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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司
夜色如墨,栖霜披衣起身,推开窗子。
初春的风还有些凉意,她微微眯眼,忽见檐角立着一道黑影。
银面人抱臂而立,冷冷看着她。
“快进来,外面凉。”栖霜低声道。
银面人翻身落下,无声地踏进屋内。他站在阴影里,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你最近动作不少,居然能哄得谢怀江答应给你办及笄宴。”
“演戏罢了,是他太入戏了。”栖霜见银面人衣着单薄,默默关上窗。
“可惜他最近不太好过,没心思陪你演戏。”银面人忽然道。
栖霜抬眸,“你做了什么?”
“怎么?你心疼了?他不过是你的挂名父亲!”银面人情绪有些激动,“我当初送你回侯府,可不是让你们父女情深的!他若真心待你,怎会忍心让你娘的尸身至今还晾在往生塔!”
银面人的话一下子撕开了栖霜这些日子精心维持的伪装,她喉间像是塞了团浸透苦药的棉絮,咽不下又吐不出。
侯府的日子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她既要应付谢玉瑶的刁难,又要周旋于谢怀江和顾锁寒的试探。
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接近谢怀江,拿到他的罪证。可此刻银面人的质问,却让她不得不面对那个一直逃避的事实——
她现在,连让母亲入土为安都没能做到。
月光透过窗格投下影子,如一张网,将她牢牢困在晋阳侯府这金丝囚笼之中。
“我……我没有……”
银面人又开了口,“除了及笄宴,你可还有其他事情要跟我说?”
屋内一时静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栖霜莫名觉得胸口发闷,她本该告诉他顾锁寒的事,告诉他谢玉瑶的刁难,甚至告诉他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没有。”
烛光映在栖霜脸上,为她苍白肌肤上镀了一层暖色,那暖意却始终照不进她忧虑的双眸。
也许等她拿到了林家指正谢怀江的证据,他就会愿意好好回头看看她这个女儿。
不是作为棋子,不是作为工具。
只是作为一个女儿。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晃。栖霜看着墙上那道被拉长的影子,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银面人身形一闪,已退至窗边。
“你的脸色很差,”他声音突然放轻了几分,“要顾惜自己。”
栖霜一怔,下意识抚上脸颊。这些日子在侯府周旋,她的确从未在意过身体。
“这世道最容不得的,就是无用的善心,”银面人转身欲走,却又顿住,“记住,活到最后的人,才能看到结局。”
他的语气依旧冷硬,可栖霜却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同,如同冬日偶然照进的一缕阳光,虽然转瞬即逝,却是真真真切切存在过。
银面人离开后,她本该睡下的,可脑海中全是他最后那句冷硬但关切的话。
就这样翻来覆去,直到天光微亮,她才终于浅浅睡去。
醒来已是上午,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唤来春杏梳洗。
铜镜中,栖霜眼下泛着淡淡青黑,连春杏都忍不住问,“大小姐昨夜没睡好?”
“有些着凉罢了。”
“听说夫人请了钦天监算了日子,把及笄宴定在三日后。只是……”春杏放低声音,“侯爷今早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书房都砸了,现在谁也不见。”
三日?
这时间比栖霜预计的还要紧迫,已经来不及等林夫人送来的绣品了。
铜镜中,那张总是净水无波的脸颊骤然绷紧。
“大小姐别担心,”春杏以为她害怕,连忙宽慰,“侯爷是为朝务烦心,不是冲您……”
是银面人设的局见效了吗?
那个戴着冰冷面具的男人,此刻是不是正躲在暗处,欣赏谢怀江焦头烂额的模样?
栖霜忽然想起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时刻如刀锋般坚毅,却又偶尔泄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
江恪臣,这个失去妻女的男人,这些年来可曾有过一刻真心开怀的时候?如若她能将谢怀江致命的证据双手奉上……
“大小姐?”
栖霜回过神来,发现春杏正担忧地望着她。
“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随手取过那支银簪戴上,目光忽的落在角落那架苏绣屏风上。
“春杏,取剪子来。”
小丫鬟瞪大眼睛,“小姐要做什么?”
栖霜没有回答,只是利落剪下屏风角落的蝶恋花绣样,提笔在上面写下几行小字——欣逢晋阳侯府双姝及笄之喜,谨择正月二十吉时于正厅设宴。愿以此良辰,与天下同欢,共庆芳华。
写完,栖霜回过头问,“京城什么地方最繁华?”
春杏骄傲道,“那当然是西街了。”
“待会我们就出去玩,顺便把这个贴到西街的布告栏去。”
春杏倒吸一口凉气,“大小姐!这不合规矩!老夫人说过及笄宴只请……”
“我只是要大家知道,这侯府里,可不止一位小姐。”
————————————————
西街茶楼热闹非凡。
栖霜要了个临窗雅座,点了一壶碧螺春和几样点心。
春杏方才已将那份栖霜亲笔写就的“晋阳侯府双姝及笄宴”公告贴在了西街最显眼的布告栏上,此刻正捧着新买的胭脂兴冲冲回来复命。
茶香氤氲间,邻桌忽然来了几个妇人,还没坐下,议论声就已断断续续飘进耳中。
“听说了吗?教坊司那几个罪奴,明日就要发卖去北境了......”
栖霜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嘘,小声些!”另一个声音压低,“那林家的夫人也在其中,听说她女儿逃了,上头震怒......”
“作孽啊,”第三个声音插进来,带着几分不忍,“北境那些蛮子,哪会把罪奴当人看?去年发卖过去的张侍郎家女眷,不到三个月就……”
未尽之言随茶沫沉入杯底。栖霜却已看见北境风雪里蜷缩的女子,把冻僵的手指塞进嘴里咬烂,只求不必活着承受第二日的凌辱。
茶盏在手中微微颤抖,滚烫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林夫人那样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若真被发卖到那种地方……
“大小姐?”春杏突然出现,轻唤道,“您的茶洒了。”
栖霜猛地回神,这才发现手背已被烫红了一片。
她放下茶盏,勉强稳住心神,“突然想起有东西要买,我们走吧。”
走出茶楼时,日头越升越高,栖霜的心却一寸寸冷了下去。
林秦素的母亲,要被卖去北境?
————————————————
夜深了,栖霜站在教坊司后院的柴房外。
她本不该来的。
春寒料峭,一轮残月悬在枯枝间,像极了困顿之人眼中那点微弱的寄望。
清冷月华漫漶而下,却将前路照得纤毫毕现,分明是条没有退路的险径。
栖霜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不该冲动。
银面人警告过她,大发善心无用。
可万一呢?
万一林夫人真要被卖到北境,万一她手中真有什么要命的罪证,又万一……
就像当年无人对娘亲伸出援手那样。
这个念头如冷箭般刺进心底时,栖霜浑身不禁发抖。
她曾无数次地想,若当时有人对娘亲施以援手,如今是否她就不会夜夜从血淋淋的梦中惊醒?
栖霜望着满地的破碎月光,竟分不清要救的究竟是林夫人,还是那个跪在娘亲灵前无能为力的自己。
“姑娘还是找林夫人?”
门缝里探出张皱巴巴的脸,正是上次那引路的婆子。她的浑浊眼珠滴溜溜转着,在看到栖霜的瞬间亮了起来。
栖霜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还是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我来取林夫人的绣品。”
那婆子顿时笑开了,露出标准的黄牙,手指急不可耐地抓向银锭,“贵人且随老身来。”
婆子引着栖霜穿过一道窄门,却不是上回走过的路。曲折的回廊七拐八绕,越走越偏,连灯笼的光都变得稀薄起来。
栖霜脚步渐缓,蹙眉问道,“这条路似乎比上次远了许多?”
“贵人有所不知,”婆子头也不回,声音飘在阴冷过道,“另一条路上今日有守卫守着,老身这才带您绕个远,前头就到了。”
柴房比想象中更阴冷。
林王氏蜷在角落,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却在看清栖霜面容的瞬间僵住,“你让我绣的东西还没绣完,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栖霜蹲下身,从怀中取出沉甸甸的荷包,“我听闻教坊司要将您发卖到北境,此行已带了足够的银钱,将您......”
“傻孩子!哪有什么发卖北境的事?我在绣房里赶工,从没听到这等消息!”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惊心,“你怕是被人算计了,快走!”
栖霜后背一凉。
来不及了。
柴房门被猛地踹开,谢玉瑶带着四五个婆子闯了进来,绯红裙摆扫过满地枯草。
“三更半夜,姐姐不在闺房休息,倒在这腌臜地方私会罪奴?”她笑得甜美,眼底却淬着毒,“不过比起私会罪奴,父亲应该更在意你勾结林霄家眷的事吧?毕竟那位可是父亲亲手送进诏狱的谋逆要犯呢。”
还未来得及反应,两个婆子铁钳般扣住栖霜肩头。她膝弯一麻,重重跪倒在地上。
灯笼的光自下而上映照着谢玉瑶的精致妆容,在她眼底投下两片阴森的阴影,“你说待会顾大人会亲自来拿人吗?我可是特意让人去缉影卫报了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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