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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Chapter 15
此事不出所料地没能简单揭过,但也并未在明面上掀起什么浪花。
沈捷如夫妇很快接到了来自学校的通知。对谈被安排在周四下午,袁行凛本人并没有被要求同时出面。他因为此事破天荒地周内回了趟家,在饭桌上对沈捷如展开深度科普,梳理事情的整体脉络。
“赵老师已经告诉我了,”沈捷如道,“我就知道我儿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先动手。”她说着,浅啃一口冬瓜汤里的玉米。赵媛在电话里详细讲述了二人的冲突过程,同时大致概括了此前匿名举报的一些情况。
“那肯定啊,”袁行凛道,“他不仅捏造事实打小报告说你儿子早恋违规,害我被无故叫去批评了一顿,还天天传播陆一鸣的家庭隐私,诋毁他的人格,而且是在我俩完全没招惹他的情况下,凭空找茬了属于是。”
沈捷如听得直啧嘴,她问:“现在领导的孩子都这么嚣张吗?不过按说都校长儿子了,怎么这么恬不知耻呢?校长不会觉得丢人吗?”亲妈到底还是亲妈,思维风格和语言风格都与自家儿子一致。
袁行凛仰靠在椅背上幽幽道:“要不说呢。反正去了就知道了。至少可以领教一下他爸是不是随他儿子,没准对方还会当场借题发挥反咬一口说我没教养呢,妈你可得挺住,千万不能像我一样跟他们动手。”
“说什么呢,你妈我是那种会动手的人吗?也就浅打一打你,事后还得心疼反思好一阵呢。”
“妈那你看我像那种喜欢动手的人吗?我都差点把他痛揍一顿,你可得做好心理建设。万一最后我落个不公平的处分又不能反抗,我提前跟你和我爸道歉,你俩千万别在意,我也真心没所谓。”
“什么不在意没所谓的?平白背锅,鬼才给他背。不过,”沈捷如托腮思忖,“这种人你说他会不会去搞个什么虚假的伤情鉴定,把咱连告带讹一条龙啊?”完全像他们能干出来的事,沈捷如还是考虑得太周全了。
“应该不至于,我们历史老师进班的时候他人还好着呢,上了一天课都没事。学校也有摄像头,他没法装得太滞后。更何况我扔书的时候已经很收着劲了,不可能有事。”
“唉,那啥也不用说了儿子,交给你妈我,保证没有任何问题,”沈捷如坐在座位上握拳给自己加油。
她是得重视和提防一下,避免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老袁周三晚上才能回家,她得综合班主任和儿子提供的所有信息,提前把来龙去脉再跟他复盘一遍,把各种离奇的可能性琢磨到位。
周四下午,精心收拾一番的沈捷如带着刚刚开会回来的袁建廷,客客气气地坐进了主任的办公室里。办公室似乎专门为了谈话清过场,现下只有沈捷如夫妇、赵媛和黄主任四人。过了几分钟,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黄主任忙从椅子里站起,欠身迎了上去:“罗校长。”
对方摆了摆手,和同样起身的沈捷如和老袁点了个头后,在为他预留好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罗校长不胖不瘦,戴副眼镜,如若不是对他奇差的风评早有耳闻,沈捷如夫妇可能真的被他这伪装出来的一身正气骗到。
这人不愧是学校等级较高的领导,很有一点先发制人的能力,见两人坐定,便反客为主地开了口:“袁行凛父母,这次把你们叫来,其实是因为我听罗峰说他被你家孩子打了,还被他出言恐吓辱骂。是有这件事吧?”
沈捷如说:“实不相瞒罗校长,我儿子的确是用课本砸了一下您家孩子,我们首先要为这个行为向您道歉。他在家里已经向我们说明了前因后果,并表示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行为。同学之间发生一些小的矛盾和争执是很正常的,我们诚心请求您和罗同学的原谅。”
“但据我了解,这都上升到肢体行为了,不该仅仅被称作小矛盾吧?而且罗峰全程都没有还手,你家孩子却还要揪着他继续打,这未免过分嚣张了。”
“的确抱歉,”老袁说,“袁行凛愿意就他的这些冲动行为向罗峰同学道歉。”
老袁和沈捷如经过讨论,打算先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解决这个问题,袁行凛虽然对此表示反感,但也听劝,实在需要这样做,他也并非全然不能有所忍让。
不过,罗校长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接受这种简单的道歉,开口道:“我得提醒家长一句,你儿子当时冲着罗峰的头来的,而且如果不是后面被人拉开,罗峰受伤还会更重。这本就是一种极端危险的行为,如果大事化小,不给个处分长长记性,恐怕他以后会更加肆无忌惮,这对他自己和班上的其他同学,乃至整个社会来说,都会产生消极的影响。”
他这番言论只谈结果不提起因,且直接把袁行凛危险性的时空范围延伸了不少,好不留余地地提出处分建议。
沈捷如道:“罗校长,袁行凛的确动手了,所幸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如果说给处分,其实还是冤枉的,因为我们也打听到这件事的一些起因,这些因素同样应该拿出来细细讨论。”
老袁也顺势接道:“是啊校长,今天刚好黄主任和赵老师都在,我们可以把整件事面对面地研究探讨一下。”
“前些天孩子他妈接到赵老师电话,说是有人举报袁行凛和外校同学谈恋爱,还私自把外校同学带到学校来,严重违反了学校的规定。但后来经调查和知情者反映,我们发现这些指证都是些恶意造谣。按理说造谣者应当受到进一步追究,毕竟这对于保护无辜的同学、净化学校风气是非常必要的,更何况这件事不断在同学中传播,对我们袁行凛和外校的那位女生而言,都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两个孩子都被不同程度地判定为反面典型,这不是无故损害声誉吗?可学校对造谣这件事截至目前,同样没有任何交代,我们来之前,其实还通过一些渠道得知这件事其实是罗峰所为,不知道您是否也有耳闻。”
袁教授这段话说出来,罗校长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灰败与愠怒。由于袁建廷夫妇已经声明了解此事,黄主任和赵老师也不同程度地知晓内情,他在众人面前便不好再矢口否认。他当然清楚自家儿子的一贯德行,而且一定已经知道这个匿名举报者就是罗峰。
“据我们向袁行凛和他的同学了解,正是因为这种无中生有的狂妄挑衅,才影响到他最近的情绪状态和学习生活。按理说这种不实举报的行为也应受到一定处分,”老袁显然是有备而来,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道,“而且周一那天,是罗峰先对袁行凛的同学进行了故意的言语冒犯,这才导致他一系列的后续举动。我还听说罗峰曾公然散布那位同学的家庭信息,并诋毁那孩子的性格,这些都有确凿证据。”
“我们也表示,出手打人不论程度轻重,都是袁行凛的不对,他应该道歉。而且只要方式合理,怎么道歉或赔偿我们都愿意。然而对于罗峰的一些言论,诸如什么拉帮结派仗势欺人等等说法,还有他之前告假状的做法,我们同样希望得到一个公开公正的说法。更何况如今社会因为这类造谣事件致人抑郁或死亡的案例也有不少,说明这种事情的后果是绝对不容忽视的。我们并不是说您儿子对我们阿凛的做法的影响已经严重到了那样的程度,但阿凛的所为其实与这种中伤行为直接相关,是出于对自身的清白和尊严的维护,而绝非平白无故在惹是生非。所以也请您能够理解和包容我们的顾虑。”
沈捷如简直要在心里为老袁不卑不亢的教科书式驳论喝彩,夫妻俩一唱一和将串好的台词说完,一办公室的人都陷入了各怀心思的沉默。
罗校长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他们二人辩到哑口无言,只能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
沈捷如于是顺势从沙发旁拿出了带来的两瓶优质白酒递放到罗校长面前的桌子上道:“罗校长,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做家长的肯定都非常诚心地希望两个孩子能互相道个歉,冰释前嫌。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日后还要相互帮助共同进步呢,您说对吧?”
如果袁行凛在场,一定会看到全程插不进话的黄主任和赵老师,也一定会对送酒的环节表示极度反胃。
这环节是老袁为迅速了事硬让加上去的。他平时向各种编辑投稿并请求他们帮着发文章时,就会学着周遭同事备些规格不一的类似物件,摸索践行所谓礼多人不怪的社交“箴训”。这似乎算是各个圈子中的潜在规则,是不少成年人对某类既定糟粕的一种策略性妥协。
“这下别提处分,连个检查都不说让写了,直接私了。就是欠给他摆事实讲道理呗,”两人出了教学楼,沈捷如嗤道。她着实看不惯罗校长那副拿腔作调的虚伪嘴脸,同时也为自家儿子的后续学习生活感到担心。她问袁建廷:“你说这校长以后不会记仇给咱儿子穿小鞋使绊子吧,不是听说他不太咋地吗?你再跟雄友说说,让他帮忙防着点儿。”
“没事儿,他应该不会屈尊降贵天天盯着我们这些喽啰,而且咱儿子又不参与那些什么三好学生啊奖学金啊加分之类的东西,对他构不成威胁,”老袁道,“雄友好像是去下乡锻炼还没回来,我回头再跟他说说。”
“唉,哪家孩子要被他儿子盯上可真是糟心。你看他刚刚那表情,咱占理的人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没句道歉也就算了,还拉个脸,跟我们怎么他了一样,”沈捷如道,“那雄友再回来能升职吗?”
袁建廷道:“估计是有这打算吧,那也提拔不到校长办公室里去。雄友人好,还是别去那种地方勾心斗角被人霍霍。”
沈捷如摇着头,止不住地唠叨:“唉,可不嘛。你说那小孩得多烦人,没事还老找人家小陆的麻烦。小陆那么好,评优评先肯定比他有资格多了……被这种人挡道还天天找事,我是凛凛我也忍不住要揍他。”
“你看看你,老大的人了,咱们回头还是得让行凛不要那么冲动,别老助长他年少轻狂的那一面。跟这种孩子家长硬碰,只会给自己添堵。”
“行行,行吧,你说得都对,”沈捷如道,“你心也是真大,反正我是得持续关注着,看他敢不敢继续作妖。诶呀冻死我了,赶紧走。”
夫妇俩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哆哆嗦嗦嘟嘟囔囔往学校门口走了。
袁行凛的父母走后,罗校长和黄主任也很快离开了。前者的憋屈与愤怒肉眼可见,而后者的不快就显得有点没什么来由。对于他这类人而言,领导不知为何仿佛再生父母一样令其恭顺有加,令其毫无原则地与领导拥有共同的敌人,与领导保持着同样频率的情绪波动。
与此同时,赵媛掩上办公室的门,挎着背包下楼到车棚取车。她下午难得没课,又没有什么重要任务,便打算趁机回家一趟。下楼时,她还看到黄主任拎着袁行凛父母的心意,点头哈腰送别了前往办公楼的罗校长,转身朝校长的停车位走去。
她开着电驴的锁,心想等那胖子回来,不免又要向她们灌输学生和家长如何麻缠、怎么难对付的观点了。好在事情已经解决:无需道歉、无需检讨,应是当下最完美的一种结果,至少袁行凛不必为此承担严重于他行为的任何处分。
她知道罗校长之所以没有否认罗峰恶意举报的行为,也有部分原因在于自己在陆一鸣的请求下,将知情同学愿意作证的消息提前反映给了黄主任。
她不禁回忆起陆一鸣周一那天找她了解情况时的神情。陆一鸣从未主动与她进行过与学业或班委工作无关的交流,但谈及袁行凛,他却不似平日那样淡定寡言。
“赵老师,今天的事其实起于我和罗峰的矛盾,袁行凛只是替我出头并及时住了手,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而且前段时间造谣的事情不了了之,对他的学业、情绪以及今天的行为都有不小的影响,”陆一鸣诚恳道。
“更何况那件事尽管是匿名举报,但佟致和他们的确目睹了罗峰散布谣言的行为,也都愿意出来证明。这些如果能向黄主任反映,相信他也不敢轻易掩盖事实,贸然处罚袁行凛。”
赵媛点头道:“一鸣,我明白你的意思。”
陆一鸣问:“老师,这种情况他会被请家长吗?”
“虽然我还没接收到领导的确切意见,但应该是需要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和他的父母提前沟通,”赵媛说,“至于处分或其他处罚,我目前没有听到任何类似的说法,所以你同样不要太过操心。”
见他眉头仍然没有舒展,赵媛继续道:“一鸣,站在公的角度,没有学校或者老师会想要故意处分学生,特别是品行端正的学生。谁也不想如此嚣张地惹出某些容易遭到质疑的麻烦,谁都不愿承担后续的未知风险。”
陆一鸣闻言神色稍霁,点头道:“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他告别了赵媛,一面往外走,一面在心里计划: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要给袁行凛处分的地步,他还可以给杜芮打电话,请她帮着说情。
虽然除了走读,他从未因学校的事向杜芮寻求过帮助,但杜芮在他心中仍然是强势且擅长社交的典型存在。她虽然对陆一鸣实施粗放管理,但面对某些关系到他健康与前途的原则性问题,则必然不会轻易让步、袖手旁观。如果让她得知陆一鸣曾受到过同班同学的无故挑衅,她说不定还会重拳出击。
想到这里,胸腔里那根紧绷的弦才再度松弛些许,他朝班级走去,打算提前组织语言,做好电话求助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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