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她阳光

　　车子到站，允熙下车。

　　外头下了点雨，虽是夏季，气温不低，但大晚上阴风一吹仍然冷嗖嗖的。

　　徒步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她来到一家偏僻的汽车旅馆。

　　这里并不是安全的街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开在这里的汽车旅馆给什么客户群体服务大家心里都有数，虽然又破又脏又危险，但胜在不用查验身份证件，以及价格相当便宜。

　　允熙交了钱，拿了钥匙迅速找到屋子开门进去，然后检查上锁一气呵成，完成后躺在床上，望着掉皮的天花板，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外头的雨渐渐下大了，噼里啪啦的，吵得人心绪不宁。

　　算了，什么都别想了，累一天了，身上伤还没好透，还是先休息吧。

　　允熙翻身裹上被子，鞋和衣服都没脱，就这么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得像是热狗里的香肠。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多久，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允熙反应迅速一下子爬起来下意识去摸枪，听见的手机振动后松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外头天还黑着，雨声也还在，自己应该没睡多久。

　　但这个时候会是谁给自己打电话？

　　允熙心里预想了好几种情况，结果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和她心里想的人一个都不一样，来电者居然是文森。

　　“What's wrong?（怎么了？）”允熙迷迷糊糊问道。

　　那头的文森听起来气喘吁吁的，“Where are you?（你在哪？）”

　　允熙察觉到不对劲，立刻精神了起来，“Why do you ask?（为什么问这个？）”

　　“I want to see you, now.（我要见你，就现在。）”文森似乎在奔跑，喘气声很大，“You can rest assured that I'm not being threatened. I just want to see you. I have something very important to tell you.（你放心我没有被威胁，我只是想见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允熙手搭在膝盖上，“Do you have to see me? Can't we do this over the phone?（一定要见面吗？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Please.（求你了。）”文森声音急切，“Please let me see you again. There's something I have to say to you in person.（求你让我再见你一面，有些话我一定要当面跟你说。）”

　　“Vince…（文森……）”允熙捂着眼叹了口气，语气无奈，“Don't be like that, okay? You should move on. You'll meet a better girl.（别这样好吗？你该向前看，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

　　“No, no, no. You don't understand.（不不不，你不明白。）”文森尝试解释，但是发现说不清楚，“I swear, if you promise to see me this way, I'll never bother you again.（我发誓，只要你答应见我这一面，我以后都不会再纠缠你了。）”

　　允熙听着文森卑微的语气，不由自主联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妥协道：“Okay.（行吧。）”

　　把酒店地址发给文森后，允熙检查了一下行李，顺便把枪上膛握在手里，随时准备着应对可能到来的危机。

　　倒不是她不相信文森，只是这大半夜，文森突然要求见面，她的职业天性让她不得不设防。

　　万一文森这个菜鸟被人跟踪呢？又或者刚才文森是被威胁着打的电话呢？

　　一切都不好说。

　　她确实不想活，但不代表她想被别人轻易杀死。

　　为了抑制困意，允熙起身从包里掏出半瓶酒，然后坐在床上直接往嘴里灌。

　　这所小旅馆虽然偏僻，但是好歹没有出芝加哥，如果是从之前的公寓开车过来，应该也就两个小时。

　　允熙坐在床上，倚靠床头，拿着枪的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松松垮垮地拎着酒瓶。

　　外面的雨还在下，好像更大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为了防止有人监视，窗帘也被允熙拉上，但外头旅馆广告牌彩色的灯光还是从缝隙透了进来，将床上的允熙勉强照出一个轮廓，显得颓废又孤独。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让允熙瞬间警觉，把枪口对着门，然后慢慢走了过去，“Who?（谁？）”

　　“Me, Vincent.（是我，文森特。）”

　　确实是文森的声音，但老练的允熙并没有想通过猫眼确认，因为如果外头有人埋伏绝对会先对着猫眼开枪，她可不想脑袋上开个洞。

　　允熙贴着墙边打开门锁，举着枪说道：“The door is unlocked, let yourself in.（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Okay.（好。）”

　　文森开门进来，结果刚进门就被允熙一把按在墙上，然后门被迅速关上锁死。

　　“Hey, hey, hey, Yunxi, it's me!（嘿，嘿，嘿，允熙，是我啊！）”文森脸贴着冰冷的墙面，努力证明自己的身份。

　　“I know.（我知道。）”

　　允熙放开他，感觉手上潮潮的，好像是文森身上的雨水，她这才借着外头微弱的光注意到文森从头到尾被淋了个透，头发被打湿贴在脸上，衣角的水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How did you get drenched like this?（你怎么被淋成这样？）”允熙问道。

　　文森耸耸肩笑着解释道：“Well, I didn't think it would rain at first, so I didn't bring my umbrella.（哦，我一开始没想到会下雨，所以没带伞。）”

　　允熙还是没有放下戒备，举着枪走到房间另一头，从窗户观察着外头的动向，“So, why did you come to me?（所以，你来找我干嘛？）”

　　站在门口的文森低头反复抿了抿嘴唇，然后抬头看着允熙说道：“Well... I've been thinking about what you said this morning...（那个……关于你早上说的那些话，我反复想了一下……）”

　　“Uh-huh, and then what?（嗯哼，然后呢？）”允熙摊手，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干嘛。

　　“I think you're lying when you say you just want to be alone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我觉得，你说你在余下的生命里只想一个人待着，这话是假的。）”文森在黑暗中看着允熙的眼睛，“No one wants to die alone.（没人会希望自己孤独地死去。）”

　　“I'm not one of them, Vince.（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文森。）”允熙眼神变冷，“Don't think you know me very well.（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Oh, so do you know yourself? Do you know what you want?（哦，那你自己了解你自己吗？你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吗？）”文森往前迈了几步，拉近了他与允熙的距离，“You always have a poker face, but I know, in fact, you also have a weak side, you will get drunk or cry because of sadness, you are just an ordinary girl, you want the warmth of family more than anyone else, you are so strong, so cold, because there is no one around you to rely on.（你总是一副扑克脸，但我知道，其实你也有脆弱的一面，你也会因为悲伤而醉酒或痛哭，你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你比任何人都渴望家庭的温暖，你如此坚强，如此冷漠，是因为你身边没有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允熙听后愣了片刻，随即转移视线逃避，冷笑说道：“So what?（所以呢？）”

　　“I want to be that guy.（我想成为那个人。）”文森目光坚定，“I want to be that guy you can count on. （我想成为那个你可以依靠的人。）”

　　允熙一头雾水，“What?（什么？）”

　　只见满身被雨水浸透的文森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神经敏感的允熙下意识举枪对准了他。

　　可紧接着，文森却单膝跪了下来。

　　允熙彻彻底底愣住了，眼里全是震惊，反应过来后立刻问道：“What are you doing?（你这是在干什么？）”

　　“Yunxi…（允熙……）”文森朝她打开手中那个方形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造型别致的戒指，“Will you make me your family?（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吗？）”

　　不是“我爱你”，也不是“你愿意嫁给我吗？”

　　而是，“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吗？”

　　不得不说，文森真的很聪明，精准抓住了允熙内心最大的弱点——

　　家人。

　　这两个字对允熙的意义和诱惑力太大了。

　　穷其一生，她不过都是在寻求一份稳定的感情，一个可以栖身的家，以及可以一起生活的家人。

　　对于薇尔莉蒂的穷追猛打从来不只是单纯的爱情，而是想与她建立独一无二的联系，想和她成为亲密无间的家人，想和她度过每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夜晚。

　　说到底，还是幼年时期的缺爱滋生出的对家庭温暖的渴望。

　　她不想再像流浪狗一样饥肠辘辘地去闻别人家飘出的饭菜香味，而是发自内心地渴望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属于自己的家人。

　　可是……

　　“No, Vince, No.（不行，文森，不行。）”她在沉默后，依然选择了拒绝，“I can't say yes.（我不能答应你。）”

　　文森跪在地上没有起来，“Why?（为什么？）”

　　“Because…（因为……）”允熙放下枪，淡淡说道：“Because I don't like you. My dad married someone he didn't love, and he's been miserable for the rest of his life, and that made my mom's also been miserable for the rest of her life. I don't want to be like my dad.（因为我不喜欢你，我爸当年就是找了个他不爱的人结婚，他痛苦了一辈子，也让我妈痛苦了一辈子，我不要像他一样。）”

　　“I know you don't love me, but I love you and that's enough.（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我爱你这就足够了。）”文森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有水不断流下，配上他那双狗狗一样眼睛，看着很可怜，“I know you don't need a relationship. I just want to spend the last few years of your life with you, as family. I don't want you to die with regrets. It's the only thing I can do for you.（我知道你不需要一段恋爱关系，我只是想以家人的身份，陪伴你度过生命最后的几年时光，我不想让你遗憾离世，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Vince,（文森……）”允熙张口想劝他，却被他打断。

　　“I know, I'm not smart enough, I'm not strong enough, I may not be able to beat those bad guys, but at least I can take bullets for you, I can hold their legs for dear life and let you run first.（我知道，我不够聪明，不够强大，我可能打不过那些坏人，但至少我能为你挡子弹，我能死死抱住他们的腿让你先跑。）”

　　文森看着允熙，说得非常认真，一点不像是开玩笑。

　　允熙相信他说的，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面对持枪的混混，他腿都抖成筛糠了，却依然坚定地挡在自己面前。

　　这就够了。

　　可允熙还是没有办法答应他，文森有大好前程，不能被自己拖下水。

　　“Like I said, you're a grown man. Think about the consequences before you do something. Do you think about the future?（我说过，你是成年人了，做事之前想清楚后果，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未来？）”允熙教育道。

　　“We have no future.（我们没有未来。）”文森哽咽了，一滴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滑落，“You said you had five years to live, tops. So we don't have a future. We only have a present.（你说过，你最多只能再活五年，所以我们没有未来，我们只有现在。）”

　　“I...... I don't understand...（我……我不明白……）”允熙闭上眼睛一边揉着头发一边深呼吸，“Why? Why would you go to this level of sacrifice for me?（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我牺牲到这种程度？）”

　　“Because I love you.（因为我爱你。）”文森眼神真挚而热烈，“Whether you believe it or not, my feelings for you will never change.（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的感觉都不会改变。）”

　　允熙感觉到心脏涌出一股暖流，顶得她鼻头一酸，“Even if I don't love you? Even if I'm a most wanted criminal? Even if I can't be with you to get old?（就算我不爱你？就算我是个罪大恶极的通缉犯？就算我根本不可能陪你到老？）”

　　“Yes.（对。）”文森语气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允熙背过身去，用手捂住眼睛，好半天才重新回过神，看着文森，“But… What about your parents?（那……你的父母怎么办？）”

　　文森坦然道：“They were very supportive. Of course, I didn't tell them who you really were, I just said that you were going to live in another country, and I decided to go with you.（他们很支持我，当然，我没告诉他们你的真实身份，我只说你要去别的国家生活，而我决定和你一起去。）”

　　“But… But…（但是……但是……）”

　　允熙感觉脑子乱哄哄的，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理智告诉她不应该答应文森，应该立刻赶走他，然后自己继续独自流浪等死。

　　可听完文森那一大段一大段深情的话，说内心没有动摇是假的。

　　“Don't turn me down…（别拒绝我……）”文森还在那跪着，保持着捧戒指的姿势，“Okay?（好吗？）”

　　允熙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慢慢走近，蹲下来问他，“Do you really have it all figured out?（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文森一听这话知道自己有机会，赶紧疯狂点头。

　　“No wedding, no certificates, no sex.（没有婚礼，没有证书，没有性:爱。）”允熙冷静地说着条件，然后补充道：“You can leave at any time.（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I'm not leaving you.（我不会离开你的。）”文森立刻表明态度。

　　允熙深吸一口气，轻声道：“I'm gonna ask you again, do you really think this through?（我再问一次，你真的想好了吗？）”

　　文森没有回答，只是用双眼温柔地注视着允熙，表达默认。

　　最终，允熙朝他伸出手。

　　文森开心地取出戒指为她戴上，高兴地像是要疯了一样，刚想站起来，结果因为跪了太长时间腿麻了，差点摔倒。

　　允熙扶了他一把，两人手搭在一起，却并没有暧昧的气氛。

　　“That ring looks so exquisite on your finger.（这戒指戴在你手上真好看。）”文森握住允熙的手，注视着那枚简单大方的戒指，“It's a family ring, and if I hadn't gone home to get it, I would have come to see you sooner.（这是我家祖传的戒指，如果不是为了回家取它，我可能会更早赶过来见你。）”

　　“What? You went home?（什么？你还回家了一趟？）”允熙惊讶，毕竟文森家可是在威斯康星州，算上来回开车的时间，说明文森应该是从自己走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了。

　　“I was gonna keep courting you for a while.（本来我还打算再追你一段时间。）”文森抚摸着允熙的手说道：“But when I hear you say... I know there is not much time left for us, so I decided to propose to you at once, I don't want to miss the girl I love.（可听到你说……我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立刻就决定要向你求婚，我不想错过自己喜爱的女孩。）”

　　“What if I hadn't said yes?（如果我没有答应你呢？）”允熙好奇地笑着问道。

　　“I don't know.（我不知道。）”文森如实回答，“I honestly didn't think about the consequences, and I dare not think about it.（说实话我没有考虑过后果，也不敢去想。）”

　　文森的话也暴露了他的性格，在幸福家庭长大的他，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和苦难摧残，所以永远是一幅乐观的态度，对于可能发生的坏结果选择视而不见，天真地以为一切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Thanks, Vince.（谢谢你，文森。）”允熙主动抱住了他，“Thank you.（谢谢你。）”

　　文森喜出望外，他轻轻抚着允熙的后背，温柔地说道：“You'll never be alone again.（往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屋外雨声连绵，屋内两人相拥。

　　无论以后两人要面对什么，至少这一刻对于两人来说都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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