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死于沙漠的金鱼会复生吗

　　她的眼前是扭曲的、五光十色的、糊成一团的。
　　看不清前路，看不见脚底踩着的地面，那狭窄的过道将她的脑汁挤出，用木棍搅拌出泡沫，又在她落地的一瞬将冒着泡泡的脑汁倒回她的脑袋。

　　禾叶用力晃着脑袋，那些泡沫“噗噗”得被她刺破，在湖面留下一圈圈难看的涟漪。

　　“嘿，你看起来不太好。”
　　那张圆脸凑近，梅拉洛尔眨着眼睛，用发尾挠挠禾叶的脸颊：“需要紧急救护吗？当然我不会，但我可以为你唱一支曲子，它忽然从我的回忆中冒出头，想要为你伴舞哩。”

　　禾叶学着她也眨眨眼睛：“像你刚才给黑袍子唱的那首一样吗？”

　　梅拉洛尔嘿嘿直笑，眼睛挤成一条细缝：“才不是呢，我从不吝啬嘲笑白痴，但面对真正的聪明人，我又何必白费心思呢？你们可不会为了那么几句无聊的歌词气红了脸。”

　　这种评价在知闻听来是挑衅。
　　他并不认为那边还在和对方交流的金鱼脑袋能理解他的感受，倒不如说禾叶要是能在这种时候摇头辩解那就不是禾叶了。

　　知闻盯着梅拉洛尔瞧。

　　在他们来到绿洲的这段时间内，梅拉洛尔是他们遇见的第一个能用通用语与人对话的家伙，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王庭决定推广中心用语作为通用语后，极少能在一个地方找到这么多不会说通用语的人，简直比在土里刨出珍珠更罕见。

　　而这位鹤立鸡群，能使用通用语的小姐说话有些…拿腔拿调？
　　知闻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是否被刚才的挤压折腾得发疯了，才会觉得对方的说话方式格外讲究。

　　梅拉洛尔又将脑袋凑得离禾叶更近了些，在知闻的角度看来，那两张脸几乎要紧密地贴在一起。

　　笨蛋金鱼，也不懂往后让开吗？
　　他闭了闭眼，试图说服自己别掺和进去，可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拉开禾叶挡在她们之间了。

　　“哟，做了个好梦？”梅拉洛尔遗憾地退后一步，“好吧，我可没兴趣和男性凑那么近。”

　　“真是感谢您的发言。”毫无意义没有半点真诚的发言。
　　知闻与她对视，在撇开脸时翻了个白眼。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过几秒，他就察觉背后的笨蛋金鱼探出脑袋：“这是哪里？”

　　梅拉洛尔又露出笑容：“真正的绿洲，亲爱的。”
　　“我们一般称呼它为‘堡垒’，”她的双臂夸张地挥舞着，从头顶用力劈下指着地面，“这就是藏在绿洲中心的建筑，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堡垒！我们最美好、最亲切、最可敬的绿洲堡垒，我们温馨的小家！”

　　她又哼起曲子，手指在空中抓住什么：“哦…我的鲁特琴呢？我可怜的宝贝！”

　　知闻扁着嘴小声和金鱼吐槽：“不是被她自己丢下树梢的吗？”

　　“我可以听见，”梅拉洛尔忽然转头，灰色的头发甩出一道凌冽的弧线，“但就算是把它丢下，它也会回来，因为它是我的鲁特琴。”
　　她抱紧自己，脸颊在手臂上胡乱蹭着：“小宝贝…你该回来了，妈咪在等着你呢。”

　　背被人戳了两下，身后的金鱼说：“我能猜到你现在在想什么。”

　　“嗯？”
　　“你后悔那时下船。”

　　知闻哈哈干笑：“我还后悔那时候没把我们敲晕，晕了就不会见到这些东西了。”

　　一把鲁特琴从激荡的空气中钻出，无数细长的藤条将它送入梅拉洛尔的怀里。

　　梅拉洛尔抱住它，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宝贝…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妈咪，对吧？只有跟在妈咪身边才是最好的，这里哪有人可以如我一般让你最美妙的声音散布在丛林？没有人，我们才是最好的拍档。”

　　知闻怀疑绿洲有种奇妙的因子，可以让长久生活在这儿的人变成疯子。
　　…但面前这位说不定在进入绿洲之前就是疯子了。

　　梅拉洛尔用手指触碰眼球，眼底的酸涩让她更兴奋了，她忽的跳起来——她跳得那么高，好像能飞天上去，灰发随着她的跳动高高扬起，成了一对歪七扭八的翅膀。这位被称为旋律疯子的女士大笑起来，鲁特琴为她的笑声伴奏，噼里啪啦地弹出一片密集又难听的音符。

　　“黑袍人说她是旋律疯子。”禾叶贴心地向同伴介绍。

　　“看来那几位还挺有眼光的，至少这个绰号让我挑不出毛病，”知闻冷哼，“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难道要等到直到疯子小姐恢复正常？哈，不得不说这一定是我不长的人生中最别出心裁的一次旅行。”

　　笨蛋金鱼摸着他的脑袋，用要把他的头发薅光的力气安抚他：“船没有丢，船认识路。”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算了。”知闻都不记得自己已经说了多少次“算了”，他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毫无立场的跟屁虫。

　　乐声停了。
　　梅拉洛尔从漫长的梦中惊醒，那双活力十足的棕褐色眼睛挂着数不清的红血丝：“哦、我亲爱的客人们还等着我呢，这可不是陷入美梦的最好时机。”

　　她匆匆跑向客人，手像铁钳般牢牢抓住禾叶：“亲爱的，我们需要好好参观堡垒，我想你们需要在这待上几天…会是几天呢？或许只有绿洲知道，但它不会让你们饿死，至少堡垒里能找到一些吃的——我的意思是，能让你们吃的。”

　　“因为外面的果子会烂掉？”禾叶问。

　　梅拉洛尔俏皮地眨眼，长而卷的睫毛上下翻飞：“是的，看来你们已经发现这一特点，绿洲可不太喜欢把所有东西都让出来，只有属于绿洲的人才能摘下果子，很遗憾、也应该庆幸，你们还不属于绿洲哩！”

　　她说着，双腿用力向前迈。
　　系在肩上的黑色斗篷扬起一角，简直要将禾叶一同卷进无边黑夜，梅拉洛尔的笑声穿出去很远，堡垒内四处回荡着她的笑声，笑声携带着感染因子，让禾叶也有些想笑。

　　两位女士的衣角交缠着，她们像是要跑去另一个世界。

　　知闻没心思欣赏这幅画卷，他认命地追上去，对船嘟哝：“一点反应都没有，笨死了，你妈妈都不要你了。”

　　“不是妈妈”
　　船伸出藤蔓抽了他一下。
　　“是乘客，你也是，笨蛋，你是”

　　他们奔跑在一条看不见前路的走廊，左右都是高高的隔墙，低头是铺满的绿叶，抬头是望不见的天。

　　堡垒。
　　这就是堡垒。

　　“看！下面的人儿，”梅拉洛尔大笑着，灰发因为她的动作狠狠甩在脸上，“那么多，那么小，像不像数不清的蚂蚁，他们不知道我们在他们的头顶！而我们！我们下一秒会坠下去，像被我丢下树梢的鲁特琴！”

　　地面变得柔软，他们好像踩在泡沫的顶端。

　　泡沫破碎。
　　他们也掉了下去。

　　风声比尖叫更快抵达，藤蔓拽住他们的脚踝，他们像弹球一般挂在空缺的天空。

　　弹动的禾叶与梅拉洛尔在空中相遇，她看见梅拉洛尔被风灌得鼓鼓囊囊的裤腿，梅拉洛尔向她伸手，两人的手紧紧抓在一起：“接下来——鲁特琴会用力、十分用力地推动我们！我们将会飞上云霄！”

　　鲁特琴开始变大，它像是胀大的气球，每根琴弦都镶进板子，勒出一道道斑痕，它挣脱扯着自己的藤蔓，对着起落的三人重重锤去！

　　风要将耳膜穿破，禾叶变化姿态时不忘揉揉耳朵，当她缓过神便看见满天星空。

　　天离他们这么近，伸手便可摘到夜色中的云，云多么柔软，将飞进云层的三人轻柔包裹着，又将他们送去更远的地方。

　　后背在发痒。
　　余光闪出一道夺目的银光，禾叶终于发现自己长出了翅膀，那是一双银白的翅膀，比她整个人还要大，比她整个人更要长，翅膀带着她在天空中翱翔。

　　我不仅是金鱼，还成了鸟。

　　禾叶试图掌控那双不问主人意愿就长出来的翅膀，却得不到回应。

　　翅膀舞动着，扇动时的风简直要卷起一阵龙卷，所有靠近的云都被搅得稀碎，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残片。

　　“不要掌控它，学会放任它！”梅拉洛尔大声说，“你有你的意愿，翅膀也有翅膀的意愿！让它飞吧、让它飞吧！飞去世界尽头，飞去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终点在哪里？”
　　“终点？没有终点！”梅拉洛尔兴奋地指向快被他们撞破的天空，“睁着眼睛！用手指扒住它，别让它合上，我们即将看到的可是独一无二的景色哩！”

　　天空越来越近。
　　当翅膀划破天际，他们看见从天空裂缝中泄出的瀑布。

　　彩色星星、斑斓的布匹、蛋糕、花朵…美好的一切从裂缝中挤出，天空成了装载它们的袋子，连带着他们一起装进口袋。

　　梅拉洛尔顺手抓了块面包塞进嘴里，声音含糊着说：“那么接下来做什么呢…哈！我明白了！我们还有该看的东西，你们一定没试过的、我知道！你们绝对没试过的！”

　　“…梅拉洛尔！”
　　“梅拉洛尔！”

　　暴怒的呼喊震碎了口袋，梅拉洛尔的身体僵住了，抱着鲁特琴缩成一团：“哦、亲爱的西里利亚，你来的可真快…”

　　西里利亚——在黑袍人口中相当靠谱的女人出现了，她一脚踹开房门，将屋内的一片混乱收入眼底：“我就知道！你又用幻觉蘑菇玩游戏，这是！毒！蘑！菇！”

　　“我、我们都好好的…”
　　“要是死了我只能踹开门给你们收尸！”她怒气冲冲地踢了下梅拉洛尔的臀部，“我总有一天要把你塞进土里和那些坏掉的鲁特琴作伴！”

　　禾叶拉了下知闻的衣角：“我现在应该开口吗？”

　　知闻耸耸肩：“显然，在场的人都会通用语，换我开口也可以。”

　　禾叶恍然大悟，从善如流地将同伴往前一推。

　　真是。
　　知闻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生气，最后嘴一撇选择认命，他捏捏喉咙：“我们该先出去等你们吵完架吗？”

　　“…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西里利亚噎了下，“不需要，倒不如说我希望你们可以待在这里，梅拉洛尔还没清醒，我也不能就把她丢在这里不管。”

　　西里利亚露出笑容：“我叫西里利亚，是绿洲的居民，欢迎你们来到绿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