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长安道

作者:舒涓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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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卷:棋子157


      方星翊愕然:“若非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凌寒会与人玩笑斗嘴。”
      “这就是那孩子的魅力所在。你与他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不像你听说的那样桀骜不驯。”顿了顿,梅染又说,“我知道你来琅寰山的目的,并不像对外宣称的那样,只是陪本门弟子参加试炼。不管你的目的何在,我都希望你不要因为传闻而偏见,不要因为偏见失了公允。”
      “这一点请先生放心。”方星翊躬身道,“我正式修灵的第一天,父亲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传授我诀窍法门,而是开海神门宗祠,聚海神门血亲重臣及千百子弟,见证我在列祖列宗的神位前立誓。十条血誓,永不敢忘!其中有一条是以公允之心待世间万物,不偏听,不偏信,不欺心,不戕害。若违背誓言,不分仙凡,天下正义之士都可以将我斩杀于剑下。星翊虽愚鲁平庸,却从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
      “坐镇永安殿的如果是你父亲,三界无战事。”梅染拿出一本花鸟图,一本《药典》笔记和一本地理志:“这是我在他整理掉的东西里捡出来的,闲来无事你可以翻翻。”
      活灵活现的花鸟、清晰详尽的批注和一目了然的山川地理绘图、夕阳晚照下的饭团……看得方星翊叹为观止:他竟这般才华横溢!“这些能送给我么?我想拿回去细看。”
      梅染点点头,转动手腕上的手链,眼睛始终望着七星湖:“是个有才的人不假,更是个只想过普通日子的孩子。那天他跟我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和顾长风归隐山林,陪着凌寒天上人间。但愿有一天他得偿所愿,我也算对得起谢轻云的嘱托。”
      “先生一诺千金,又操持着人间情事,难免替莫公子担忧。依我看,不管是得偿所愿还是所得非所愿,只要他心安自得便可。莫公子为人爽朗,又足智多谋,对日后种种想必早有打算。先生何不放宽心,任他海阔天空?毕竟他的路得他自己走,先生可以帮他一时,终究帮不了一世。”
      “在理。”梅染回头,赞许地看着方星翊,“你很好,跟你父亲一样,智慧通透。走吧,陪我下棋去,我已太长时间没跟你对弈了。”
      “听说莫公子的棋艺高绝,师出名家?”
      “谁跟你说的?他的棋艺其实很一般。”
      方星翊挑眉:“先生是怕我上门挑战?”
      “不,我是怕你输得太难看,下不来台。”想了想,梅染又说,“他很怕别人发现他的优点和长处,尤其是凌寒。以后有凌寒在的场合,别夸他。”
      “都说莫公子行事低调,不喜张扬,原来是因为凌寒。”
      “也不全是。他本身也不喜欢别人夸他。”
      “知道了。以后能帮他圆场的我会尽力。”
      梅染奇道:“你好像……能理解他的难处?”
      “与其说我理解莫公子的难处,不如说我太了解凌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方星翊有些担忧,“凌寒对待感情有一种近似病态的偏执,而莫公子偏偏洒脱不羁,不把世俗规矩放在眼里。他们俩撞在一起……必有一伤。”
      梅染默默叹了口气,看日光斜照,蓝雾树随风起舞,三生石缄默无言。
      是夜。月亮挂在半山腰,远远望去,像悬浮在高空中的大灯笼,微微泛着红光。敛去白日里耀眼的明艳,月光下的琅寰山笼罩在一派柔和安详的光华中,缥缈而神秘,倒更像仙境了。
      在那片连名字也没有的野山坡上,野菊花大片大片地开,纵情而绚丽,扑鼻的香气带着一股飒爽张扬的野性,与含章殿的菊花相去甚远。野山坡一面临崖,阴僻荒凉。蜿蜒的山路被野花野草掩盖,早已难觅真容。若不是有一种羽毛漂亮的鸟在此建巢,没人会记得琅寰山还有这样一个去处。莫待见过这种鸟两三次,与黄泉路上的鸟颇为相像。只是,它们自由自在,与世无争,也自食其力。
      一个轻衣薄衫,丝带束腰,身姿婀娜,雌雄难辨的彩衣人站在一坡蓝色的野菊花中,以指为梳,细细梳理那一头黑亮的长发。他十指纤纤,动作缓慢轻柔,优雅得好似豪门千金。他似乎没看见有人跪在面前,眼里只有那海水似流淌的菊花。梳理完毕,他一手轻提裙摆一手拨弄脚边的花朵,仔细寻找着什么。
      方启信跪在菊花丛中,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凭声音猜测彩衣人的动作。
      过了好半天,彩衣人对着一朵紫色的状如牡丹的花笑了。“原来你藏在这里呀!害得我好找!真调皮!”他小心翼翼地将花摘下,小心翼翼地插在鬓边,温柔得好像怕把花弄疼了似的。“我好看么?”他问,声音之柔媚甜美远超栖凤楼最当红的姑娘。
      方启信的额头紧贴着地面,卑谦如摇尾乞食的狗:“主上仙姿,属下不敢直视!”
      “叫你看,你就看。”彩衣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别在我面前说废话。”
      方启信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了方清歌的脸:“仙……仙后?”他吓得语无伦次,一个劲地磕头,“仙后……我……主……主上……”
      “怎么跟见了鬼似的。说实话,我好看么?”
      方启信不敢不回话,艰难地道:“好……好看!好看……”
      “是啊,好看!可是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就没人喜欢呢?”彩衣人摸着自己的脸,神色凄楚,活脱脱一个独守空闺的幽怨少妇。“你说说,他们为什么不喜欢?”
      方启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们都是眼瞎心盲的庸俗之人,哪里懂得欣赏主上的美。”
      “不懂欣赏美的人,要眼睛何用?不如,我找个时间把他们的眼珠子都抠了?”彩衣人笑道,“还是算了吧,没了眼睛怪可怕的,吓到胆小的孩子就不好了。回头我弄点毒药给他们吃,让他们死得漂亮点。你说,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方启信继续磕头:“主上英明!属下佩服!”
      “佩服就免了,我不稀罕那玩意。”彩衣人话锋一转,冷声道:“方启信,你可知错?”
      “属下知错!属下没能留下谢轻云,让他逃回了剑门峡。还让那帮凡夫俗子赢了比赛,折辱了仙门的面子。这些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些确实是错,不过,也还不是不可饶恕。”彩衣人用脚揉搓方启信的肩,将一缕头发在指尖缠啊缠,绕啊绕,宛如一对热恋中片刻也不想分开的情人。“再想想看,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最大的错误?”方启信觉得他的脑子已经转得快坏掉了,“主上的吩咐属下向来严格执行,只有这一次出了纰漏,没能按计划将谢轻云拉下水。除此之外,属下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做得不对,请主上明示。”
      “你最大的错误不是让谢轻云置身事外,也不是让那帮杂种赢了仙门,而是你不该对雪凌波无礼。”彩衣人用脚尖抬起方启信的下巴,目光幽冷,“雪凌波是我成大事的王牌,我都不舍得动他一指头,你怎么敢对他无礼?我之前跟你说过多次了,不要动雪家的人,不要动雪家的人!那些话都被你喂狗了?谁给你的胆子?”
      “属下愚钝,不知道凌波上仙原来也是主上的人。求主上宽恕!属下以后再也不敢造次了!”方启信将认错的话说了又说,直到说得词穷。
      “既然知道错了,就要认罚。”彩衣人背过身,对着月光慢条斯理地整理仪容,“你既开口求我,我也不好不应。念在你跟随我多年,认错态度还算好的份上,我留你全尸。你自己动手吧!”
      “主上……”方启信只觉得两耳嗡鸣,挣扎着道,“主上不能网开一面么?”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法外留情了?”彩衣人撩开方启信的头发,使劲揉搓他被牡丹蛰过的地方,“那臭丫头不是说你这里会留疤么?疤呢?”
      “没有疤。”方启信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来之前向方星翊要了秘药,让那伤痕暂时消失两三个时辰:“那贱人嘴里没实话,她就是想吓唬我,主上千万莫当真。”
      “骗人不是男人的专利。谎话你说得,她为何就说不得?不过,我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你明白我的意思?”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不明白,那也未免太蠢了。”方启信知道已在劫难逃,反倒不怕了。他偷偷吞下一粒丹丸,等到胸口传来一阵灼热后才起身:“既然怎么都要死,我选择站着死。方家有族规,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得想法活下去,不许自暴自弃,更不许自裁。我是方家人,不敢违背祖宗规矩。还请主上亲自动手,了结我的性命。”
      “别跟老子提方家人!方家人没有一个让我看得顺眼的!”彩衣人的眼中陡地燃起一股怒气,“一家子有眼无珠的东西,把俗物当珍宝,又把宝玉当石头!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我办事不力,主上要打要骂我无话可说,只是别因为我的错就抹杀掉所有方家人的功劳。我爹,我哥,我的两个姐姐,还有许许多多的方家人,为了仙界的安宁没少流血,你不能糟践他们!”
      “你爹?那是你爹么?你爹早就死在战场上了,你口中的所谓的爹是你的义父!”彩衣人冷哼一声道,“你不提他我倒还忘了。那个老不死的老顽固,自认为本事了得,眼珠子都已经长到脑袋顶上了!至于你哥,方家的子弟实在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该不会是方星翊?可别了吧!你跟他不过就是沾了一点亲,别一口一个哥叫得那么亲热,我听着都替你脸红。”
      方启信冷冷地道:“你还知道我父亲是战死沙场的?父亲虽出身寒微,但斩妖除魔,守护仙界百姓的心并不比那些名门弟子少。可在他奋勇杀敌,血染沙场后,你们是怎么对待他的?该给他的功劳都给了那些看见妖魔就吓得尿裤子的人!该给母亲与我的抚恤金呢?我至今都没见着!若不是我爹收我入门,我与母亲怕是早就饿死了!还有我哥,从不因为我的出身看不起我,他待我亲如兄弟。我们的感情,旁人无权置喙,更不劳主上操心!”
      “如果我再驳你,就显得刻薄不近人情了。好吧,看在这月光和鲜花的面子上,我就姑且承认方星翊还不错。可那又如何呢?他胸无大志,跟他那个爹一样只想偏安一隅,注定是一个碌碌无为不堪大用的角色。”
      “没想到,方家最优秀的人在主上心里竟如此不堪!这么看来,确实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明,太过抬举自己了。”方启信忽然想起莫待那句“看不清形势”和“被假象蒙蔽了双眼”,想来他早就知道主上的为人,替自己不值吧!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一直以为主上光风霁月,心怀苍生,他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减少战士的死亡。是我想偏了,着相了!他盯着彩衣人的背影,试了试手腕的温度,“我爹淡泊名利,恪尽职守,不爱攀附,不喜结交权贵,一生所求不过是降魔卫道,匡扶天下正义,这是多少人学都学不来的!我哥是没有雄心壮志,可当年就是这个没有雄心壮志的人拼死拖住了司徒无忧的援军,才让你们成功封印了司徒无忧!要说碌碌无为,不堪大用,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哥吧!琅寰山不是还有一个只知道谈情说爱,不爱苍生,有龙阳之好的雪凌寒么?”
      “住嘴!阿凌如何处事,全凭他高兴,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雪凌寒做事不上道,我为什么不能说?同为仙门子弟,凭什么我爹和我哥要拿命去搏才能赢得一席之地,而雪凌寒却可以坐享其成?凭什么我爹和我哥要为你雪家的江山赴汤蹈火,而雪凌寒却不思进取?在说我爹和我哥的不是之前,还是先管一管雪凌寒吧!顺便问一问,他的安乐和得意都是谁挣下的?不是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么?你们雪家人在享受荣华富贵时,该对我爹和我哥以及无数为仙界牺牲的人感恩戴德才是!”
      “区区一颗废子,也敢在本尊面前大放厥词,说雪家人的不是!”彩衣人大怒,一掌将方启信打翻在地,“再敢对阿凌出言不逊,我将你挫骨扬灰!”
      “死都死了,还怕挫骨扬灰?”方启信吐出两大口血,眼神冰冷。“主上既然是下棋的高手,就该知道棋盘之上无废子。方家的人,没有白死的。不信,你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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