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天

　　陆遥歌牢牢抓住了翠柳的手腕，但几乎来不及反应，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地被往坑里拽。

　　原来，被陆遥歌拉住的不止翠柳一人，李菁菁此刻双手也紧紧拽着翠柳的脚腕，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眼看着三人要一起落入深坑，情急之下，陆遥歌一只脚勾在了被放置在一旁的巨石的石缝里，脚趾瞬间撕裂般的疼，暂且做了个缓冲。

　　陆遥歌半个身子在坑外，如今她一人拉着两个，实在不知坚持到几时。

　　翠柳却抬着脸，边流泪，边朝陆遥歌直摇头，用眼神暗示陆遥歌放手。

　　“翠柳，你坚持住，”陆遥歌却不愿放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陆遥歌，今日我们三人，谁死谁活，还真不一定呢！”
　　李菁菁抬眼，笑声尖锐，顺势便要借着翠柳的小腿往上爬，两个人在下面摇摇晃晃，害得陆遥歌极度吃力，险些拽不住翠柳手腕。

　　“翠柳，”陆遥歌的嗓子哑了，“你快将她甩下去，否则她会害死我们！”

　　“翠柳，你敢吗？”李菁菁停下来，喘着气，咒骂道，“翠柳，你个白眼狼！我从小把你养在身边，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你还想不想你阿爹阿娘活？你的命就是我的！”

　　“翠柳，你莫听她胡说！”陆遥歌的脚趾被石缝割破了，疼得眼泪簌簌地流，“翠柳，你的命是自己的！你要好好活着，我……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翠柳沉默半晌，像是听进了陆遥歌的话，开始用另只脚踹李菁菁。

　　“翠柳，你干嘛？”李菁菁惊慌失措，从翠柳的小腿退回到脚腕处，“你这个疯子，你，你敢忤逆主子？”

　　翠柳却突然又停了下来，李菁菁以为对方屈服，就像从小到大那样，不论她如何欺负打压翠柳，翠柳永远低眉顺眼地任她玩弄。

　　李菁菁大着胆子，又借机攀爬到翠柳小腿处，甚至朝陆遥歌得意道：“陆遥歌，你算个什么东西！”

　　下一秒，翠柳伸出另条腿，狠狠踹向了李菁菁的面门，李菁菁还未来得及反应，却下意识松开了手，整个人直直往深坑摔了下去。

　　“咚”的一声。

　　陆遥歌和翠柳都解脱了。

　　陆遥歌没去看李菁菁，翠柳也没有。

　　翠柳本就瘦的皮包骨，没有李菁菁的束缚，陆遥歌一个人就把翠柳拽了上来。

　　两个人躺在阴冷黑暗的地道里缓了半天，翠柳侧卧在陆遥歌身旁，她肩膀上还插着李菁菁的那把匕首，血浸透了半侧衣衫，苍白着脸，呼吸浅浅。

　　“翠柳，”陆遥歌抬起酸痛的身子，轻声唤对方，“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这次，我们一起跑。”

　　翠柳点头，和陆遥歌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陆遥歌撕下自己的中衣布料，给翠柳包扎伤口。

　　一个伤了肩膀，一个跛了脚。

　　不知为什么，翠柳侧过头，给了陆遥歌一个微笑，陆遥歌也笑了。

　　陆遥歌头一次见翠柳这般笑着。
　　像是在黑暗的石缝中开出的一朵小花。
　　这朵花，不名贵，不起眼，可能一生都无法获得一句赞美，可这般坚韧的生命，难道不也是一种美好？
　　只要存在着，只要活着，就总能守到看到希望的那一天。

　　翠柳的脸上被刺了字，人也哑了。
　　可她自由了。
　　生而为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活着的自由。

　　“翠柳。不对，现在应该叫你阿长了。”陆遥歌语气郑重，看向身旁同伴。

　　翠柳这名字，是李菁菁给起的。而阿长，才是她生而为人，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李菁菁如今不在了，世间便再无那个叫“翠柳”的丫鬟。
　　有的只是一个叫“阿长”的邻家普通女孩子。

　　陆遥歌同阿长讲：“上次进了地道后，我便失了忆，你可还记得地道的出口？”

　　阿长点头，用手语回道：“只要一直沿着尽头走，便能走到胡姬酒肆的出口。”

　　“胡姬酒肆？”陆遥歌这才后知后觉起来，“我先前失忆，忘了好些细节，所以这地道，是跟回纥敞有关系？”

　　阿长停下脚，有些惊讶，用手语回：“怎么，你不知道吗？地道的事，你全忘记了？”

　　“我有怀疑过他，但后来失忆，一想到地道的事情，就头疼得很。所以，李菁菁跟回纥敞也有关系？”陆遥歌蹙眉，语气里带着不确定，“李菁菁抓我，回纥敞也知道？”

　　阿长摇头，“李菁菁能进来，是澄王的原因，但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那这里除了李菁菁，是否还有旁的人？”

　　阿长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分叉口，“这地道分布得广，地道里有不少的人，但李菁菁人缘不好，旁人平日不会来这条分岔口，我们就沿着这条路走，一直走到酒肆那条路，会很安全的。”

　　陆遥歌放下心来，搀扶着阿长，“我们得快些走，待到了酒肆，得赶紧寻个郎中，好替你处理伤口。”

　　两小姐妹向前走着，走到最深处时，突然从半道跳出来个女萨满。

　　那萨满满头银发，脸上沟壑纵横，直勾勾地看向陆遥歌。

　　陆遥歌一愣，停下脚步，先是下意识看向阿长，见对方也是一副懵懂模样，显然是不知地道里还有这位的存在，一时也不知是敌是友。

　　那年老的女萨满朝陆遥歌笑了笑，却不说话。

　　陆遥歌朝对方礼貌行礼，语气客套：“老人家您好，我和朋友遇到磨难，受了伤，如今正打算逃难去，还请您行个方便。”

　　女萨满笑，闭上了眼睛，“上次也是从这逃的，怎么，这次仍然选择逃跑？”

　　陆遥歌一愣，疑惑问道：“上一次是？”

　　那女萨满却不再回话，嘴上念念有词，皆是陆遥歌听不懂的咒语，那萨满突然蹦了两下，熟练地跳起迎魂舞来。

　　陆遥歌搀扶着阿长后退了两步，面上带着不解，“老人家，我们赶着去看大夫，麻烦你通融一下。”

　　那萨满却步步紧逼，趁陆遥歌没注意的时候，忽然衣袖一挥，将一小片粉末挥洒到陆遥歌的脸上。

　　陆遥歌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海却清醒异常，一连串走马观花似的先前迷失的记忆涌了上来。

　　陆遥歌先前如何在地道里匍匐，如何遇到了崔六，如何救出云裳，如何见到萨满跳舞，种种遗失的记忆全部浮现了出来。

　　陆遥歌向后踉跄了两步，阿长也一片慌乱，连忙搀扶住她。

　　半晌，陆遥歌彻底清醒过来，眼神清亮，神情严肃，她看向那位年老的女萨满，“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如今在地道另处，有无数同你出身一样的女子，正饱受摧残与苦难，”女萨满居高临下地站在二人身前，指向另一条岔路，“这些女子就在这条地道的尽头，你这回是和上次一样惊慌逃走，还是选择面对，由你自己的灵魂决定。”

　　阿长紧握陆遥歌的手，朝她摇头。显然是担心那萨满心怀不轨、蛊惑人心。

　　陆遥歌抿唇，轻声安慰对方：“阿长，你先逃，我去那条路看看去。”

　　阿长却拦住陆遥歌，生怕她出事，比划手语道：“遥歌，跟我一起走！不要听这个萨满的话，万一她是坏人呢？”

　　“我其实有梦见过她，”陆遥歌侧过头，看向那萨满，“一次是梦见萨满跪在地上，双手被束缚着，动弹不得；一次是前几日，我梦见先前跪着的萨满，突然站起来了，站在我面前跳舞。我虽不知这些梦境代表了什么，具体是何意，但若每次遇到困难，便只想着逃跑，人生是无法成长的。若那地道深处，当真有需要营救之人，或许这次，我可以带她们一起走。”

　　陆遥歌轻声询问萨满：“老者，你说的那群女子，可是被关押起来了？看守她们的有几人？”

　　“只有回纥鸠一人，”女萨满眨了眨眼，认真道，“回纥鸠去酒楼了，如今不在地道里，那些女子明明没有被绑住手脚，却胆小得很，皆不敢逃走。”

　　阿长拽了拽陆遥歌衣袖，激动地打着手语：“遥歌，你莫要听她的，要走一起走，我绝不能扔下你一人！”

　　“阿长，”陆遥歌看向脸色苍白的同伴，轻轻抱了抱她，“你身上有伤，莫要耽误，你现在自由了，更要好好活下去。你先走，我一会就过去找你，不会耽搁太久。”

　　“真的？”阿长眼眸含泪，“遥歌，你不要骗我。”

　　“嗯，”陆遥歌点头，“阿长，你放心，我保证。”

　　陆遥歌同那年老的萨满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那萨满果然没骗她，大约走了一刻钟，便见眼前亮光闪闪，满地道的暖光。

　　四周亮堂堂的，而在这暖色灯光的映衬下，是一个个面色惨白的少女们，她们有的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有的仰在地上双目紧闭，也有的抱在一团，警惕地看向陆遥歌和女萨满。

　　与满地道的惨状相比，陆遥歌更惊讶的是，她们明明并没被束缚双脚，却为何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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