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辈子真夫妻 三辈子假夫妻

作者:闲散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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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 回在苏府众高仙暗通私物赶考路秦少游难以回头


      见了意中人,了却了一桩心事,小妹又想起远在杭州的大哥。原来朝夕都要见面的,如今分别已经三年有余,心里很是惦念。众仙听说小妹要去见大才子苏轼,也都表示想见见,于是众人一路朝东南方向来。先跟着少游到扬州高邮见了少游的父母,小妹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认了公婆。两位老人一直催儿子成家,儿子推说已有未婚妻,只是还要等一等,以为儿子在敷衍自己。如今见了真人,长的跟仙女一般,说话又得体,也就放了心。临离开,二人再次盟誓:非彼此不娶不嫁。才情高致的少游还特意为小妹写了一首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在高邮的十里桥头辞别少游,小妹及悟空\六仙又一起往杭州来。高邮离杭州少说也有五六百里,早上起身,临天黑就到了。这是众仙用了缩地法。小妹第一次来,不明究竟,还以为就这么近,也没起疑心。因苏轼是杭州通判,又是有名的文墨才子,一般路人都知道他的大名,也知道他的住所。几经打问,便找到苏轼府上。苏轼住的是官舍,坐落在西湖南的凤凰山上。北望,可以俯瞰西湖;东望,远处是以潮水闻名的钱塘湾,目光往回收,便是苏轼供职的杭州城。位置绝佳,好到不能再好,这是历届郡守仗势占先的结果,苏轼坐享其成而已。
      苏轼乍然见到小妹,心下自然惊喜不已。又见一道来了七位僧道,心里更是惊诧莫名。当得知他们的来意,又听小妹讲一路护送她到家的情形,又急忙表示谢意。苏轼本是一个心性豁达的人,平时就与紫衣黄冠多有往来。如今见这几位长相奇特,说话云山雾罩举止诙谐多趣,心下便存了好感。只是家里来了贵客,这顿饭却是一定要招待的,而家里两日前白米已经见底,酒菜也无多,昨日和夫人还念叨该买米了,只是手头紧,只得暂缓几日,不想今日就来了这么多人。夫人润之悄悄吩咐朝云去看家里的吃食,看够不够敷衍一顿。朝云是润之刚买的丫头,只有十二岁,却是聪明伶俐性格极随和的一个女孩儿。当下答应一声,悄悄进到仓储间,不一时又出来,轻轻跟夫人道:
      “夫人,怪事了,明明白米见底了,现在却满满一缸米。酒也是满满一坛。还有许多菜,有些以前连见也没见过。”
      夫人听说,亲自到仓储间观看,出来也是一脸莫名,轻轻来到苏轼跟前说道。苏轼听了,便笃信此等蹊跷必定与面前的几位有关,心里掂掇着,看着妻子笑着道:“上天知道我苏某寒俭,特意送些物品来待客。有什么,你们只管做去。今日借诸位贵客的光,我苏某人也要一醉方休了。”
      悟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屁股底下却是一刻也不得安生,一会儿侧向左,一会儿倒向右,转着头将屋子看一遍,道:“苏学士,你这房子不错,陈设也不错,只是旧了些儿。”
      “让诸位见笑了。”苏轼旷达不羁之人,并不掩饰自己的寒俭,笑着道,“有句话叫瓶是借的,酒是赊的。我现在和一个穷酒鬼差不多。这房子是公署的,这陈设是上任留下的。就凭我那一个月十几缗元丰通宝,刚够吃饭穿衣的。”
      “哟,你说这话,我有些不信。”张果老道,“你这官可不小,你的日子尚且如此,那下边的小司员,还有众多的百姓,日子又该如何过?”
      “别人怎么过,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那么十年寒窗,辛辛苦苦出来做官,又为了什么?”铁拐李接着问。
      “现在我也说不清楚。”苏轼摇摇头,苦笑一声道,“原来觉得皇榜高中,跻身龙廷,可以光宗耀祖光耀门楣,还可以为国家出力,为百姓做事。现在我却不这么想。如果不做官,守着我家那上百亩薄田,足可以保证衣食无忧,肯定比现在好。”
      “哟,堂堂杭州通判,竟当面跟人哭穷,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着我也不会相信。”钟离权道。
      “我不是哭穷。”苏轼解释,“话赶话,说到这儿了,随便说说。苏某人境况也确是如此。”
      “苏学士日子紧巴,一望可知。”曹国舅道,“不像其他做官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里边的文章,不说也明白。苏学士,你说,需要什么,我送你?”
      “谢道长好意。”苏轼急忙推辞,“只是随便说说,日子还是过得去的,不劳道长费心。”
      “这费什么心?”曹国舅坚持道,“再说登门造访,礼尚为先,哪有客人空着手上门的。谅你自己也不好意思说,那我就自作主张了。”曹国舅说着,径自到桌案前,拿起现成的笔,又铺一张纸,在现成的砚里掭掭笔,横竖几笔画了一张画,稍等,桌案上便生出一令纸来。曹国舅指着纸道,“你们整日舞文弄墨,这纸总是用得着的。这就算老曹的见面礼了。”
      尽管苏轼早已觉察到这几位不是等闲之辈,到这时,还是为曹国舅的举动所惊到,正不知如何回话,又见一位走到桌案前拿起笔来。
      “空手上门,确是有失礼数。”吕洞宾道,“我也送苏学士一份薄礼,望苏学士笑纳。”说着手里的笔随意挥洒,不一时,一张石墨画画好,俄顷,一堆石墨堆在桌案上。“这也是苏学士须臾离不了的东西,请学士笑纳。”
      说话间,朝云来上菜,铁拐李指着客堂的饭桌道:“这个小了些儿,瘸子给你换个大的。”说着用手一指,原先那张小桌子便渐渐长大起来,眨眼间成了一张八尺大方桌。正好小妹也来帮着上菜,因一路相伴,互相之间已很稔熟,看见变大的桌子,开玩笑道:“李道长,这桌子现在变大了,该不会你们一离开就变回去吧?”
      “这个不好说。”铁拐李认真道,“东西该大就大,该小就小,是什么样,还应该是什么样,我只是变个戏法,应付一时而已。”
      “能应付一时就行。”苏轼并不贪财,看着面前似仙似幻的几位客人,也不敢有非份之想。“人生如寄,任何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能应付一时,足矣。”
      做神仙的,不能食人间烟火。酒可以吃一点,但不能多吃,吃多了乱性,一样耍酒疯。为了糊弄主人,众仙假装吃一些饭,吃一些酒。做神仙的也不睡觉,打坐参禅就是他们的睡觉。众仙怕吓着主人,都在客房里悄然打坐假装睡觉。
      第二日是公休日,苏轼不用到衙门办事,正好陪着众仙到西湖游玩。因为有客人,内眷不好露面。小妹和朝云还是女儿身,一起相陪,奉侍茶水。时令已进六月,天气应该热起来了,但杭州的天气阴时多,晴时少,整日云雾缭绕,太阳难得露一会儿脸,由此气温并不很高。苏轼怕雇不到船,一早就打发张大去湖边定船。当众人用过早餐,迤逦下山来到湖边时,一艘不大不小极漂亮的游船已经等在码头多时了。众人次第上船,苏轼和几位贵客自然坐了船首最好的位子。这日的西湖依然轻阴不雨,乳白色的薄雾就像一层薄薄的轻纱罩在西湖之上,梦幻而迷离,不是仙境宛若仙境;周围的山只现出淡墨似的一线轮廓,使人顿生不尽遐想;湖边的垂柳却是分明可见,在乳白色的薄雾中轻轻摆动,婀娜多姿。湖面游船已经多起来,近的分明,远的缥缈,似仙似幻,叫人有置身仙境之感。
      “李道长,你去过天堂么?”悟空半真半假问铁拐李。
      铁拐李不明白悟空的意思,面对苏轼及另外几个凡人,不好说别的,摇摇头回道:“没去过,天堂在哪,我也不知道。”
      “我也没去过。”悟空如实道,接着又道,“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天堂有多好,我不知道,这西湖的好,西湖的美,今日可是见着了,确实所言不虚。”
      “能在这天堂般的西湖消磨时光,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面对西湖之美,吕洞宾也不禁慨然。过一会儿又道,“苏学士,面对如此美景,不该无诗啊。”
      “初来时做过一首,现在却是再做不出来。”苏轼看着周围的山水道,“有人说我的那首诗把西湖写尽了,以后没人能再写出西湖的好诗来……”
      “是吗?那快给我们诵一遍。”几位一起催。
      “我觉得有些言过其实。道长们愿意听,苏某诵就是。”苏轼清清嗓子,朗声诵起来:

      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众人听了,一起叫好。
      “苏学士,今日还是写一首吧。要么填词……填词也行。”等众人叫好声罢,吕洞宾道。吕洞宾也是个爱作诗的,今日他想见识苏轼即兴赋诗的样子。
      “填词……怕也填不来。”
      苏轼在南下杭州上任的路上,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诗平白如话,并不好,而想做好的,心中又苦涩干涸做不出来,一路上竟没做一首诗。一直到了杭州,和家人第一次游西湖,顿时为西湖的美景所折服,灵光一闪来了诗兴,不吐不快,写了这首诗。之后又开始填词。他以前不屑于词道,认为词为诗余,内容尽皆“香汗”\“罗幕”\“乱发”\“春夜”\“暖玉”\“柳腰”之类,都是柳三变之流玩的把戏,他不愿写。也是来了杭州,一日突然心血来潮,独辟蹊径别出心裁试着填了几首,觉得还不错,以后渐渐爱上了填词,而且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
      众人正在说话,一条船突然从侧面靠过来,一位中年男子站在船头大声叫道:“船上可是苏大人?请苏大人赏脸,为小人写一张字可好?”原来这人认出了苏轼,拦住船索字。有人喜欢自己的字是好事,苏轼当即也站起身来,朝着那人道:“壮士稍等,少时苏某即奉上。”好在纸墨笔砚都随身带着,小妹朝云急忙铺纸研墨,苏轼拿起笔来,想也不想,便写了上边的那首写西湖的诗。中年男子小心接过,千恩万谢划船去了。这其间又有两条船靠过来索字,悟空笑道:“行了,今日玩不成了,就看苏学士写字吧。”苏轼本就是一个豁达爽快的人,对这种事又没理由拒绝,有人要,他就写。有人拿到字朝别人炫耀,一霎时,苏轼游湖的话传遍了西湖,几十条船纷纷朝这边聚过来,把苏轼他们的船团团围在中间动弹不得。众人嘶哑着嗓子尖叫,生怕得不到苏轼的字。苏轼一时也乱了方寸,不知该先给谁写。恰在这时,只见许多船都纷纷往后退,渐渐排成了一溜长队。苏轼明白,这又是船上的道长们施的法术,他也不道破,只顾埋头写字。足足一个时辰,才将最后一条船打发走。
      “我好羡慕你,苏学士。”悟空由衷赞赏道,“一支笔在纸上上下腾挪龙飞凤舞,眨眼间一篇华美文词便跃然纸上,这种潇洒,这种风流,真是无人可及。”
      “孙长老过奖了。”苏轼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胳膊,坐回到椅子上,又道,“孙长老只看见了书生据案援笔对客挥毫,却不知书生十年寒窗苦吟苦读,用一句佛门的话,叫凡事皆有因,凡因皆有果。”
      众人说着话,游船慢慢前行,大约行了一箭之地,一阵琴声随着微风断续传来,清新而飘忽,使人仿佛有世外脱尘之感。正在众人茫然之际,船头左前方湖心岛方向轻轻荡过一条船来,那琴声也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越。待船近了,众人才看清,船头站着一位丽人,年纪三十岁左右,身姿绰约,面似桃花,依然风韵卓然。怀里抱着一把哀筝,双手在筝上轻捻慢抹,那美妙的琴声便流水般潺潺而出。众人正看得发呆,只见那丽人停住手,站前一步,对着众人开言道:“民女自幼景慕苏大人高名,今已嫁为民妻,听说大人今日游湖,特意前来,敢求大人为民女作一小词,聊慰民女仰慕之情,不知苏大人肯否?……民女先为大人献一曲。”说罢,双手复又在筝上轻捻慢抹起来。那琴曲叫不出名来,却是时而忧怨,时而轻快,令人不忍作罢。一曲终了,那丽人也不言声,抱着筝朝这边深深三鞠躬,静静立在船头。
      悟空看着苏轼笑道:“苏学士,这回怕是不写不行了。”
      众仙和小妹也劝,苏轼站起身来,大声道:“盛情难却,红颜难却,我苏轼只得从命了。”说罢据案援笔,稍事凝思,便挥笔写起来,真正笔不停辍文不加点,一气呵成:

      乡簾高捲倾成出,灯前潋滟横波溢。皓齿发清歌,春秋入翠蛾。  悽音休怨乱,我已无肠断。遗响下清虚,累累一串珠。

      苏轼写完,自己诵一遍,两条船上的人全都齐声喝彩。那丽人更是一再深深躬身致谢。苏轼把写好的词纸递给小妹,小妹隔着船递到丽人手里。那丽人再次深深躬身,口里连声道着谢,渐渐离去了。
      苏轼望着远去的船影久久不愿回眸,悟空又笑着道:“人已去远,望断秋水也是枉然,不如再作一篇词,以示记念不更好。”
      “孙长老真懂吾心也,此时不作这篇词,我会遗恨终生的。”苏轼说着,走到桌案前,援笔濡墨,边高声诵着边写起来: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似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自从上回赶考未能如愿已经两年有余,这两年来,少游三更灯火五更鸡,废寝忘食,手不释卷,把个王安石编的《三经新义》真正翻了个韦编三绝,差不多倒背如流。看看秋试的日期又要临近,少游打点行装准备再度北上进京,顺便绕道看看小妹,二人差不多有两年没见面了。去年就接到小妹的来信,说她大哥在杭州的任期届满,已调往山东密州,她也已一同前往。今年三月,又接到小妹来信,说她一年多没见二哥,心中惦念,她如今在济南二哥家。秋试的日期在十月,为了留出足够的时间,才过八月十五,便告别双亲,依然由秦快陪着上了路。
      天气不凉不热,正是出门行路的好时候。两人两匹马,马屁股后带着生活用具换洗衣服和必看的书,轻快地走在宽阔的官道上。虽然走得轻松,但也不敢太过懈怠,因为还要绕道济南看小妹,耽搁久了误了秋试可了不得。晓行夜宿行了三日,少游想起了两年前回来时经过的那个小竹林,那个卖茶水的香茶婆婆,不知道还在不在。想起香茶婆婆说的一些话,言词含糊,欲言又止,好似话中有话。自己回到家经常想起,却始终没有悟出她的意思。这回正好原路北上,何不再去找找这位婆婆,问问她对自己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如此想着,已经找到那条小路,一路蜿蜒朝小竹林寻来。小路依然,仍是上回见过的模样,行了大约半个时辰,转过一个小土包,便看见了小竹林。待走近前,卖茶水的草庐还在,却不见香茶婆婆,四下里阒然无声,不见一个人影,全然和上回热闹的场景不同。少游心下不免懊丧,停一会儿,只得上马赶路。又走十二日,到了济南,按照信上的地址,辗转找到小妹二哥家。此时苏辙在济南任教授,负责地方的教学事务。少游上门时,苏辙恰好不在家,陪同一位中书省上司到青岛视察去了。家里只有小妹二嫂和一个丫环\一个车夫,还有几个孩子。小妹也不在,二嫂说,半个月前,大哥让人捎来话,说大嫂想她,让她到密州住几日。临走还嘱咐小妹尽快给少游捎封信,告诉她在密州。时间还短,信肯定还在路上。少游见小妹不在,少歇片刻,喝口水,便要离开,二嫂却叫住了他。
      “少游,”因与小妹还未完婚,不能称妹夫,又二人已很稔熟,所以便直呼其名。“大比的事,准备得如何?”小妹二嫂比起大嫂来,性子直一些,说话也爽快得多,但还是拐着弯问话。
      “该温的书我都温了,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少游虽然胸有成竹,但在对人说话时,不想把话说得过大,显得自己浮躁不实;再说万一有个闪失,也给自己留条退路。
      “二嫂有句话想对你说。”话开了头,二嫂语重心长切入正题,“状元的话,当时说就说了,可不能太过当真。你看你们两个,都是快三十的人了,男人三十不结婚的也不多,女孩子家……哪有三十还不结婚的?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妹想,依我说,你们两个先把婚结了,之后再慢慢考;考上了,自然是好事,考不上,也不要太在意……”二嫂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见二人为了一句话,一直耽搁着结不了婚,心里替二人着急。可是看小妹,就跟没事人似的,她心里更是着急,真是皇上不急急太监。前些日,小妹在的时候,她就劝过小妹,小妹哼哼呵呵,只说考虑考虑,也不给个准话。如今见着了少游,又不由得唠叨起来。
      “行,我见了小妹,和她商量商量。”
      小游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个好人,她说这些话,都是为小妹和自己好,可是却不能答应;她的话,自己不知想过多少遍,最后都是否定的。不答应,又不好意思当面说,只得婉言推却。
      其实自从上回大比未能如愿,回到家闭门读书,闲暇之余,种种意念便走马灯似纷至沓来。当初答应小妹高中状元再娶她,并不是自己一时冲动。一来觉得自己天资尚高,中个状元应在情理之中。二来中状元之后那份至高无上的荣耀骄横,哪个男儿不想不羡慕?如果这个时候再抱得美人归,人生四大乐事同时得其二,更是人生难得之佳境。然而上回殿试仅得二甲第五,连一甲都没进,虽然嘴上不服软,但在心底深处却埋下了隐忧,对自己的才能也不敢再过自信。不由想,如果下一回大比仍然不能如愿怎么办?是继续再考?还是自己认输,先和小妹结婚?可是如果先结婚,自己在小妹跟前的正正誓言,就等于自己打了自己的嘴,不仅在小妹面前直不起腰来,就是在其他知情人面前,也会觉得脸上发讪。大丈夫来世间走一遭,当以信义为重,如果苟且活一世,为人所瞧不起,还不如不来。凭自己的才情,一回不行两回,两回不行三回,状元再难考,也是人考的,还就不信轮不到自己一回。到那时,那是什么光景……少游就这么一会儿先结婚,一会儿先考状元,如此车轱辘般想着,陷入一种无扣可解的意念轮回之中。
      少游到了密州,几经打问,因为是太守府,很快就找到了门上。听见里边有人声,少游上前敲门,不一时,门开了,开门的正好是小妹。二人四目相对,一时竟谁也说不出话来。惊谔之余,小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让开门口叫少游进,嫣然笑一声,问:
      “你收到我的信了?这么快?”
      “没有。”少游边进门边解释,“我是先到的济南二哥家,二嫂说你在大哥家,我才来的密州……”
      “我也说嘛,信哪有这么快。”偌大的院子里,五六个男女下人正在忙着什么,小妹扭头招呼道,“老张,过来帮个忙,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来,再把马牵到后院喂上草料。”说着又回过头来,看着少游关切地问,“你瘦多了,是不是读书太辛苦?”
      “读书哪有不辛苦的。”少游苦笑一声道,“不过也不全怪读书,最近吃饭不好……院子里乱哄哄的,这是在做什么?”
      “啊,众人在准备晚饭。我大哥出门三日了,说好今日回来……”
      “大哥回来,多一个我吃饭,也用不着这么……”
      “不是一个人,估计人要多。”小妹解释,“公署里的几个人早就吵吵着去打山,说今年山里野猪多,狍子山羊也不少,大哥架不住他们煽惑,也动了心,正好这几日公署里没事,就带了一帮人进山了……”
      “这么说,今日我有口福了。”因为二嫂的话,少游一直不能释怀,连进门见了小妹,都没能给个笑脸,此时终于自我解嘲地笑一声。
      “应该不会空手回来,不过也说不定,听说野猪可不好打了,有时还会伤到人……”小妹也是没话找话说。
      这里是公配的房子,太守乃一州牧首,房子自然差不了。一溜三进院,前院住下人;中院宽敞一些,是会客读书家人宴息之地;后院是马圈鸡舍等地方。样式老套一些,规格却是最高的。女主人王闰之正指挥下人准备晚上的饭菜,偶尔出屋来,一眼瞥见门口小妹和人说话,仔细再看,却是未过门姑爷少游,于是边朝过走边笑着道: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少游,你来得正好。”平时话并不多的大嫂,今日却一反常态,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今儿前晌我还跟小妹说,你们两个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不能再拖了,状元不状元,当初那还不是随便一句话嘛,哪能因为一句话,就耽搁着不结婚?俗话说长嫂似母,你们若是听大嫂的,今儿晚上就叫你们拜天地入洞房——你们见一回面这么难,这要再分开……”
      “大嫂,你说什么呢?”小妹见大嫂越说越离谱,不由高声打断道,“哪有你这样的?多少日子不见面,一见面就叫拜天地……”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为你们好。”大嫂惦记着饭菜的事,又道一句,“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好好想想。”说着转回屋里去了。
      小妹看一眼少游,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却是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也有。自从上回大比少游没能如愿,大嫂二嫂那是见一回叨叨一回,劝他们不要拿状元的话当真,先把婚结了。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小妹不可能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大嫂二嫂劝的时候,她嘴上敷衍,心里也承认她们的话有道理;人生苦短,青春就更短,一转眼已是快三十的老姑娘了,别的女孩儿到这个岁数,早已儿女一大群了。大些的,男娃或许能帮老子劈柴,女娃或许能帮母亲做针线了,自己却还待字闺中。如果再拖三五年,十来年,那自己这一辈子就无青春可言了。可是一个人的时候,转念又想,拖已经拖了,如果再拖一二年\三五年,少游真能考中状元,少游实现了自己的誓言,自己也了却了一桩心愿……许多日子了,小妹心里也似车轱辘般来回这么想着,拿不定主意。
      “少游,你觉得大嫂的话如何?”小妹试探着问少游。
      “大嫂……是好意。”少游揣摸小妹的意思,突然又觉得不能叫小妹看出自己有先结婚的想法,那样给小妹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印象,以后会看不起自己的。再说再有半年就要大比,成与不成也应该等大比以后再说。少游如此想着,坚定了口气道,“大嫂是好意,但是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说话不算话?明年大比,你就等好消息吧。”
      “我也这么想。”小妹只得敷衍道。
      门外一阵人喊马嘶声,一个家人上前开了门。一时不见人进门,却“扑通”“扑通”扔进一头野猪两头鹿三只野鸡二只野兔来。众人正在迟疑,只见苏轼大步跨进门来,笑着对家里人道:“赶快收拾,收拾干净了炖上,今日在场的谁也不能走,大家来个一醉方休。”门外又进来十几个衙门里的人,看样子是一同打山回来的,其中一位听了苏轼的话,笑着问道:
      “大人,这下酒菜有了,你有那么多酒吗?”
      “酒也有的是,管够,你们尽管放开肚皮喝。”
      在杭州时,悟空和六仙画图赠物送苏轼许多东西,最神奇的是酒缸和米缸,那之后就从来没有不满过,任你再怎么舀怎么挖,酒和米总是满的。苏轼知道这是仙人看他日子紧巴,暗中助他,心里感激,东西也就默默受了。离任的时候,妻子要带上酒缸和米缸,苏轼拦住了,说做人不能太贪心,要知足。到了密州,妻子买了新酒缸米缸,装满酒和米后,又成了舀不尽挖不完的聚宝盆。一家人也不对外人说,默默享受着仙人的眷顾。
      少游见苏轼光顾高兴,院里人多,根本没发现自己,便主动迎上去,笑着道:“大哥,看你精神真好,和他们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差不到哪儿去。这打山可是个费力气的活儿,就是身子骨差些的年轻人也打熬不下来……”
      “啊,是少游呀,人多,乱,一时没看出你来……”苏轼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又道,“在山里,就有人叫我写诗,一时我找不到切入点,写不出来。现在有了——少游一句话点醒了我——你们听着……”苏轼就在当院边用手比划边亢声曼吟起来: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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