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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要下旨
被杨昱拽倒的一瞬间,姜莘是懵的。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刺杀,但大脑的思考赶不上感觉的传导速度,羽箭铮然钉在头顶上的声音瞬间牵动了心底的恐惧,以至于他的灵魂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我封闭。
他能听到周围响起的尖叫和护卫利刃出鞘的声音,感觉到自己被杨昱推动、抱起,也能在银针刺破皮肤时收缩肌肉,鼻尖闻到浓郁苦涩的药味。
但他动弹不得,一切的感知都被恐惧踩在脚下,在五感不断传输信息的同时,脑海中的记忆也在不断翻腾。
最初遭遇刺杀已经是八年前的事,后来的一系列危险也都多少影响了记忆,因而现在脑海中的都是些杂乱的片段。姜莘试图分辨、拼凑,但越是如此越是混乱,到最后竟只有姜培风的脸和声音最为清晰,就这么强势地占据他回忆中的视野。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到令人心悸的依赖,但很快被排斥的后浪拍下,随后幽灵般又浮上来。姜莘就在这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沉浮,时而沉溺,时而被告诫刺痛:远离姜培风!
好像原主的挣扎因为这此病发一股脑地塞给了他,强烈到姜莘都以为这不单单是记忆,而是身体里还有第二个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从令人窒息的记忆之海中探出头。
意识回笼,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福全被担忧填满的脸。
姜莘睫毛颤动,干涩的眼珠缓缓转向一边,引得眼中一阵火辣的刺痛,生理性泪水猝不及防滚了出来。
隔着朦胧的水雾,他瞧见了杨昱黑如锅底的脸。
“陛下……陛下?”福全拈着小手帕小心翼翼地给他蘸眼泪,“可是眼睛不舒服?”
“唔……”姜莘喉咙中挤出模糊的声音,这时才发现自己嗓子也是干涩沙哑的。
福全忙把他扶起来,伺候他喝了杯茶。
李青阳也凑过来,手指轻轻地扒着他的眼皮瞧瞧他的眼,道:“只是睁得久了眼睛干涩,并无大碍。陛下慢慢闭上眼,臣拿热帕子给陛下敷一敷。”
两人把本在床边的杨昱挤远了些,他们手里都有活,杨昱只是干站着,自觉往外挪了两步,只是脸色依然很臭。
趁李青阳去取帕子的空档,姜莘眨巴着眼,流着泪喊:“杨昱。”
杨昱不理他,只身子稍外往他这边侧了侧。
“杨昱。”姜莘看不清,以为他是没听见,提高声音,“杨爱卿。”
杨昱无声咂嘴,“陛下有何吩咐?”
“刺客的身份可有头绪了?”
一句话点着了杨昱的火,原本就黑的脸现在都能滴出墨来。可惜姜莘看不见,还在巴巴地等他的回复,一脸信任的样子。
胸口闷着气,杨昱冷声道:“陛下似乎是忘了,护卫缉查之责应属皇城司,臣无权干涉。”
说完更闷得慌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无从发泄。
杨昱被自己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仗着姜莘看不见,狠狠瞪了对方几眼。
“谁说的?”姜莘一顿,“哦朕知道了,没事,你大可去查,朕给你越过皇城司行事的权力。”
“……”杨昱垂下眼,“方才还抓着臣的衣袖喊’皇叔‘,清醒了倒想起来使唤臣了。”
他目光冰冷,微微俯身盯着姜莘那张过分漂亮无害的脸,“臣是什么用时喊来不用就丢,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原本还算松快的气氛顿时被他一句话打如冰窟,连燃得正旺的地龙都暖不过杨昱这句话里的阴寒之气。福全偷偷左右一瞟,打着哈哈试图拉架:“瞧您这话说的……”
但看见杨昱的眼神,他又默默闭上了嘴,小小挪动一下,尽量把姜莘挡在身后。
这番动作引得杨昱轻嗤:“既怕我,又何必费手段将我留在身边。臣也说过,陛下付不起那个代价。”
姜莘抹着眼泪,反应慢半拍地张张嘴:“啊?”
他还没搞清楚情况,只知道自己似乎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什么叫抓着你的衣袖喊皇叔?”
“喔,臣倒是忘了这一茬了。”杨昱不再看他,抱臂往旁边椅子上一坐,吓得福全一个激灵。“陛下体弱,犯起病来神智不清,病好了就什么都不记得。”
说到“体弱”二字,他拖着音调,“或许半年前对臣做那些事的时候,还有更早,陛下草菅人命的时候,都是神智不清的,这样就能在事后换副嘴脸,同臣演什么君臣情深。”
端着水盆和毛巾推门而入的李青阳恰好听到后半句,脚步一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悄咪咪竖起了耳朵。
大臣们仍候在远处,如今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暴怒起来的杨昱似乎更为危险一些,毕竟曾两次差点把皇帝掐死。
就算他碍于仁义道德不会真的下死手,姜莘这身体,也经不起再受一次罪了。
脑中迅速回忆刚才的所作所为,但姜莘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他皱起眉,放下擦得湿漉漉的手,神情认真道:“朕确实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朕金口玉言,允诺的事便会做到。杨昱,不管你信不信,朕都会做。”
说完他向李青阳招手:“李太医,朕刚才是什么情况?”
李青阳卡在门外的半截身子进了屋,关好门后给姜莘浸热毛巾,说:“将军方要出门去查刺客,陛下忽然浑身抽搐,剧烈挣扎。臣与福公公按不住,恐陛下挣扎时被银针伤到,只好请将军回来帮忙。”
热气蒸腾的毛巾覆上眼睛,只露出秀气的鼻尖和形状优美的嘴唇,引人侧目。姜莘舒了口气,问:“然后呢?”
“将军一回来陛下便不动了,但是认错了人,拉着将军喊王爷。”
“……”姜莘脸朝福全的方向一扭,“真的吗全儿?”
福全讷讷道:“是,是真的……”
姜莘深吸一口气,暗道真是棘手,“李太医,朕这症状可有治疗的法子?还有朕晚上似乎会做梦,醒来也是什么都不记得。”
闻言杨昱搭在臂弯的手指动了动,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晚的触感和温度。
李青阳挠挠头:“陛下的情况,应该还是心病所致……”
“……朕知道了。”姜莘沉吟半晌,点点头,“全儿,将大臣们喊来,朕要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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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弟们暂被遣返回家,在场的大臣则都被召去暖阁。
暖阁五层,空间够大,只是一下子站那么多人,还是显得拥挤。加上地龙燃得猛,空气顿时逼仄沉闷起来,堵得各怀心思的人呼吸不畅。
姜莘敷好了眼睛,眼下状态好了不少,窝在椅子里扫视过诸人,等了一阵才开口:“皇城司与禁军护卫不力,负责今日宫中布防的,罚俸一年。此案由杨昱负责调查,赐予皇城司同等特权,可越级行事,随时与朕当面汇报。手下亲卫及镇北军可在宫中行走。”
话音未落,满室哗然,连文晦都微微瞪大双眼。
杨昱直起身子,目光中也透出惊讶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柴真挤在人群里,离皇帝有些远,急出一头热汗,踮脚举起手,“镇北军入宫已是大逆不道,随意行走岂不是助其气焰。万一镇北军要对陛下不利,陛下安危如何保障!”
他倒是没掰扯查案的职权与流程,毕竟皇帝亲口下旨,比什么都管用。只是杨昱曾被皇帝扣押侮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人憋着仇,姜莘这话无异于是放了个炸弹在身边,如若杨昱想发动宫变,姜莘第一个遭殃,王朝易主只在顷刻之间。
而且皇城司是姜培风控制,其中还涉及了大理寺与刑部,这圣旨一下,杨昱可谓是狠狠踩了端王一脚。
到时候杨昱联合御史台,岂不是能轻易在皇城中引发一场血雨腥风。
柴真所言所想,其余人也是同样的考量。杨昱更是目光深沉,但胸口的憋闷不知道什么时候减轻了些。
他静静注视着姜莘,等着看这人又在憋什么坏水。
姜莘大概能猜出柴真这群人在想什么,但他要的就是大换血。
结局姜培风逼宫的底气就是皇城司与禁军,原主不过是一个被养废了的、声名狼藉的笼中之鸟,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把杨昱放在身边,让镇北军亲卫慢慢取代殿前禁军,不过是他给自己上的保险。
且宫中遍布姜培风的眼线,对方对此不可能坐以待毙毫无反应,届时镇北军与禁军相互牵制,姜莘从中运作的余地便大了些。
因为他还有御史台,还有那几个人。
姜莘微微一笑,“护卫不力以至朕受伤,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朕只是罚了俸禄,已是格外开恩。既然担不起这个责任,没有相应的能力,自然是要把事情让给有能力的人来做,柴爱卿以为朕此举不妥在哪儿?”
柴真一噎,重复道:“无论如何,镇北军进入皇宫乃是一大隐患,恐……祸起萧墙。”
“这不还有禁军么。”姜莘轻轻往后一靠,“还是说柴卿以为禁军不仅废物到放刺客进宫刺杀朕,连区区百人的镇北军都控制不了?”
“臣并无此意……”
“更何况,朕又没说不请三司会审,全凭杨昱一人定罪。”姜莘挥挥手,“就这样,都下去吧,朕刚受惊,身子虚。”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暗中落在姜莘的脸上。
福祸相依,这下也算是借机推了些进度,姜莘心里高兴,又刚喝过药,脸色相较之前好了不少,嘴唇也红润许多。
那些大臣见着他的脸,虽心思各异,但也有一点认知相同:皇帝变得比以前好看了。
褪去阴郁暴戾,这张脸终于露出原本的底色来,让人看一眼就只觉得他本就该是这个模样,慵懒矜贵,说一不二。
比起血腥的手段,更让人反驳不了。
且细品更是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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