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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九 猫与审判日（一）
傍晚让人联想到最后审判日/街道像是天空的一条伤口/我不知道尽头火一般的光亮/是回光返照还是天使的形象/距离像梦魇似的压在我身上。
以利亚捡到了一只猫，准确来说，他被一只猫碰瓷了。
猫很大，比一般的小型犬都要大出一倍，以利亚甚至怀疑对方有缅因血统——但是那张毛茸茸的小脸儿却是如此娇俏可人，还有那双蓝眼睛，迷人得足以令年轻人着了魔似的，顶着莫斯科十二月的风雪，扛着一只少说二十来斤的巨型毛球，疾走了足足三个街区，然后小心翼翼地绕开楼下房东太太的鼾声，钻进他那狭小且不太温暖的公寓。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老式公寓，以利亚的房间在最便宜的顶楼，一室一厅，一个月只需四千卢布，以至于刻薄的房东太太每每瞧见他总是用鼻子哼气，尽管这位自称是教师的房客总是安安静静的，而且从未拖欠过房租。
木板门发出了一声艰涩的呻.吟声，以利亚几乎听到房东太太的鼾声停滞了一瞬——但是好在很快便又响了起来。他松了口气，顾不得拍去头上、肩上堆满的雪花，先是用脚小心翼翼地将门掩好，随后将怀里用灰色法兰绒旧围巾仔细包裹成一大团的东西放在了地上。
年轻男人有些紧张地后退了几步，尽管将猫包裹在围巾里时对方很是配合，一路上也乖得像只玩偶，不叫也不伸爪子。但是以利亚深知这种生物的神经质，那几只常年在教学楼后游荡的毛球没少在他的手上留下抓痕。
那团一路被他小心捂在温热胸口的包裹动了动，随后一只美丽的、柔软的、惊人的小野兽从里面钻了出来，平静地抖了抖那身浓密蓬松、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白长毛。
好消息，它看起来很是镇定，年轻人十分欣慰地想——甚至镇定得有些过头了，它站在破旧公寓的柏木地板上，简直就像是一位高傲的国王在巡视他的国土。
狭小的老式公寓糊着淡黄色的墙纸，没有挂装饰画。唯一的木桌上方吊灯摇摇晃晃，桌面上摆放着一盆疏于照顾、蔫头耷脑的天竺葵，旁边是一把破旧的靠背椅，连坐垫都没有，看来房间主人从未考虑过待客问题，也没有太多生活情趣。除此之外只有大量的书籍与手稿，堆了满地的、一本叠着一本、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的书塔，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倒塌，将那小得可怜的床铺掩埋。
猫先是嗅了嗅那条刚才帮它隔开足以杀死人与猫的严寒的法兰绒围巾，其上遗留的冷意让它不满地打了个喷嚏。随后猫又迈着矜持优雅的步伐，走向了那个傻站在门口的年轻人，开始弓起身子蹭人类的腿。对方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顾不得解开厚重的大衣便蹲了下来。小心地伸手去摸猫的脊背。雪将人类的睫毛染白，有些不堪重负地垂着，光洁的额头上甚至还带着细细的水珠，分不清是化了的雪还是运动导致的薄汗。
【……您好。】以利亚低声说，房间里本来安静极了，只有窗外雪花落下的声音，现在一出声，他甚至把自己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对一只猫问好——甚至用敬语——实在是有些傻，于是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冬日寡淡的夕阳洒在他的脸上，那张忧郁疲惫的脸顿时生动好看了许多。
以利亚站了起来，脱去外套挂在门后，随后朝着厨房走去，准备给他的小客人弄些水和食物。一路上猫在他的脚下绕来绕去，他不得不走得很慢，生怕把对方踩着——真是奇怪，明明他们相识了不过俩个小时，猫却对他亲热得好像认识了十年。
一碟清水，煮两个鸡蛋，还有一小块本该留作晚餐的鸡胸肉。将蛋黄和鸡肉撕碎了放在小碟里，蛋白人类自己吃了——而猫没有拒绝这寒酸的晚餐，呼噜呼噜吃得兴高采烈。
【唉，明天我得去报社登个寻猫启事……如果没人来找你，我得给你重新找个新家。】以利亚蹲在一旁继续自言自语，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不用担心有人对他的精神状态产生怀疑。
年轻人没有注意到那只吃得头都不抬的毛团陡然僵住了。
一个穷教书的是不该有养宠物这种奢侈的爱好的，以利亚想，况且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瞧瞧这里吧，小得可怜，容不下除了一个人和一盆植物之外的任何生物。况且猫可能会误食那盆有毒的天竺葵，用属于房东的家具磨爪子，把他的书咬坏尿湿，或者半夜大声嚎叫招来愤怒的房东太太——更重要的是，他再也没有勇气去支撑起名为生命的重量，哪怕仅仅只是一只猫。
将这只毛团从大雪中一路抱回公寓已经是他冲动的极限了。毕竟当时对方叫得又哀又甜，软绵绵地拼命蹭他的腿，钻石一般的蓝眼睛简直美得令人心碎。
不能把它独自留在这里，它会被冻死的，被猫的美貌蛊惑得理智全无的年轻人当时爱怜而忧虑地想，鬼使神差地将猫抱了回来，现在冷静下来，虽说并不后悔，但是接下来即将打破单调生活的、一连串不可控的变故让他开始感到焦虑。熟悉的、莫名其妙却无法制止的恐慌与窒息感再次一丝一缕地缠了上来，明明只是一个无趣生活中猝不其防的小插曲，甚至颇为可爱，但是年轻男人连手指都开始无意识地颤抖。
“咪～”
又甜又软的猫叫声将以利亚的思绪拽了回来，他赫赫地喘着气，察觉到手指被一片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包裹。年轻人疲惫地扯了扯嘴角，看着主动蹭到自己手下的猫，慢慢抚摸着那柔顺且厚实的背毛。
【……我该给你洗个澡，】年轻人对着猫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插进猫的毛发里：【这里不太暖和，但是有吹风机，还有一些旧毛巾，这位小先生——或者小小姐？等会儿可以请您配合一些么？】
“喵～”
以利亚打量着满脸无辜的猫——其实猫看起来似乎挺干净的，但是他并不想让那些踩过泥土与雪水的爪子踩上他的床——鉴于等天彻底黑透后，这间屋子里只有被褥里还能残留些许温度，其余地方都会冷得好像冰窖，年轻人觉得自己不该阻止房间里的另一只生物与他共享暖意。
被抱进浴室时猫并没有特别挣扎，结果等年轻人稍微放松警惕，温暖的热水洒下来时，这狡猾的小东西才嗷的一声发了疯似得跳起来，在狭小的浴室里到处乱窜。
【——我的天！】
猫的力气奇大，以利亚没能按住，却被对方猝不及防的挣扎溅了一脸的水。他本能松手去揉眼睛，结果花洒失去了控制，顿时把年轻人浇得浑身湿透，薄薄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
他顾不得自己，开始在浴室里抓猫，试图安抚那只发疯的野兽。结果惊慌失措的、湿漉漉的猫伸着爪子尖尖开始往他身上爬，以利亚顿时疼得倒抽了口气，觉得肩膀大概出血了。猫也僵住了，突然趴在年轻人肩上开始可怜地软声哀叫，叫得格外哀婉动人，爪子倒是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唉唉，你这个小坏东西。】以利亚哭笑不得，他没办法对那张毛茸茸的漂亮小脸生气，只得轻轻在猫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猫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蓝眼睛瞪得圆圆的，原先娇软甜腻的嗓音陡然大了起来，仿佛在控诉他的暴行。
【嘘，嘘，拜托，小声些啦。】年轻人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抚怀里的猫，双方挣扎间那件被水浸透的衬衫被猫爪子扯下来了不少，以利亚干脆全脱了，在水汽弥漫的浴室里裸.露着上半身，而猫就这么湿湿软软、温温热热地紧贴着皮肤，这让他不适应地动了动，莫名有些尴尬。
不知是不是错觉，猫的身体似乎也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对方便又变得柔软，乖乖趴在年轻人怀里，亲昵地用带刺的舌头去舔人类裸.露在外的皮肤。
以利亚趁机开始给猫涂抹沐浴香波，这一次猫格外配合，连人类用手揉搓脆弱柔软的腹部时都忍了下来，只是忙于用舌头帮忙清理对方的皮肤，着重在方才被它抓出小血洞的地方舔了又舔。
【原来你是公的啊……】以利亚有些好奇地掀开猫尾巴看了一眼，猫此刻的异常乖顺让他有了试试那两颗软软毛球手感的欲.望——结果就在伸手的那一刻，他突然压抑地闷哼了一声，兵荒马乱地将猫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你——】
这家伙居然咬他胸口的……！
以利亚的耳尖都红透了，猫却是满脸无辜，坐在浴室湿乎乎的地板上歪着头瞅他，尾巴端庄优雅地圈在脚边，哪怕被水浸透的毛发紧紧贴在身上，看起来依旧好大一只，甚至还能隐隐看见结实的肌肉。没有了那身蓬松长毛的遮挡，对方现在完全不像一只娇弱的宠物，倒像是一只危险的野兽。
但是下一秒猫就开始娇娇软软地叫了起来，饱含被人莫名其妙丢下来的委屈与控诉，以至于年轻人都开始愧疚了，怀疑自己刚才的动作是不是太过于粗暴、反应是否过于激烈。
莫非是饿了？年轻人一边嘀咕一边蹲下身洗去猫身上的泡沫，随后打开吹风机，开始给猫吹毛。
好消息，猫不怕这个，只是那身浓密且厚实的长毛实在是难以打理，况且对方还在不停掉毛——等到好不容易一切都结束后，窗外彻底黑透了，猫也彻底变成了一朵蓬松的、馨香的、暖暖和和的大型蒲公英。
猫拒绝分享年轻人仅剩的晚餐，它只是早早跳到了人类的床上，把自己在床中央盘成一个圆满的圆，用那双昏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着年轻人的一举一动。
以利亚收了晚饭，本想着坐在桌前，在昏暗的灯光下继续完善他的小说手稿，毕竟他现在只是名可有可无的代课教师，工资实在过于微薄，而那些拙略的文字可以送往报社，换取些许稿费用来补贴生活。
但是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太冷了，那运行了少说有五十年的暖气片作用已经微不足道，房间慢慢冷得就像是被雪淹没，年轻人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跺着脚走动了几圈，一点点活动按摩着自己的手指。
“咪……”
猫轻轻地叫了一声，以利亚恍然想起屋子里还有另外一只活物，他迟疑了片刻，将自己那盆天竺葵锁进了厨房，以免猫半夜偷偷起来啃食，随后干脆关了灯，于一片黑暗中摸索着爬上了床，躲在被子里换上了睡衣。
几乎是下一刻，猫便顺着被子缝隙钻了进来，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那团软绵绵毛茸茸的小东西浑身却是散发着惊人的热意，以利亚忍不住将冻到僵直的手指埋进猫肚子里，顿时舒适地叹息了一声。
他于那温热的、柔软的、呼噜呼噜的暖意中慢慢有了睡意，大概睡了那么两三个小时——直到以利亚被一个沉重的东西压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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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咪！
诗歌来自博尔赫斯的《比利亚*奥尔图扎的落日》
接下来有黄，各位，但是缘更，我恨上班，续写这篇文是我唯一不动脑子的快乐——（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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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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