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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0 章
光透过窗子,筛出斑斓的碎影停留在丁芽松的脸上,让那双皎洁无暇的眼眸中也盈满了跃动的情绪。
不完全是出阁的忐忑和欣喜。
丁芽松的视线空茫茫地随处飘着,终究在捕获到房檐下,那一道邻水凭栏的高挑纤影时,倏然凝结为了实质。
她反手握住正在自己发髻上忙碌不停的手,婉约地笑着回过头,“请世嫂稍等,我有事不得不离开片刻。”
给她挽发的夫人一怔,还未等着急挽留,那柔柔顺顺待在铜镜妆奁之前的娇客,居然不顾其他,当真提起嫁衣出门去了。
“芽松!”
“芽松姐姐。”
屋子里众人有些不知所措的声音,与自己身前那一句泰然的含笑之语,重叠交错在了一起。
她却没回头,而是专注地看着穆檀眉,莞尔一笑。
“没想到你还会来送我,檀眉。”
繁复重绣的嫁衣使得丁芽松更添了三分端庄,穆檀眉仔细地看着对方尤其瓷白的脸孔上,那副弯弯的细眉雾眼,经过了精心的描画,继而焕发出了格外莹润娇美的光华。
穆檀眉不掩惊艳地望着她片刻,随即轻轻叹息,与她相对而坐。
“本也是我一意孤行,妄图蚍蜉撼树的奢望,哪里就能因此迁责到丁右侍郎?”
她动了动眼帘,而后说了一句真心话。
“况且,芽松姐姐一直对我甚好。”
丁芽松认真地听着,心下一时升高,一时失望,她早在得以结识穆檀眉之前,就在父亲和其他许多人口中,无数次收获了对眼前这个女子的印象。
大多是说她如何的卓尔不群,即使这份肯定中一定是夹杂了更多的贬低。
可穆檀眉就是扶摇直上。
说不艳羡,那是假话。
也正因如此,与穆檀眉小心翼翼地相处到了现在,自己哪里还能看不出穆檀眉方才的那番话,大概是三分真,七分假。
尤其是外邦朝贡的那件事上,她虽不能尽知关节,但默然旁观下来,倒像是父亲趋利是视,成了畏怯轻狡的形象。
子不嫌父过。
穆檀眉在遇冷后没为难她,今日还肯来看她,已经是对自己的好了。
丁芽松莫可奈何,寂然坐了一会儿,直听见屋里出来一个丫鬟,焦眉苦脸地在不远处进退两难地等着。
她自知时间所剩不多,只能是勉强释然地笑了笑,如同从前那般,和穆檀眉各自捻着一把鱼食,悠悠扬洒着闲聊。
只是这一次,聊起的是自己的事。
“你可知与我成婚的是哪个人?”
穆檀眉侧目,毕竟是名门闺秀,任是丁芽松性格落落大方,此番谈及自己的婚事,还是忍不住微微垂着脸,不愿意与她对视。
穆檀眉就点点头,“是双十年纪考中了进士,如今不过二十郎当岁,就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的林幼檎吧?”
甚至何止于此。
前两年九边雪灾案时,许多朝廷命官皆是受到了牵连,其中除了谢隆文谢阁老,尚且能够戴罪立功,重新回归了权力的巅峰,其他诸如现今的太常寺卿赵钧等等的高位之人,大多是一落不起,官声平平。
而今日就要与丁芽松两姓结好的林幼檎,其祖父林栖正是顶替了赵钧遭贬前的户部尚书一职!
林栖其人素来有清廉刚正之名,近年来又屡屡举措积粟,效果实然显著。
林幼檎为其长房长孙,自幼便由祖父悉心教辅,待到为期三年的庶吉士散馆之后,他正式在翰林院留了任,往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若非此般的家世,自身,哪里配得上丁芽松的人才?
穆檀眉心思几转,到了最后倒是替丁芽松稍感放松了些。
至少这是一桩在明面上,挑不出毛病的当对姻缘。
因此在丁芽松略显紧张地举目盯着她时,穆檀眉由衷地道:“我从前觉得令妹和周行性情相仿,两人之间会是极好的缘分,现在却明白实则是丁大人的爱子之心,所以才能慧眼如炬。”
说着,对丁芽松笑道:“芽松姐姐,你会过得很好的。”
对面双十年华的姑娘就弯起了细眉,执着她的手站起了身,这样握了好一会儿,丁芽松才不舍地撒开,回眸看了穆檀眉两眼,才提着嫁衣繁重鲜艳的下摆回屋去了。
穆檀眉在原地等了片刻,见那窗棂后,再一次地显露出了丁芽松的坐姿。
她把手中空了的鱼食小碗搁下,转身往前院走去。
丫鬟伏月陪着低调装扮的陆晚娇,就在垂花门不远处的假山处等着她。
陆晚娇揽着一只通体白毛的猫,远远看见穆檀眉快步走来,忙把它放回地上,拍干净了浮在衣裳上的猫毛,过去拉她的手。
“可安慰好她了?”
穆檀眉失笑,“丁大小姐性子通透,外柔内刚,其实本来也不需我如何安慰。”
她今日费心把自己请来,想必还是因为丁芽松自觉马上就要离开丁家,一则是再想跟自己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交往一回总该好好道个别的。
其二则是离家之前,她这位在丁家历来得力的长女,恐怕还是想要善始善终,再为家族尽职尽责一回,用怀柔手段替她父亲打消些隐患。
穆檀眉暗暗苦笑,丁芽松大抵是多虑了。
就像自己所言的那样,丁右侍郎不过是委婉回绝她的无理请求罢了。
难道还能因为他过往的高风亮节,国之名仕作态,就当真指着鼻子骂他丁淳亭言行不一,逼着他身先士卒,死而后已了?
所以错在她呀。
她能心情平静,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玩玩的陆晚娇,却是任谁也不能影响自己的好心情。
陆晚娇斜抱着伏月方才为她采折的几枝梅花,一时发现了远处经过的人影,示意另外两人也往那处看。
“你瞧那文质彬彬的是哪家的大人?”
穆檀眉循声望去,顿时喉咙一噎。
刚被自己一通腹诽的丁淳亭,正仪态温和地尽主人之谊,把两个眼生的中年仕子送出了院门。
想来是逢了嫁女的喜事,丁右侍郎比往常穿戴地更要隆重几分,倒是越发显得辞气温雅。
丁淳亭送完了人,正要转身回去,就被余光里立在二门前的穆檀眉给拉停了脚步,将目光转移过去。
穆檀眉今日穿着正经的妆花缎裙,神思不属地视了自己良久。
丁淳亭面上有些微的诧异,似是有所犹豫,随后还是向她走了过去。
“前几日罢朝过后,我与国子监刘祭酒同路,听他议起监学近来崭露头角的新秀时,恰好提及了你的名字。”丁右侍郎颌了颌首,“你做得很不错。”
“承二位恩师过誉了。”
穆檀眉并不动容,含笑先行了礼。
“学生平日在国子监中,也时常在同窗间耳闻座师大人的良知良能,为天下先的志气,实在钦佩不已,哪里值得被座师大人称赞一句呢?”
丁右侍郎的目光一凝,负着右手,无言地审视着眼前的人。
穆檀眉几乎是立时感受到了压力,可这些日子的憋屈,在她的百般克制之下,早就滞于胸中转变为了对丁右侍郎的微词。
丁右侍郎又哪里看不出对方隐隐的对峙之意。
一时的气疚交织,令他不再与对方目视,只得暗自叹息了一声,勉强拿了良言半责半诫。
“你早早地名声在外,又是个走功名路的女子,所以我的顾虑是你受惯了形势的迫使,从而有己无人。
“可当日马车上的一番谈话,让我下定决心荐你进国子监,是因为看见了你具有‘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志气。”
穆檀眉的眸光细微地变换着,却是仍旧没有言语。
“到如今,更是看懂了你勇于有为的决心。”
丁右侍郎直接叹出了声,“虽然不论是不是出于我的自愿,但你又如何能够肯定,这是对你的过誉?”
他这一次抬掌想要拍拍穆檀眉的肩膀,悬了片刻,终究是没选择落下。
“你当得起。”
丁右侍郎的目光有些复杂,而后竟是负手转过了身去。
这是要送客,不肯跟她多言的意思了,穆檀眉的心态起起伏伏,纵有百感亦是只能纷杂地交集着。
原本有心暗讽对方忘了做名臣栋梁的矢志。
可话尽于此,反倒是什么都说不得了。
穆檀眉缄默了半晌,随即面色如常地重新揖了礼,带着陆晚娇两人出府,坐上了去往尚书第林府的马车。
刘书并刘虎兄妹两个在前室赶车,伏月见气氛安静,自己也避到前室去了。
留下陆晚娇,看了看歪着头闭目靠在车室上的穆檀眉,思忖了下,把自己掌中的百蝶手炉,塞到了对方的手心里暖着。
“我没事,还是姐姐拿着。”
穆檀眉睁开眼睛,推回到陆晚娇的袖中,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模样。
见陆晚娇还是欲言又止,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穆檀眉干脆转了话题,将窗帘一打,露出外面热闹的街景来。
“咱们与林尚书家从没有过一点瓜葛,姐姐可知为何,我还是厚着脸皮拿了名帖要上门?”
陆晚娇果然被她问住,稍加思索后,奇怪地打量她。
“林家这样的名门,谁不想要借机搭上线?总不能你什么都不图,单纯是爱凑热闹,想把咱们的礼给吃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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