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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门
崖边,薛棠孑然而立。
他怀中紧抱着一个朴素陶罐,里面是苏照晚最后的存在。
身后不远,一道白色身影静立如霜,正是绛月。只有风声、涛声,在两人之间划下无形的鸿沟。
薛棠指尖微颤,他缓缓启开陶罐,灰白色的骨尘被风卷起,如同一场迟来的、无声的雪,挣脱了尘世最后的桎梏,纷纷扬扬,义无反顾地投向那片无垠的深蓝。
“苏照晚,你自由了。”海风将薛棠轻若呢喃的话语揉碎,送入浪涛深处。
“我知道,你最后悔的,是当年心软,救下了那头白眼狼。”他对着大海低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刻骨的凉意,“你给了他新生,他回报你灭门之灾。”
“不过,”他顿了顿,,“你可以安心了。他魂飞魄散,我用他的血,祭了苏家上下所有亡魂。”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你与他……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风声呜咽,似悲鸣,又似解脱的叹息。
薛棠垂眸,看着自己空空如也、沾满血污的双手,唇边扯开一抹极淡的自嘲。
“伤我、欺我、叛我者……”他眼中寒芒暴涨,仿佛能穿透这最后的黑暗,直刺向遥远的北方,“哪怕隔了百年光阴,千年宿命,我爬也要爬回去,让他们——血债血偿!”
礁石投下的阴影里,绛月将薛棠的背影尽收眼底。
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梁,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残破衣袍,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孤绝……预言碎片在绛月识海翻腾,尖锐刺耳:
“——汝与此子,互为死劫!非汝杀之,便是其戮汝!”
杀了他!
霜华剑柄在掌心冰冷坚硬,可绛月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烫。
就在方才,他还与此人并肩,亲手斩了那灭绝人性的叶成渊!他亲眼看着这少年是如何在绝境中燃烧神魂只为讨一个迟来的公道!那份不屈,那份决绝与悲悯……
这真的会是预言中冰冷无情的灭世魔神吗?
绛月只觉得心有点乱,最终,他像是怕自己后悔般,猛地转身,白衣一闪,如一道无声的流光,决绝地融入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再无痕迹。
当薛棠从漫长的告别中回神,下意识回头望去。
身后,空空荡荡。只有几茎枯草在风中摇晃,证明曾有人来过。
走了?
连一句道别……都吝啬给予吗?
一丝凉薄的笑意缓缓爬上嘴角,那笑容里淬满了冰冷的讥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呵,绛月。你怕了?”
风声呼啸,无人应答。天地间,仿佛真的只剩下他一人。
荒山野岭,枯木寒鸦。绛月背靠一株死树,双目紧闭,试图平息道心的震荡。可越是想静心,崖边那道孤绝的背影就越发清晰。
突然,三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死寂!绛月眼皮未抬,护体灵气应激而发。
然而,那三道银光并非袭他本体,而是擦着他耳廓、颈侧,以妙到毫巅的精准,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枯木!
绛月倏然睁眼。
清冷月色下,薛棠的身影在不远处浮现。少年一身血污未干,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想甩掉我?”薛棠一步步逼近。
绛月眼底瞬间结冰,声音平直无波,拒人千里:“你我萍水相逢,缘尽于此。不必纠缠。”
“缘尽?”薛棠嗤笑一声,脚步未停,周身那股刚刚熄灭不久的煞气再次升腾,“我可不这样认为。”
他站定在绛月面前,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薛棠微微仰头,目光灼灼,几乎要烫穿绛月冰冷的表象,“带我回九嶷宗。”
“你未通过试炼。”绛月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眼神却避开了那双过于炽烈的眼睛。
“我没通过?”薛棠猛地俯身,双手撑在绛月身侧树干上,将他困在自己与枯木之间,呼吸几乎喷在对方脸上,“别装糊涂!若非是你从中作梗,我怎么会失去进入九嶷宗的机会?!”
他死死盯着绛月被迫与自己对视的眼睛,“你搞砸了我的路,现在,就得负责到底!”
绛月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
薛棠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逼出来:“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何处心积虑阻我?”
被那双燃烧着愤怒与委屈的眼眸逼视,绛月避无可避。他薄唇紧抿,最终吐出冰冷的几个字:“因为,你是魔神转世。”
薛棠一怔,随即化作一声嗤笑:“魔族?绛月,撒谎也要打草稿!试炼时,我连自己血脉有异都不知晓!你凭什么断定?就凭你那点神神叨叨的预感?”他逼近一步,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还是说,堂堂执剑尊者,也不过是个听风就是雨的糊涂虫?!”
绛月无法解释预言,更无法直视薛棠眼中的控诉与失望。他索性沉下脸:“事实已明,你与魔族脱不了干系!”
“趁我……尚存一丝心软,立刻离开,永不入世!否则,休怪我……除魔卫道!”
薛棠却笑了,那笑容带着奇异的玩味和挑衅,非但不退,反而迎着杀机又贴近一分,两人气息纠缠。
“除魔卫道?尊者好大的威风。”薛棠轻声细语,却字字如刀,“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帮了我,救了我,不止一次了?”
他眼神陡然变得恶劣,“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现在想把我这‘魔族’扔下不管?行啊。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昭告天下——九嶷宗执剑尊者绛月,私纵魔族,与我这魔头称兄道弟,并肩作战!你说,这口勾结魔族的大锅扣下来,你这位‘正道楷模’,还端不端得住那清高架子?”
他满意地看着绛月瞬间铁青的脸色,笑容愈发危险:
“你们九嶷宗,最重清誉名声了吧?绛月,你敢不敢……跟我赌这一把?”
“你!”
“无耻!”
咽喉被致命剑锋抵住,薛棠却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他脸上那恶劣的笑容非但未散,反而迎着剑锋,缓缓地、坚定地向前倾了一寸!
冰冷的剑刃瞬间压入皮肤,一丝鲜红的血线蜿蜒而下。
“行啊。”他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眼神却荒芜得像一片死地,“反正进不了九嶷宗,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穿透霜华剑的寒光,直直望进绛月那双盛满怒火的眼底深处,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寂灭。
“死在你的剑下,倒也不错。”
他甚至还扯动嘴角,“至少……将来南境之地,逢年过节,还能有个人,记得给我烧点纸钱。”
“让你一辈子……都记着,是你亲手斩了被你冤枉的‘魔头’。”
绛月被他这番威胁,彻底钉在了原地。
可……一想到这少年真死在自己剑下,霜华剑在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滔天的怒火,竟被这目光一点点浇灭,只剩下满心的憋屈、愤怒和……深深的无力。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再看薛棠一眼。只是转身,化作一道决绝的白色流光,射向远方天际。
薛棠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他提起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追向那道即将消失的人影。
无数浮空仙山,由流淌着金辉的锁链天桥勾连,云雾在其间翻涌流淌,宛如仙气织就的海洋。仙山之上,琼楼玉宇若隐若现,灵泉飞瀑如银河倒挂,仙鹤清鸣伴云霞起落,悠远钟声涤荡神魂。
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灵气扑面而来,仅仅是呼吸一口,体内几近干涸的灵脉便贪婪地舒展,发出舒畅的呻吟。
“恭迎绛月尊者回山!”
两名守山的白衣弟子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到了极点,声音中满是敬畏。
其中一名弟子目光落在薛棠身上,见他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眼中露出惊疑,小心问道:“尊者,不知这位……道友是……?”
绛月脚步未停,甚至未曾回首。
他那清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声音,被山风吹散,清晰无比地落入薛棠和两名弟子耳中:
“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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