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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4 章
穆檀眉接过字条,展开看了一眼就笑了。
拢共三个字,能不是寥寥几笔吗?
她随手将纸条投入水中,转眼就在盆底化没了,面上如何不显,心里却比那热水还要波纹涌动。
——春闱,谢。
卫氏巴巴地让人给她递信,俨然是司掌鸿胪寺的陆顶云,得知了对今科会试的主考人选,多半要落在谢隆文的头上,甚至已是十有八九之事。
她踱步一二,心道这消息乍然听闻,让人下意识感到意外,仔细一想,倒也不足为奇。
毕竟谢隆文自九边回来,越发是宠遇有加,深得倚重,此次恩科如不让他一手主持督办着抡选鸿才,璟帝焉能放心?
她目送辛四娘出了院子,自己在晨风中静立了须臾,才按捺不住地一头钻进书房中去。
世事祸福相依,没想到她因为检举使团的举动,被动与座师丁淳亭交疏,放到眼前居然成了时来运转。
大概令她不必经受座师之师的避嫌对待。
何况谢阁老其人,除去了那些附身在外的利益或者裙带,他本就是天下尽知的能臣。
她一向讲究先事虑事,能在临阵前夕得到这样的消息,愈加得以安心定志!
接下来,只等二月,下场登科了。
-
主持会试的人选一经定下,朝中负责春闱上下里外事宜的关联者,顷刻动身忙碌起来。
下到畿辅首邑的析津,宛平二县,第一时间集人力物力修葺起顺天府贡院,从公堂至门楼,厨灶,雕饰及粉彩,皆要逐一的排查,不存疏漏。
另有桌,架,床等置物需要添办,再有木材等修缮的材料使用,人员扫洒,吃食耗费等等一应的琐项,均要紧锣密鼓地落实到位。
其上则是此次开设恩科的管考班子,除谢隆文这一主考外,还要定下一应的内外帘官,监门巡绰,医士衙吏等等,等食过上马宴后,不多时就只待提前宿入贡院,直到会试的整个过程完毕。
这样锁院的举措,和乡试自然是同样目的,防止考官闻题,泄露通贿,以免内外通联,舞弊犯禁。
谢隆文身为主考官,此时领着同考官等一应帘内,正在御前秘密议事。
因是在乾清宫内,璟帝那只落下病根的右臂,上面就用软材和细软的锦布缠了夹板,这般等他举笔时,果然能够借力稳定几分。
若不仔细看去,大致就看不出手颤了。
几员帘内自是不敢久视,规规矩矩将春闱的详细进程,一五一十汇报上去。
最后还是由谢隆恩提了一嘴难题。
“陛下,除此之外,臣等唯有一事尚拿捏不定……”
座上的璟帝斜睹着他,放了笔靠住椅背,“何事能让谢卿都支支吾吾起来了?”
谢隆文擦了擦额头,却因这难处正是头顶的圣主一力造就的,更加不好露出为难,只得斟酌着请示道:“是海右省济州府新科的解元穆檀眉参试之事,关于女举子下场会试,我朝此前并无成例,是以在搜检等项上就有不少疑难——”
璟帝听他诉苦,却是不为所动,风轻云淡地反问谢隆文。
“既然中了解元,想来这些问题在乡试时就有过解法,如何还算此无前例呢?”
“这……”谢隆文赶紧低头。
璟帝一笑,“朕知道济州府乡试乃是你那门生主考,有何难处谢卿自去讨要经验,就效仿前人那不耻下问的典故就是了。”
谢隆文不露神色地应下,带着一应帘内退出了殿外。
等头顶的月色照下,寒风又将他暖融融的身子一激,谢隆文终于是忍不住地往内阁疾步而去。
身后面面相觑的几个帘内,一见谢阁老越走越快,哪里敢放了人走,赶紧追上他叫苦连连。
“相君慢些!”
一人追赶道,勉强将人拉住。
“相君啊相君,你一向伉直,怎去了一趟九边性情都磨钝了,方才正该由相君领头,我等共同劝阻陛下啊!”
谢隆文回头看他,“圣主明辨不疑,我等不过是领命办事,焉能劝成?”
那帘内官嗫嚅了下,又听谢隆文叹息道:“况且若真能劝得,当日那女子请旨时就不该能够成事,诸位昔日不曾据理力争,眼下就能忍自安吧!”
几人不由焦急自辩,“话虽如此,可她一个女子,会试更不比其他,乃是纶才大典,为国选材啊!”
“正是,万一她侥幸考中,莫非诸位大人,日后真要与一个女人同朝为官吗?”
听着几人七嘴八舌,一时间居然有些慌得颠三倒四,谢隆文发热的心里,慢慢有了一丝变味,竟觉得有些荒唐不经。
当真是为大局计?
还是先前不拦,不过是未曾料到,区区一个孤女,有朝一日能站到春闱贡院的大门前,仅差一步,便有可能与他等人同朝跻身。
等到惊觉看差了眼,再想阻拦,还能拦得住吗!
谢隆文一眼望去,只是道:“陛下慎思笃行,想必不会改弦了。”
几人听他这话,与从前竭力反对的主张简直是自相矛盾,纷纷当作谢隆文老于世故,不肯出头开罪了天子,忍不住自行相商起来。
半天有谁蹦出来一句,“明日朝上,我等一经有疏,自有明喻者协助跟奏!”
谢隆文哑然失笑,自顾自再往内阁走去,这一次却是没人顾得上拦。
次日常朝,果真反对声汹涌。
只是接连五日过去,所有奏到御前的声音皆被压下,宛如石沉大海,璟帝异常地冷处理了。
挑头之人看清帝心坚决,不知是见好就收,还是另有什么考量,居然率先偃旗息鼓了下来。
这么着等到照常困在国子监里的穆檀眉,终于从同窗耳中听闻,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连遭了朝上犹如山呼海啸般地抵制时,已经是半月之后。
她背着书箱,正在监学中看榜。
和年前那次一样,她拔了头名,终于如愿连升三级,提前考进了国子监最高层级的率性堂。
而榜上之名,只有她自己。
这也意味着,她能够在国子监中,找到的在《春秋》一学上最高水准的博士王吉,能够顺理成章地接触甚至指导她的本经了。
双喜临门,穆檀眉在心里念了一句,转头改变了方向,不再回号舍小憩,反而选择往典籍厅用功去了。
好容易熬到了午课,她正式踏入率性堂。
不知是她最近太过名声沸沸,还是自己升了班的消息早已传开,亦或春闱在即,率性堂中多得是预备下场之人。
居然一反常态,对她的到来无甚反应,仅是小小议论了一会儿。
穆檀眉对此感到舒适,她干脆把沉重地书箱收好,从中挑出几摞《春秋》的注释,依照当初在正义堂中与王吉的约定,赶在午课开讲之前,早早地等在了博士厅。
捋着须的王博士,正指挥着两三个从八品的助教,满头大汗地从厚厚的书籍上抄录着什么。
书籍和纸在宽大的桌案上,满满当当地铺遍了一层,倒是方便了穆檀眉眺目。
她望了一眼,原来是选抄了一些历年会试的程墨。
妙的是离她最近的那片,正写明着丁淳亭的姓名,她微妙地瞄了一眼王吉,心想总不能是王博士师心无私,不顾私怨也要拿了锦绣文章来传道受业吧?
大概是这二人的关系,也不尽然像外界传言的那般全然不好。
里面的王吉已经在屋中,反反复复踱步了几十个来回,这会子再次折回,兀得瞥见了等在门外的监生。
因为是个十几岁的女子,穿着褐衫就显得格外不笨重,人却是极稳重老练的。
一发觉自己注意到了她,便笑着昂然地迎了上来,尊师知礼地道:“老师,来迟数月,学生终能前来听老师讲经了,求老师不吝赐教。”
近旁的助教忙里偷闲,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一向古板的王博士,这会儿竟然很好说话似的,破天荒地没有刁难这冒进的学生。
待听清那监生的声音,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外号经学第一的女解元啊。
正想着,听见王吉一声咳嗽,忙不迭装作不曾抬头,手上加劲运笔起来。
王吉却是咳完,捻着山羊胡犹不肯应,只是问她:“几个月过去,难道你还没能悟出《麟经》里‘逐君行权’的难处?”
穆檀眉见他这副反应,就明白王吉早就关注到了自己升班的结果,又看他一副端地住,想要拿捏一把的作态,知道这人是要考验自己。
她便愈发正直,做出求知若渴地急切模样,“是,学生以为废立而存国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权衡国与君间的轻重,而这就是‘逐君’与‘行权’之难!”
“浅薄,偏颇得很!”
王吉一吹胡子,看她立时紧张,手脚失措的样子,方才悠悠地一转语气。
“不过你所问得,正是我等下要在堂中所讲之题,选择治《麟经》为本经的人甚少,你既有春闱下场一试的勇气,一会儿在课上就更要竭力地听。”
“学生知道!”
穆檀眉立声应下,方才的紧张是假,如今的松一口气,倒是掺了两分的真。
她家学不比别人,根基更是等同没有,请不来名师大儒为她自幼传习。
如今可算是有一位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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