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粉掉马变竹马了？

　　荀煜小时候第一次吃粽子，嫌弃糯米的寡淡，直到一口咬到暗藏的蜜枣。

　　滚烫的蜜浆瞬间迸裂，被软糯的米粒裹挟、晕染，在舌尖化开一小片灼人的红晕。

　　因为这颗蜜枣，荀煜忽然觉得糯米也是可以接受的了。

　　江铭好像是另一种，更复杂、更让人捉摸不透的蜜枣，他想。

　　出了这种事学校肯定要先驱散学生，荀煜暂时按下情绪，回到了教室。

　　果然，上课铃还没响，刘通就拖着湿淋淋的一身走了进来，宣布了提前放学的消息：“走读生立即回家，住校的统一从南楼梯下去，回宿舍等着点名，任何人都不许乱跑！”

　　不像之前偶然的哪次停电，整个31班没有任何欢呼声，一个课间时间够消息传上几个来回了，大家都猜到了是杨小军的事。

　　教室的灯一关，同学们沉默着涌进了走廊，魏志和班主任一后一前核对着人数，雨还在下，楼下除了南楼梯出口全被围起来了，一道道手电光与惨白的雨线相切，割出一道道光怪陆离的影子。

　　“荀煜，”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他一下。是赵谙。

　　“找到出去的路了，跟我来。”

　　“稍等我喊下……”

　　“我在。”江铭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近在咫尺的距离。荀煜轻轻的“嗯”了一声，在黑暗的拥挤推搡中，他的肩膀和一只贴近的肩膀不经意撞在一起。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词：摩肩接踵……其实，或许用“磨”，更贴切。

　　“——荀煜！”前面点名的魏志突然喊住他，荀煜猛地抬头，浑身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站好了。”魏志一顿，默默扭过了头去。

　　“快走。”荀煜一把抓住江铭的手，跟着前方赵谙和林樾模糊的背影跑了出去。

　　“通往科技楼的连廊平时会上锁，”跑了一段路程，林樾在前方阴影中停下，“楼长眼神不好，常穿错锁环。”

　　说话间，前方传来“当啷”一声。

　　“对！”赵谙用力一推，铁门应声而开，“穿过连廊就是科技楼，顺着科技楼就能溜出去了。”

　　远处的手电筒明明错错，四人飞快穿过连廊，到达了科技楼。这座楼里大多是信息房和实验室，到处弥漫着一股冰冷的人迹罕至的味道。

　　电梯关了不说，楼梯间的声控灯竟然还坏了。

　　“肯定是旁边那栋楼装修搞的。”荀煜忍不住吐槽，“希望下面的门还开着吧。”

　　江铭的脚步一顿，问：“这栋楼的电断了？”

　　“嗯？好像是吧，怎么了……”荀煜一下子反应过来，“对啊！这栋楼没有监控，小军会不会就在这儿！”

　　“先一层一层找。”江铭当机立断，“我给刘老师发消息让他们赶快派人来——你们手机电量还剩多少？”

　　“我还63%。”荀煜报道。

　　“我就15%了。”赵谙看了手机一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都晚自习了，肯定没多少电了，你们下课不聊天啊~”

　　“29%。”林樾言简意赅。

　　“我还有70%，”江铭皱了下眉，“只能两两一组，电量多的和电量少的组队。”

　　这么一来荀煜只能和赵谙或林樾组队了，荀煜不想面对冷冰冰的林樾，果断抓住了赵谙的手，“我俩一块。”

　　“不行！”

　　“不行。”

　　对面俩人同时蹦出来两个字。

　　“？”荀煜愕然，这俩人干嘛？

　　赵谙忍不住呛道：“不行什么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还争风吃醋？就这么办。我俩先找这一层，你们下去！”说着一把拉住了荀煜，扯着他往里走。

　　“？？？哎？”荀煜寻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争风吃醋？

　　“？我幻听了？赵谙，争风吃醋可不是这么用的。”走出几步，荀煜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手电筒，黑洞洞的楼道里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光。

　　“啊~”赵谙嘿嘿一笑，“什么争风吃醋？我可没有这么说，是不是……”他猛地往前一伸脖子，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了光柱上！嘴角咧到耳根！

　　“啊啊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赵谙笑得不行，“荀煜你还怕这个啊~”

　　“嘟——！”那边江铭的电话瞬间追了过来，声音紧绷，“怎么了？”

　　“……赵谙刚才扮鬼吓我！”荀煜惊魂未定，喘了喘。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嘛，”赵谙又腆着一张笑脸凑过来，“来，哥抱抱，压压惊~”

　　“荀煜？”那边江铭的声音沉了沉，“还记得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

　　“啊说什么了？没事先挂了吧。”

　　荀煜“啪”地挂了电话，一把揪住赵谙的袖子，“不准再吓我！”

　　“知道啦知道啦~”

　　教室都是关着的，但个别窗户没关，踩着窗棂就能钻进去，荀煜和赵谙轮流进去，信息教室还好，碰上实验室简直是鬼片现场，有的里面还放着各种虫子尸体切片的。

　　荀煜的小心脏“砰砰”跳，几乎把整个人埋在了赵谙身上。

　　“哎呀呀~”赵谙悠悠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荀煜我发现你特没边界感~”

　　“干嘛，情况特殊，怎么了。”荀煜以为他嫌自己抱，硬是抱着不松手。

　　赵谙嘻嘻一笑，偷偷自上往下拍了张照片，夜光模式下，荀煜一头湿漉漉的金毛乱翘，头顶的两个发旋儿将发丝拨愣向一边儿，整个人都拱在他怀里。

　　他本想转发林樾，手一滑直接丢进了刚才四人拉的小群里。好在效果也一样吧。“没事儿，咱俩还谁跟谁啊~”他轻轻抓了抓荀煜软绵绵的小金毛。

　　没几分钟，下面就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想来是刘老师和警察们过来了，两人并没停歇，正准备继续往下找，一束光无意扫过了通往天台的门。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荀煜的脊背猛然蹿上来，“赵谙你看！”他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两栋楼是一个楼长，你说……同样的错误他会不会，犯两次。”

　　他飞快给江铭发了个消息，拉着赵谙跑到门前，抬脚猛地一踹——

　　“当啷！”

　　门真的没锁！

　　他“嗤啦”一声拉开门，一瞬间外面漫天的风雨劈头盖脸全砸了上来！眯得人睁不开眼。

　　楼顶空旷，边角陈列着一台台发电机。左侧贴墙的一角，一个蜷缩着的、小小的黑影在发电机囚出的一小片避风港下坐着，雨声太大，挡住了开门的声音，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脖子里绕着的一只耳机在黑夜里显得那么白。

　　荀煜心脏一下子揪紧了，抬脚就要迈出去。

　　“荀煜！”赵谙一把拉住他的手，“杨小军不知现在情绪怎么样，我们等警察过来再说。”

　　“等警察来更糟，小军脸皮薄，闹那么大他以后怎么办？”荀煜拍拍他的手，“放心，我去把他带过来。”

　　“可是……”

　　“放心吧，没事。”荀煜关了手机手电筒，又往前走了一步，漫天的雨点子瞬间砸到了他头上、脸上，他揉了揉眼，整个人钻了出去——

　　“荀煜！”

　　一只手臂猛地从后方环住了他，将他整个人狠狠拽了回来！后背撞进一个坚实的、温热的胸膛里，荀煜在潮湿的雨气里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是江铭。

　　来得好快。

　　他扭过头，温热的脸庞几乎与对方相抵，黑暗中，江铭湿透的黑发紧贴着额角，雨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胸膛剧烈起伏着。

　　“警察快到了，等着，别过去。”他说话的气息灼热地喷在荀煜耳侧，温度清晰。

　　荀煜甩了甩兜头的雨水，“不行，我就是要把杨小军带回来，我不想让他被警察当成什么轻生的人。”他奋力挣扎，“放开我快放开我。”

　　“不行！”

　　“你——！”许是雨声太大风声太劲，荀煜望着远处那个小小的影子，心揪得像被扯断的云一样乱，“放开我！”他压着声音吼道，“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谁都不能理解他！江铭，你能体会眼睁睁看着母亲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感受吗！你不懂什么都不懂！！”

　　江铭微微一怔，荀煜顺势从他胳膊下挣了出来，不待人反应，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漫天雨幕。

　　小白鞋踩进冰冷的水洼，“噗嗤”作响。荀煜怕惊动杨小军，索性甩掉鞋子，赤着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那个角落靠近。

　　水汽迷蒙的视线里，杨小军微微歪着头，闭着眼，无知无觉地靠在冰冷的发电机上。

　　房屋的楼面雨声噼里啪啦，他终于察觉到靠近，缓缓睁开了眼，茫然地转过了头：“荀煜？”

　　荀煜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对方冰凉的、湿透的身体——
　　“杨小军！你这个大傻蛋！吓死我了！”

　　“你怎么来了啊……”杨小军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微微低下了头。

　　反正已经淋湿了，荀煜靠着杨小军坐下，发电机底下的空间不大，两个人坐在里面很挤，却也滋生出可怜的暖意。

　　“你要是不回去，我也只能在这儿淋雨了——阿嚏！”荀煜一把揽住杨小军瘦削的肩膀，“到时候你赔我医药费。”

　　杨小军抿了抿嘴，给他递过来一只耳机:“……听吗？我发现，只要耳机口没沾到水，耳机就还可以用。”

　　雨天听歌是很唯美的事，尤其伤心的时候。

　　荀煜心里一酸，接过耳机往耳朵里一放。

　　“Now, you will hear a conversation between two people. Listen carefully and answer the ……”

　　“？”英语听力？！

　　荀煜果断扔回去，“不听！”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听力，”杨小军小声坚持，“你听听看嘛。”

　　“……好吧。”荀煜往耳朵里一塞，悄悄朝后面看了一眼，门口阴影里，几道模糊的身影静静伫立，很黑，看不清，但那道高挑挺拔的轮廓，他不会认错。

　　荀煜慢慢开口：“小军，这儿很冷，我们回去吧。你是不是在这儿睡着了。”

　　“本来想睡的，感觉很累，想睡觉，但睡不着。”杨小军喃喃着摇了摇头。

　　“心里压着事儿吧？”荀煜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慢慢说起来，“我高一那年，我爸妈离婚的……他们突然离婚，这消息我还是从网……从其他人口中知道的。” 荀煜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小虎牙在雨光里一闪，“那时候，我气炸了。我跑到外面去想来个离家出走，但太阳太晒，我就订了个游戏房，在里面睡了一觉。”

　　杨小军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荀煜笑笑，一双小虎牙呲出来：“吓！他们离不离婚管我什么事，”他昂着头，满口不在乎的样子，“他们不要我，我还不要他们了呢！”

　　杨小军被逗得扯了下嘴角，摘下了耳机，道：“我……我当时，很早就察觉他们要离婚了，我躲在房间里哭，故意让我妈妈看到，我知道她舍不得我，以前她每次想离婚，我都这样，她就心软了。”杨小军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其实我很多次希望她不要心软的，我也恨自己是个累赘……那次她终于不再心软了。”他静静地眨了眨眼，“我原本想着，让他们各自去找自己的幸福吧，我不拖累他们，我在网上搜，哪一种死法不疼。”

　　“小军……”荀煜揽着他的胳膊紧了紧。

　　杨小军摇了摇头：“但是我却看到了一部新上映的电影，可能是男主角太帅了，我忍不住点了进去。那个人就是江铭。”杨小军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没有价值的人或事我都不想接触，我成为江铭的粉丝，也只是因为，他能带给我力量而已。”

　　杨小军继续说着：“那时候江铭不过十几岁，但电影里的表演是那么动人心魄，后来在他的采访里，我才知道原来他母亲不久前去世了。”

　　“——什么？！”荀煜浑身一震，撑在地上的手猛地攥了起来。

　　“是啊，原来他是在那样的情绪中演出了那样的作品。”

　　杨小军还在继续，声音飘忽：“我忽然意识到我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的，我不能死，我前十几年过得这么苦了，我要好好活，把前十几年缺失的快乐都活出来。我看着江铭去一部接一部地拍戏，一部部沉重的戏，他在花絮里却笑得很开心，他在找寻他的重生。我想……我也可以寻觅我的……”

　　荀煜喉咙堵得发不出声，甚至连头也开始晕起来，他意识到自己肯定发烧了。

　　“我今天，只是太难过了，想一个人静一静。本来想，在这呆一夜，明早正常去上课，谁也不要发现。没想到请假时老师还是给我继父打了电话，想来，也是他找来学校的吧。”杨小军摇了摇头，“我不想见他，荀煜，再陪我呆一会儿好吗，我赔你医药费。”

　　“好，我陪着你。”荀煜让他静静地靠着自己的肩膀上，眼泪滚在在雨水里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知过了多久，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荀煜听到身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杨小军靠在他肩上，在冰冷的风里雨里，睡着了。他看起来很累了。

　　荀煜扶着发电机站起身，晃了晃发昏的额头，弯下腰，咬牙把杨小军背了起来。

　　奇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拼命眨着眼睛上的雨珠，一步步往前走……

　　刚走出发电机遮蔽的范围，对面黑夜里突然冲出几道身影。

　　荀煜短促地吐出口气，稳稳地把杨小军放在了下来，头上却又是一阵眩晕，再也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荀煜！”

　　——似乎一只有力的手接住了他，沉静的木质玫瑰花香，荀煜无意识地在那片温热的胸膛上蹭了蹭，彻底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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