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出村
黑云满天的日子里,时间概念总是模糊的。
许是这次重塑日实在特殊,诡气从四面八方穿梭而来,逐日积累,像是沉底的泥沙,竟然达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量。
森冷的气息无孔不入,活人只消迈出一步,肌肤顷刻结霜,血液冻成冰,四肢仿佛都成了同外面枯枝一般,锤子一敲就碎。
故这般状况下,无人敢出村。
可诡气多了,尸体也就多了。
最次此等的尸块聚在一起拼成诡兽,因为形态限制,终究成不了气候,佛光一击就碎,烂成满地尸泥。
再往上就是完整的尸体。
寻常百姓没有修炼,有时还比不得东拼西凑的诡兽,修士尸体经脉强悍,诡气入体可以贯穿全身成为基础的骨架,这种尸体具有一定威胁,但灵修终归是修灵,同诡互不相容,即便强制融合,也撑不起尸体原有的实力。
除非是诡修尸体。
可就算是佛光庇护,面对庞大而持久的消耗战,槃铃也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此时只能村口的修士轮番上阵,在佛光庇护的范围内切断削弱的诡修尸体,最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永绝后患。
因此村里的修士和医师段翎,除了睡觉吃饭,基本蹲在了村口,也包括才来不久的祁白川。
领头人名为谢寄云,是村子里较早一批修士,也是对重塑日了解颇深的老人,经常带领大家抵挡诡兽,此时此刻刚退下来,就看见了准备上前的祁白川。
“祁兄,你莫要再去了。”
“……”
同甘共苦是拉近感情的好方法,几日的相处,村里对这个新来的同伴已经没有什么警惕,尤其是再看到对方来去无踪,动作利落到仿佛根本受不到诡气的压迫,甚至于还能保持纤尘不染衣冠整洁的状态。
虽说阳关里大家穿得随意惯了,但偶然插入个这么仙风道骨的修士,倒也令人怀念起阳关未起前出剑的风光。
谢寄云伸手拦住人:“外面雾气已有消散的趋势,过不了多久,就能看见路了,届时咱们三人还要赶路,必须保存体力。”
祁白川闻言看了眼村口檐角的铃铛,也没拒绝,于是回手收了剑,转而道:“还有多久。”
谢寄云说:“以我往常的经验判断,至多不过两天。”
祁白川:“会有诡兽吗?亦或是食人魔”
谢寄云道:“食人魔自身难保,诡兽不确定,但它们终究是诡气操控的尸块,等雾散一半,诡气淡了,明日肯定就没了。”
祁白川说:“既然如此,不如只留一人看守。”
谢寄云:“啊?”
祁白川:“我布个阵。”
说罢已经自己上前去。
刚换上来的修士还没动作,就觉肩膀一沉,祁白川已经站在他身后。
修士微微一愣,再回神时身体已经下意识随着对方的力度推开。
“……”
说是布阵,其实只是照猫画虎。
阳关里没有灵石,也腾不出法器,祁白川提着剑,剑鞘抵住泥土,沉吟少顷,然后画了起来。
谢寄云看着地上眼花缭乱的阵法痕迹——纹路很特殊,隐约可见繁杂的五瓣花,像是某种族纹,但画得过于简陋,分辨不出究竟是哪种花。
“祁兄,”谢寄云凑上前,“这是什么阵?”
“警示的,”祁白川说,“废不了什么灵力,周围来东西了能响。”
村外看不清路,众人坚持到现在,就是依靠铃声大小来判断雾气里的东西,以防能够第一时间除掉村口的诡兽。
村口本就有抵御的槃铃,能一路无视威压,抵达村口的尸体必然不是普通凡物,故一伙儿堵在村口,为的就是有备无患。
现在诡气退了,诡兽自然也要慢慢退去。
祁白川说:“槃铃有抵御作用,故在村外受限,现在诡气消退,不会再有诡修尸体,届时让大家在附近歇息,声音一响再赶来,已经足矣。”
谢寄云倒是惊奇道:“祁兄还懂得阵法。”
祁白川:“略知一二。”
谢寄云:“我怎么没见过这般模样的阵。”
祁白川:“朋友自创。”
谢寄云倒抽一口凉气。
阵法种类绘制千变万化,若说灵力是表层,底下的阵基就是底层,阵基由成千上万的阵纹拼凑而成,每种阵纹的功效都不一样,常人想要入门,通常要把那百十本理论基础背下来,然后按照前人的指示,照葫芦画瓢绘制,一旦一笔出错整个阵法就毁了。
若是想要绘制阵法,则需要在此基础上,把成百上千个阵纹的衍生和相生相克理论背下来,这些东西零零散散加起来堪比一个藏书阁。
做完这所有的一切,就可以在不炸死自己的前提下拼凑阵纹了。
“……”
谢寄云蹲下身,仔细观摩起来。
祁白川动作很顺,画出的阵法也并非那般复杂,细看下去才能发现一点眼熟,这并非是完全的自创,而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稍加修改,去掉了复杂的旁枝末叶,只保留了主体部分,更适合新手入门。
谢寄云惊叹道:“祁兄这朋友……莫非师出名门?”
祁白川头也不抬:“学宫毕业。”
天下学宫不止一座,但说得如此坦然,不必想也知道是最好的那个。
“祁兄这位朋友不仅出类拔萃,待友也是真诚有加,倾囊相授。”
祁白川手中顿了顿,眉头皱起,似乎是陷入了什么瓶颈,片刻之后,重新落剑,才轻描淡写:“他不教学,我偷师的。”
“……”
谢寄云顿时噎住。
祁白川专心致志地回忆阵法,谢寄云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夸奖:
“那……哈哈哈……祁兄悟性可真高,学宫的教课是最难的,居然看几眼就能学会。”
这次祁白川倒没推脱,淡淡“嗯”了声,随即话题一转:“你了解学宫?”
这话似乎是问到了点子上,谢寄云立即回了兴致:“火没烧起来前,我家就在学宫旁边呢。”
祁白川闻言看了过来。
“你可知学宫入学条件?”
谢寄云随口道:“祁公子也想进啊?”
“……”
祁白川沉默了一瞬,道:“别无所去,日后一切重来。”
谢寄云也没细想那个“一切重来”是个什么意思,于是自顾自道:“学宫已经塌了,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处理,但就曾经的旧址而言,常规方法是会划分层次的。”
“……”
“资源底蕴不同,譬如对于修仙世家的要求要更苛刻……那些世家子弟修为可以拿天材地宝砸出来,但实战不能,故第一关先筛修为,第二关再筛基础,通常是学宫老师亲自上阵,弟子在没有任何法宝援手的情况下跟老师正面打……不存在赢的可能,就是比谁耐揍,一般来说进去的人都是鼻青脸肿……如果是外面的散修亦或无名门派,里面的弟子大多是真才实力磨出来的,修为实战造不了假,学宫就更倾向于从这个人的履历事迹来判断此人心志,毕竟……”
谢寄云想了想,“道心稳固,才能决定你这条路能走多长。”
“……”
“除此之外,还有个不常规的特殊方法。”谢寄云说。
祁白川突然道:“自荐书。”
谢寄云愣了愣,才反应接腔:“是,祁兄也听说过啊。”
“……”
“学宫招人很多元,若是过了统一的入学时间,就要自己递交自荐书……此般情况,就要更加艰难,须得万中无一的天才才能打动老师,届时就不仅仅是什么道心稳固了……我记得当年好像真有这么一个人……应该是哪个修仙世家的少主,因为天资千年难遇,自荐书写得像鬼画符,实战跟老师都能打得有来有回,硬是破格跑进去了。”
“……”
祁白川没有看他:“如果走捷径呢?”
谢寄云:“啊?”
祁白川解释:“就是不考核,直接分到最好的班。”
“……”
谢寄云张着嘴,呆愣愣的,显然没想到有人会把走后门的心思放到学宫上。
但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祁白川却话锋一转,转而松口:“学宫考核严苛,我资质平凡,恐怕达不到标准。”
谢寄云眨了眨眼,适应良好地接下新话题:“祁兄是想……”
“天下门派如鲤鱼过江,”祁白川缓下声,“我独自一人,想有个归属。”
谢寄云脸上浮现出了悟的神色:“原来如此,其实我族……”
祁白川说:“我听闻有些世家蕴含仙脉。”
谢寄云嘴角一抽。
祁白川风雨不动:“不行吗?”
“……”
“行是行,”四目相对,谢寄云败下阵来,无奈道,“这种家族祖上有仙,族内弟子多多少少有修为增益,势力底蕴肯定名列前茅……又为血脉纯净顾虑,通常很少招收外来弟子……当然,招的少了,考核也不会比学宫简单多少。”
“……”
祁白川抿着嘴,没有说话。
眼见对方沉默,谢寄云赶忙又道:“但这个法有捷径。”
祁白川终于抬起头。
谢寄云嘿嘿一笑:“嫁进去。”
“……”
“祁兄生得这般模样,无论放哪都能排得上号,若祁兄愿意,我可以专门为祁兄制造一场偶遇,保准迷住那些眼高手低的世家子,届时一步登天……”
祁白川扭头就走。
“哎——”谢寄云小跑追赶,“祁兄急什么?”
祁白川头也不回:“回屋准备。”
谢寄云喊道:“不是……现在雾才刚散……我真没骗你,挑个世家弟子结契,百利无害,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也想试试……”
祁白川:“你不干净。”
谢寄云还在继续:“祁兄若真不愿……也可以选择一些小门小派,里面因为人少,师兄弟关系通常都不错……”
祁白川说:“不行。”
谢寄云又道:“修为普通的门派会有一技之长,我去村口时听见了那老伯的自言自语,祁兄真想寻人,无须冲着那名门势力,其实选择性很广……”
祁白川突然一顿。
谢寄云趁机追上前抓人:“我知道不少,譬如那边境的……”
“你们在干什么?”
远远一声呼唤打断争执,二人下意识转头看去,远处屋檐下走出一个利落的人影,竟是整装待发的宋南山。
宋南山旁边还跟了几个查看情况的修士,眼见二人都回过神来,于是宋南山加快脚步,言简意赅:“收拾一下,准备出村。”
谢寄云不可思议:“现在?”
宋南山说:“食人魔谨慎,为不打草惊蛇,趁现在雾气未散,咱们连夜上路。”
祁白川说:“好。”
谢寄云:“等等,我去拿点东西……”
宋南山说:“我带齐了。”
谢寄云摆手:“你不懂,今日段医师那有好吃的……”
“哥哥!”
声音清亮,谢寄云声音一消。
话是冲着旁边喊的,祁白川低头看去,就见衣摆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孩——是前几日寺庙切佛像的那家,小孩正仰着脸,眼巴巴望着他。
祁白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问:“怎么了?”
小孩睁着大眼:“哥哥要出去吗?”
祁白川“嗯”了一声。
小孩脸蛋一皱,擤了擤鼻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
帕子应该用了很久了,但很干净,被水洗得发白。
小孩小心翼翼地捧到头顶,祁白川会意接过,入手热气腾腾。
“我去禅房要的,”小孩开心道,“这是最后一个!”
这句话一出,旁边的谢寄云立马哀号一声。
祁白川打开帕子,微微一滞。
那是块刚出锅的糠团,圆滚滚的,活泼可爱,形状跟馒头一模一样。
祁白川慢慢抿起嘴,指腹用力,于是冒着热气的糠团凹下去了一个浅浅的坑,颇为喜感。
小孩仰着头满脸期冀。
祁白川轻声道:“段翎同你说的?”
小孩用力点头:“他说哥哥最喜欢馒头,这几日大家辛苦,段医师就把以前试验种的谷物翻出来,凑几个糠团,村子里土地不行,平常我们都是吃薯块的。”
“……”
“谢谢。”
祁白川沉默了少顷才应声,然后伸出手,指腹滑到小孩的脸蛋,轻轻捏了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我很喜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