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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淆
外面仍旧漆黑。
槃铃的保护的范围极其有限,围栏内有佛光加持,往外看时尚能看见隐约的轮廓,像是扭曲的抽条——密密麻麻的叠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是人影还是树干。
许是诡气的滋养,阳关里不仅土壤恶劣,就连植物都发生了些许变化,譬如原本一望无际的深林。密叶都化为了大火中的齑粉,独留下干枯的枝梢,孤零零插入雾气,乍一瞧很是凄惨。
偶有微风拂过,黑影摇晃。
世界都安静极了。
谢寄云瞬间打了个哆嗦。
甫一踏出佛光界线,寒意跟不要钱似的前仆后继,三人成队伍般排列地走着,彼此静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谢寄云揣着手,步子慢了下来。
身后的两人转瞬都超过他。
“怎么了?”宋南山擦肩而过时问了一句。
谢寄云出身小门小派,谢家也不是什么大家族,但却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祖宗传下来的秘法。
凡是谢家子弟,都有着超脱寻常的敏锐和方向感,遇见困难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甚至还能提前感知——打不过总能跑得过,谢家地处偏南,就在如今的火墙附近,火烧起来时很快就能做出反应,但谢寄云当时要事自身,独自一个跑到北边转圈去了,这才被留到了火墙内。
“没什么?”谢寄云笑了笑,“还没到河床,不用我带路,你们先走吧。”
“……”
于是前面领路的成了二人。
祁白川夹在中间,前不着村后不见影,雾气中蕴含的诡气无孔不入,二人似乎是有意遮挡,密不透风地把人围在中心
村子里什么样年龄的人都有,也包括还未及冠的少年,段翎勉强算是其中之一,祁白川作为其中一员,本应该也待在佛光的保护范围中,如今却被迫深入险境。
谢寄云看着前面两道身影,轻轻吸了口气:“喂,咱们出来多久了?”
“你不是最擅长这种事?”
回答的人宋南山。
许是雾气朦胧,待久了难免不适,他走得很快,仅仅是出神的工夫,就已同后面的人拉开距离。
谢寄云说:“两个时辰了吧?”
“半个。”祁白川言简意赅。
谢寄云说:“是吗?”
祁白川没再说话。
谢寄云道:“咱村距离河床撑死七八里地吧?”
祁白川说:“差不多。”
谢寄云:“怎么还没到?”
祁白川道:“道路崎岖,走得慢。”
这是实话。
谢寄云不禁又慢了半拍。
因着视野极低,出行本就不方便,更何况三人临走前还选了个不好走的近道。
诡气入体会消耗体力,身体素质会大不如前,待久了甚至可能连普通人都不如,尤其是枯林丛生,逼仄的空气中。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走路,谢寄云早已手脚冰凉。
但前面二人步履如飞,似乎没有这个影响。
谢寄云滚了滚喉结,声音微哑:“祁兄,我记得你当初和我们走散了。”
祁白川说:“是。”
“你是同宋兄一起回来的。”
祁白川问:“怎么?”
“你当时走的哪条路?”
“……”
祁白川这次回答得有些慢:“雾太大,我忘了。”
“那……”谢寄云想了想,到嘴的问题鬼使神差换了一个,“令夫呢?”
祁白川忽然停住。
谢寄云说:“他身子骨差,咱们走时他哭了好久,你不担心吗?”
“……”
周围很黑,明明走时雾气已经开始消散,如今却仿佛又回到了重塑日降临的时候,压得人喘不过气。
祁白川慢慢挪步,脚下的土地因为压力沙沙作响,发出来类似摩擦的声音——这有些奇怪,因为雾气深重,土地是湿的,这声音却像是枯叶落地时的足迹,诡异而轻巧。
祁白川转身,两人四目相对。
“……”
“自然是的,”祁白川缓下声,温柔道,“他还在村里等我。”
“……”
忽然一阵寒风刺骨,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风刃当头劈下,顿时头顶“咔嚓”声不断,是枯枝坠落,谢寄云一声暗骂,扭头就跑。
身后传来那种沙沙的声如影随形,仿佛已经渗透到了空气里,这声音并非是普通摩擦,细究下去竟还蕴含了一种微妙的干扰,似乎是能延缓人的动作。
伴随着耳膜的刺痛,谢寄云一咬牙,猛地拔剑扭头。
嗤——
一如刚才的风刃,剑锋几乎是毫无阻碍的劈砍下去,谢寄云用力过大,这一下差点没守住劲,惯性的力道带着身子往下跌去,在最后关头,他急急转了剑,剑尖“铿锵”一声插进地里。
待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头顶就蓦地一黑。
刹那间他意识到什么,赶忙抬头看去——
那赫然是半张破碎的脸。
从中间开始,裂痕笔直而下,“祁白川”被砍了一半的身子扭曲成了诡异的弧度,脸皮翘起了一层薄薄的皮,像纸片一样,身前又传来那股熟悉的沙沙声,破碎的人形颤了颤,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拾起碎片,在他面前重新拼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蹿去,谢寄云眼皮狂跳,差点原地升天。
没有人会在诡气浓重的重塑日出来,更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眼前的轮廓已经愈发清晰,那张脸转瞬变幻了几番,竟慢慢浮现出了宋南山的面容。
手中长剑不稳,谢寄云登时倒退几步。
恢复新生的人影似乎更厉害了,只见它掌心一翻,光芒划破黑暗,一柄长剑毫无征兆出现在手中,随即剑尖一转,头顶剑芒毕露,这动作竟跟方才谢寄云的招式一模一样。
谢寄云:“!!!”
锵!
火星一崩三尺,几乎要点燃睫毛,谢寄云下意识闭上眼,一股大力陡然袭来,顿时他控制不住地往后踉跄几步,天旋地转,再睁眼时,肩膀就多了只手。
旁边传来声音,是关切地询问:“怎样?有事没?”
谢寄云寻声转眸,在看见那张和那人影一模一样的脸后面色一变,一跃而起:“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噗嗤——
眼前一花,雪亮的光芒仿佛是刺破黑暗的箭镞,哗啦一下碾碎了所有雾瘴,话语戛然而止,剑尖停留在了喉间一寸远处,谢寄云动作僵住,滚了滚喉咙,冷汗啪嗒滴落。
好在对方目标非他,只见那剑尖一转,像是机关旋转的齿轮,“咔嚓”一下,不知拧断了什么,周围压力陡然一轻,收不住力的二人顿时往下倒去。
人影碎了,目之所及自然清晰许多。
祁白川不经意收回诡气,目光一瞥,再看见地上二人一上一下互相拥抱的场景后顿了顿。
“……”
被压在下面的宋南山颤巍巍伸出手:“祁兄……快,扶我起来……”
“……”
这兵荒马乱的一幕其实只发生在瞬间,待二人整好衣装,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只有唯一不知道路的祁白川镇定自若,并自觉担当起领头的任务来。
三人整整在这片枯林里绕了几个时辰,本来抄得近道硬是坑了自己一把。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谢寄云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宋南山一步三回头:“我也没见过。”
祁白川倒是边走边回答:“纸泡久了会皱,诡气也一样。”
谢寄云说:“但它毕竟是个死物,就譬如诡兽,是没有神智的,但我刚才问它,它还能答得有来有回。”
祁白川说:“你知道往生花吗?”
两人皆是一愣。
祁白川解释:“往生花生于佛诡碰撞,极端的力量下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此处森林茂盛,距离食人坡也不过几里。”
谢寄云道:“你是说这些树活过来了?”
祁白川道:“死了就是死了。”
“……”
宋南山肯定道:“这附近有其他东西。”
祁白川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是。”
谢寄云满脸懵。
宋南山解释:“我每日往段医师那跑,大概了解一些药材的特性,就譬如那往生花,越珍贵的药材越难获得,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生存条件,还有它的开智程度。”
“……”
“开智程度越高,药材就会越有人的意识,先是明白冷暖,再是感知危险,见到人会藏起来,更厉害的还能跟人打得有来有往,像往生花这种级别药材,天生蕴含佛诡两种气息,伤害极高,操控个东西可不是难事,杀起人来一弄一个准。”
谢寄云说:“例如刚才。”
“……”
“祁兄,”谢寄云转而沉痛道,“你怎么没受影响?”
祁白川漫不经心:“等级太低,对我无用。”
“……”
这里都是诡气,也没什么活着的佛诡,谢寄云还没琢磨出那个等级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宋南山回正话题:“咱们方才遇上的那个,比不得往生,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处,我猜想也是此地经受佛诡熏陶已久的缘故。”
谢寄云闻言也往后看了看,恋恋不舍道:“咱们就这么走了?那可是个难得的仙草,火没起来时我都没见过这样的。”
宋南山无语道:“药重要命重要?佛器要不要了?”
“……”
“这药来历不一般,”宋南山压低声音,“这条路咱们走过几次,却只有今日他露出马脚,以前肯定是藏起来了,而今日雾没散,在外面吸收诡气的时候被咱们撞了个正着,这才出手对付。”
谢寄云脸上惋惜一闪而过。
宋南山安慰道:“但你不用担心,既然知道了他老巢,这林子我们肯定要再来的,下次走前做好准备,对个暗号,以防我们不注意,它又混淆视听……”
“它实力如何?”祁白川突然开口。
宋南山反应慢了半拍。
祁白川又道:“它既已开智,想必也有修为划分。”
宋南山解释:“确实是这样,但它毕竟是个未化形的药,比不得那种修了百年的精怪……植物的能力通常很单一,譬如它刚才的状况,它应该不会用剑,是见到谢寄云的招式才照葫芦画瓢搬了过来。”
祁白川说:“所以它的能力是模仿。”
宋南山:“对。”
祁白川忽然刹步,两人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撞上去,但还没出口询问,就见祁白川转过身,一双眸子一动不动盯着二人。
“……”
“树林无光,它是借雾气偷梁换柱,但灵修施法灵力必然显形,它亦然,可我方才只感受到了一次诡气的波动。”
“……”
“他只模仿了剑招,”祁白川驻足原地,深深地看着二人,“那他的人形又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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