吹灯歇息。
十月二十七,朝云生子满月,亲朋四邻来贺,恰巧小妹和少游也前来。由于灵泉寺佛事繁忙,小妹一直抽不开身,直到秋末才来看望谪居中的大哥。中途又惦念少游,顺道去了高邮,二人逐结伴前来。小妹见了大哥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轼询问二人的婚事,并劝少游不要再等了,不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状元耽搁了二人终身大事。少游则坚持要考,说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年,再耽搁一年半载也无所谓,小妹一考就中个状元,这个状元不到手,他死不瞑目。苏轼听了摇摇头,也只得作罢。来客虽多是乡野小民,但都知道苏轼是个大才子大文人,纷纷要求苏轼题字。苏轼感激四邻不嫌不弃,襄助他于危难之中,无论长幼,有求必应,从太阳偏西直写到掌灯时分。许多人看着新生儿夸奖说,将来一定聪明有出息,苏轼笑着摇摇头,即席赋诗道: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唯愿此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小妹因庙里事多,少游也不敢多耽搁,二人只在黄州住了三日,便匆匆离去了。临走的时候,少游偷偷拿了苏轼的一支笔;据说偷一支曾中过状元者的笔,自己也能中状元。
黄州的日子艰难而充实,热热闹闹过了年,不觉暖阳回归大地解冻,花花草草崭露头角,五十亩地也到了该下种的时候。这一日种玉米高粱,四周乡邻都来帮忙,东坡吩咐家人准备饭菜酒水招待客人。闰之和朝云正要点火,忽听有人喊:“今日是寒食节,不能用火。”二人听了,又急忙把火灭掉。众人劳累一日,虽说有说有笑,吃饭的时候,酒也没少喝,但毕竟冷锅冷灶冷菜冷炙,终不能尽兴。众人散去,苏轼独自坐在雪堂前,混茫中听着远处经久不息的涛声,看看近处东坡上属于自己的一大片农田,一种惆怅,一种迷惘,一种好似发自远古的怨尤倏然而生。他打个酒嗝,面对深邃的茫茫夜空,轻声吟咏道: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汙燕支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君门深九重,坆墓在万里。
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苏轼吟完,长吁一口气,慢慢在雪堂前踱步。踱一会儿,仍然觉得心胸不畅,如鲠在喉,不觉进入雪堂。雪堂内已是漆黑如墨,自己点一盏灯,一眼看见桌案上的纸墨笔砚,不觉走上前,哆嗦着手把刚才的诗写在纸上。就此无心之作,却成了后世书坛上的第三大行书。
一日,清风送爽,天上蓝天间白云,轻轻地朝西飘荡。四月的天气,难得如此清凉,苏轼带领一家人在地里劳作。大儿子苏迈已经娶妻成家,但为了照顾父亲,仍然生活在一起。二儿子苏迨\三儿子苏过尚在幼冲致学之年,但前晌也要在田里作活,后晌才到镇上的学堂去读书。妻子王闰之\丫环纳为小妾的朝云及儿媳也要参加劳作,只是在近午时,先行一步,去准备午饭。因为这五十亩田是他们一大家子根本,活命所系,田里庄稼的好与坏,直接关系到秋天的欠与丰,而欠与丰又决定着一家人一年中会不会饿肚子。五十亩地种了玉米\高粱\小麦\黄豆等主食作物,还种了土豆\萝卜\白菜等耐储易储蔬菜,可谓品种众多。这也难怪,因为一家人全指着这些地过日子,总不能每日三顿都啃窝头吧。
日近中午,几个女人说一声,回去准备午饭了。两个小儿子借休息时间,躲到一边叽叽咕咕背书;他们从小就听姑姑叨叨,说他们的父亲如何如何是真正的第一名,是状元,两个小子受了老子的感染,也在暗暗下功夫读书。对苏轼而言,他是过来人,两个儿子能不能在科考仕途上有所精进,他已无所谓了;能有几十亩薄田,常年吃一碗安生饭,真正做到耕读继世\诗书传家,这样的日子并不比一些官宦人家差。今日的工作各有不同,几个女人在玉米地里锄地,两个儿子在菜地里拔草,苏轼在小麦地里松土。这是细活,他怕别人伤了麦根。四月天,麦梢已泛黄,正是麦子灌浆的时候,护理好坏,关系到一年收成,最是粗心不得。今年的麦子长势不错。说来也怪,去年秋天下种的时候,邻居老陶特意过来告诉他,说这秋苗不可让长得过旺,过旺耗尽了长力,来年一定年成不好,要叫牲畜多来啃几遍,抑制长势,来年才能有好收成。当时听了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确是如此。这造化之神奇,真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
苏轼松土松到地头,把锄头一扔,一屁股坐到土坡的草地上休息。看着面前的几十亩土地,忽然想起了不为五斗米折腰毅然挂冠弃官回归田园的陶渊明。陶渊明也是作务着几十亩薄田,年景时好时坏,坏的时候三餐不继,酒就更别想,全靠乡亲们接济。有时为想一顿酒喝,想得心烦意乱抓耳挠腮,那分难受难堪难过,不说也罢。自己现在也多想有一杯酒喝啊。自己家里断酒已经许多日了,徐太守\陈太守也有些日子没来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周围的几家农户朋友家里也不富裕……如此想着,想酒的意念越发强烈。他又想起了陶渊明。有时陶渊明想酒,不经意间,会看到附近树上挂着一壶酒,他知道那是乡亲们送来让他喝的,便摘下来,就地坐倒,背靠在树杆上,一口,一口,慢慢吸吮着,直到喝完,然后身子一歪,就便倒在树底下酣然大睡……苏轼如此想着,不觉曼声吟哦起陶诗来: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
晨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
连林人不见,独树众乃奇。
提壶挂寒柯,远望时复为。
吾年梦幻去,何时绁尘羁。
苏轼来回转头看看周围,周围并没有大树,只有十几棵小树,小树上也没有挂着酒壶,不免一阵惆怅。俄顷,从身边的壶里倒一碗水,举起来,像喝酒一样喝了,把残根倒在身旁的一棵凌霄花树根上,曼声和陶诗道:
我坐华堂上,不改麋鹿姿。
时来蜀冈头,喜见霜松枝。
谁知百尺底,已经千岁奇。
煌煌凌霄花,缠绕复何为?
举觞酹其根,无事莫相羁。
苏轼和完陶诗,下意识地拿起碗来喝,却发现碗是空的,颓然把碗放下,又站起身来,在田间的阡陌上踱步。忽然他觉得自己像极了陶渊明,如此想着,不由站住了脚,又想,莫非陶渊明是自己的前身?抑或自己是陶渊明的再世后身?如此想着,不知是亢奋还是沮丧,一只衣袖挥舞着,在小道上快步走起来,口里曼声又吟陶诗:
故人赏我趣,挈壶相与至。
班荆坐松下,数斟已复醉。
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
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
咄咄迷所留,酒中固多味。
走到小道尽头,踅转回身来,又和陶诗道:
我家小冯君,天性颇淳至。
清坐不饮酒,而能容我醉。
归休要相依,谢病当以次。
岂知山林士,胺脏乃尔贵。
乞身当念早,过此恐少味。
和完陶诗,好似累了,颓然又坐在草地上,目光迟迟望着远方。正是近午时候,稀疏的行人只是往家里走。东坡看一会儿,无奈地收回目光,口里不觉又诵陶诗:
岩岩显朝市,帝者慎用才。
何以放共鲧,重华为之来。
仲父献诚言,姜公乃见猜。
临没告饥渴,当复何及哉。
少顷,又自和道:
东坡信畸人,涉世真散才。
仇池有归路,罗浮由徒来。
践蛇及茹蛊,心空了无猜。
携手葛与陶,归哉复归哉。
东坡和完陶诗,不由又朝坡下望去,双目不由一亮,只见远处走着两个人影,有一个好似熟人。渐渐走近了,终于看清,一个是老朋友陈慥,另一个挑着两个坛子,估计是雇得挑夫。东坡激动地站起来,朝陈慥大声笑着道:
“陈慥,你可真是我的监酒官,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感觉若没有三碗酒,今日就过不去,非得去见阎王不可了……”
陈慥十文钱打发走了挑夫,一屁股也坐在草地上,指指面前的两个坛子开玩笑道:“老苏,这里边可不是酒,这是腐肠药。”
“别说是腐肠药,它就是断魂汤,今日我也要喝。”东坡说着,已打开了泥封。小儿子苏过机灵,见状早已从厨房拿来两只碗。东坡接过,放在地上,端起坛子倾满两碗,端起碗朝陈慥示意,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陈慥一路走来,身上又热又累,嗓子冒烟,也端起来一口气喝干。东坡又端起坛子倾两碗,端起一碗自顾自喝了。陈慥则从褡裢里抽出一管卷轴来,打开来,叫东坡看:
“老苏,你看看这个……”
东坡又端起第三碗酒要喝,见陈慥叫,扭一下头道:“是画是字?一会儿到雪堂再看。”
“馋酒馋成这样?你先看一眼嘛。”
东坡还是喝完第三碗,放下酒碗,大手抹一把嘴,接过卷轴。原来是一幅字,仔细看,是陶渊明的一首饮酒诗,而且是自己刚和过的,不由的笑起来:
“适才我坐在草地上又渴又累,盼有人送酒来,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忽然想起了陶彭泽,我多像当年的陶彭泽啊!又想莫非陶彭泽是我的前身?如此想着,不由得就和起陶诗来。你现在又拿一幅陶字来,事情巧到这个份上,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