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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溪常脸色一沉,断然道:“荒唐!珝王身份贵重,岂可凭此妖道之物妄加验证?”
“主上。”贺世南却忽以袖掩面,声带哽咽,“薛司空乃国之肱骨,一生忠耿,如今死得不明不白......求主上念其忠魂难安,准许此法,既为薛司空讨个明白,也可为珝王殿下洗刷嫌疑啊。”
另有人随之附和:“主上,臣相信珝王殿下清白。然众口铄金,殿下既问心无愧,何不妨借此机会,以正视听?”
秦允显将这几人一唱一和的姿态尽收眼底。
他们言辞恳切,看似句句在理,实则步步紧逼,矛头直指他那不可言说的身世。秦溪常虽竭力回护,但在此等情势之下,若强行压制,只怕反落人口实。
而且,很明显这几人敢在此刻发难,必有后手。
与其被他们以更不堪的方式揭露,陷秦溪常于被动护短,威信受损的境地,不如......
他指尖微微收拢,抬起了头。
“主上,”秦允显说:“臣,的确并非先太子秦淮近之子。臣的生父,乃天柱山道士,钟离木知。”
这话一落,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叶晤怔怔望向秦允显,唇齿几度开合,却未能成言。
自幼相伴,先太子待秦允显如何,他比谁都清楚。在他心中,秦允显便是秦淮近之子,这一点从未有过半分动摇。因而乍闻此言,他第一个念头竟是:主子定有苦衷,才不得不这样说。
可转瞬之间,他又觉得,皇室血脉何等重大,纵然真有苦衷,依他主子的性子,又岂会轻易认下这足以覆灭身份的指控?
除非......这本就是事实。
叶晤一时接受不了,犹自失神,殿中已响起一片窸窣议论。
“他......他竟然真的不是......”
“皇室血脉,竟真是假的!”
贺世南的哭声拔高,他扑跪在地,以头抢地:“刘大人!刘大人句句属实啊!他忠心耿耿,却落得牢中自尽的结局......主上,主上啊!刘大人这是以死明志,是以死证其清白。您......您冤枉了他呀!”
石怀仁也掩面哽咽:“刘大人性情刚直,对主上忠心不二,当年平定秦诸梁之乱,也立下汗马功劳。谁曾想,最终竟蒙冤屈死狱中,如此结局,岂不让天下忠臣志士,尽皆心寒齿冷?”
御座之上,秦溪常袖中的拳头已握起。
他岂会不知秦允显是遭人构陷?
本欲彻查此案以还清白,却不料局势急转直下,竟被逼至如此绝境。
此刻殿下群臣激愤,名为刘烩鸣冤,实则是借机倾泻对秦允显权位的不满与嫉恨。
秦允显深知自己已陷罗网,一时难脱。
他绝不愿见秦溪常因维护自己而动摇人心。既已身处风暴之眼,再多几项罪,于他而言,也无差别。
他挺直脊背,目光扫过贺世南与石怀仁:“贺太常、石大人此言差矣。主上从未冤枉刘烩。是本王,因私心惧其揭露身世,巧言蛊惑,方使得主上下令将刘烩收监。一切皆因本王而起,与主上决断毫无干系。”
秦溪常看向他,眼里复杂难言的情绪不断翻涌。
哪怕到了这种地步,秦允显竟仍在想方设法维护自己的威信,稳固这江山人心。
贺世南闻言,抹去脸上涕泪,扭过头盯住秦允显,厉声喝道:“好一个珝王!你贪慕荣华权位,早知身世有假,却欺君罔上,隐瞒至今,此乃十恶不赦之罪。”
“更可恶的是,你竟利用主上顾念旧情,蛊惑圣听,害死忠心耿耿的刘大人!如今更是狠下杀手,害了薛司空性命,这一桩桩铁证如山啊主上!”
秦允显不恼,竟轻轻嗤了一声。
这贺世南做戏的功夫,倒比西市戏台上的角儿还利落几分。他倒真有些好奇,这般步步紧逼,非要置他于死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话说回来,这般阵仗,他又何尝陌生。
自幼长于秦淮近身侧,什么暗涌诡谲不曾见过?
朝堂上这些落井下石、借题发挥的伎俩,他虽不屑沾染,却早已看得透彻。若凭这点手段便能将他扳倒,那这些年,倒在宫中白待了。
秦允显不紧不慢地说:“主上明鉴,臣,不认此罪。臣的身世,确非皇室血脉,然冒充二字,从何谈起?”
“先太子抚育臣于膝下,对此中内情心知肚明。刘大人当时为先太子的人,知晓此事,再自然不过。先太子既知情而不宣,若论‘欺君’,莫非是要追论先太子之过?”
这话把一顶谁也不敢接的大帽子,轻飘飘地悬在了半空。
一旁响起几声吸气声,可谁又不敢接话。
秦允显话锋一转,顺势将矛头引向薛严之死:
“至于薛司空遇害一案,所谓铁证,实则漏洞百出。其一,剑伤招式,江平阔门下弟子众多,会使此招者,岂止臣一人?其二,字迹摹仿,更是坊间书匠皆可为之的伎俩。其三,”
他眼梢微侧,目光掠过贺世南那张渐青的脸,“也是最不合常理之处。薛司空毙命,是在我等抵达其处整整一刻之后。若臣当真包藏祸心,为何偏要等到人至、迹显、嫌疑缠身之时,方动手行凶?这岂非自缚手脚,愚不可及?”
殿内静了半晌,随即泛起低微的议论。
有的人暗自颔首,觉其所言确在情理。也有人面露讥色,只当这是困兽犹斗的狡辩。
贺世南被他这连消带打,尤其是最后那句“愚不可及”刺得心头火起,抬手指向秦允显:
“主上,证据确凿,珝王竟还敢在此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薛司空血案分明就在眼前,铁证如山啊主上!请主上速速将此人定罪,以正国法,以安忠良之心!!”
这时候,殿外偏偏响起薛严门生的疾呼:“主上,老师死不瞑目!此案必须有个交代,岂能因凶手是珝王,便可一味偏袒,不予处置?天理公道何在!”
贺世南如得援兵,干透的眼角立刻又涌出泪来,悲声接续:“主上明鉴啊,薛司空他......死得冤——”
“够了!”
御案被猛地一拍,截断所有声音。
秦溪常面沉如水,目光如刃扫过全场,方才还私语的臣子,霎时屏息垂首。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珝王才堪大用,乃国之栋梁。其功大于过。其身世一事,先太子当年亲允,朕可为证。然既非皇室血脉,着宗正寺将其姓名移出族谱,至此了结,不得再议。”
秦溪常见下方无人敢反对,继续说,“另薛严之死,疑点尚多。着御史中丞李昭主理此案,五日内,朕要一个水落石出。若查明确系珝王所为,再行定夺不迟。来人!将叶晤收押,详加审问。至于珝王......”
他略一停顿,令旨续下:“珝王暂免司徒之权,虽涉嫌疑,然王爵尚在,不宜与寻常嫌犯同处。暂移居椒兰殿,无朕旨意,不得出入。”
此言一出,满殿愕然。
椒兰殿?那是历代皇后所属宫室。
秦溪常登基以来,政务繁巨,后位一直虚悬,那殿宇也始终空着。如今竟要将一位涉嫌重罪,且刚被剔出宗谱的珝王,关进那里?
这成何体统?
珝王是男子,却入主中宫之殿。消息若传出去,朝野不知要掀起多少风议。可是又仔细想想,那里是禁中,外人一般不得进入,倒也合乎“牢狱”之实。
秦允显眉头一蹙。
他宁可随叶晤一同下狱,也好过被送入这般敏感之地,平白招惹无数非议。
然而当他抬眼触到御座上那双不容转圜的眼睛,他便知道,秦溪常心意已定。此时再辩,非但无益,反会添乱。于是他只得收敛神色,默然一揖。
秦允显进了椒兰殿后,门口守着几十个玄青修士。说是看守,倒更像是摆出来给人瞧的阵仗。除此之外,用度一概如旧,没短着他半分。
只是殿宇空空,闲得人发慌,他坐着坐着,思绪便不由地往那潭浑水里扎。
从查贪腐那日起,事情便一桩接着一桩涌来。
对方大约是怕他顺藤摸瓜揪出主脑,这才变着法地搅混水,叫他分身乏术。
眼下这案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冲他来的,借薛严之死掀他的身世,好往他头上扣罪名。
他肯定,那剑法路数是洪蛇敛的手笔。
唯独那封信上的字迹。
世间能将他的笔迹仿到那般以假乱真地步的,只有一人。
当日秦贞成被禁足,他去探望,那些题在画上的字,几乎与自己如出一辙。
莫非信是秦贞成写的?
若真如此,岂非意味着他与齐奎道人有所牵连?
不,不可能。
在秦允显印象里,他那曾经不成器的小叔,胆小怕事,断无勾结朝廷钦犯的胆子,更做不出害他的事。
可若不是秦贞成,又能是谁?
秦允显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越想越觉得额角发胀,仔细算算,昨夜被从寅缠磨得几乎没合眼,刚回永安宫便撞上这档事,来回折腾下来,身心俱疲。
他靠在榻上,倦意如潮水漫上来,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指环。
也不知从寅此刻在做什么。
一夜之间诸事纷乱,他竟有些想见他,哪怕只是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可又想到从寅终究是大平太子,案牍劳形,此时怕正忙得不可开交。
念头转了几转,终是没去扰他。
秦允显合上眼,只存着一个念头沉入睡梦中。
无论如何,望秦溪常能在这几日里查出真凶,还他与叶晤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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