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波少女的凝望

　　“阿冉，你的是什么？”
　　听到“啪”的一声，乌乐乐有些好奇地看向薛冉。

　　薛冉笔直地盯着正在给别人发奖品的陶桃，脸涨得通红。
　　听到乌乐乐的声音，薛冉转过头来，问她：“你的是什么？”
　　“也是相册，不过里面有很多我的照片哦，嘿嘿，还有集体照。”
　　“给我看一眼。”
　　“那我也要看你的。”

　　薛冉沉吟片刻，忽然抱着相册往一旁的过道弯下腰。
　　乌乐乐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听到刺啦一声，薛冉才又挺直腰杆，把相册递给她，另一只手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看完还我。”
　　“哦……好。”
　　乌乐乐心中狐疑，却不敢再问，兴致勃勃地翻开薛冉的相册。

　　她家班长果然长得好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要是能再多点笑容就好。
　　忽然，她翻到一处，上面白花花一片，什么都没有，只剩残余的背胶。
　　“阿冉，这里是不是掉了一张？”
　　“我看看？”薛冉探头过来，“嗯……好像是的，我等下去问问老陶……你看完了吗？”
　　“啊，差不多了，还你。”

　　从此以后，乌乐乐又多了一份可以珍藏的宝物。
　　回到家，东西已经收拾好，姐姐搬到了二楼，而原来的房间则成了乌乐乐的。
　　里面的家具基本没有变，唯有床铺和柜子都被清空了，方便她放上自己的东西。
　　乌乐乐原本还有些拘谨，可家里人各忙各的，她独自待在空旷的房间里，渐渐放松了神经。
　　她左看看，右看看，拉到其中一个抽屉的时候发现拉不动。
　　“咦，上锁了？”
　　“怎么了？”
　　听到声响，薛冉自房门外探头看她。
　　“啊，没什么。”

　　也许是放着姐姐的宝贝。
　　反正她也没什么东西，现有的收纳空间已经绰绰有余了，锁着就锁着吧。

　　乌乐乐拉开衣柜，把重要的相册、奖牌还有她的小铁盒郑重其事地放进最深处。
　　然后，她跟着薛冉一起，跑到了一楼。
　　他们给她准备了欢迎仪式。
　　哔哔啪啪的小礼炮响了几个，乌乐乐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手指不自觉地放在身后来回绞动。
　　她不习惯，却也不抗拒。
　　她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在所剩不多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过相似的一段。

　　——乐乐，来吹蜡烛，许个愿吧。
　　——来，庆祝我们乐乐拿到了证书。
　　渐渐地，那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身上的淤青越来越多。

　　——乐乐，孤独的时候就往天上发送电波，属于你的人会听见。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就像是去了某个声音无法传达的地方。

　　乌乐乐在家里等了很久，在无线电上喊了无数个晚上，没有回音。
　　她得出结论，那个人并不属于她。

　　含在嘴里的蛋糕逐渐变味，咸咸的，乌乐乐哭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餐桌一片静默。
　　她的眼泪没有声音，所以只需要吸一吸鼻子，嘿嘿两声，事情就能过去，向来如此。
　　可在这里，嘿嘿没有用。
　　阿冉会揭开她的伪装，抱住她。
　　身后的姐姐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完了，他们都太温柔了……

　　——噗咻咻。
　　乌乐乐很不文雅地擤了擤鼻涕，手边又出现了一张干净的餐巾纸。
　　“谢谢。”
　　“你这个水龙头什么时候能关一关？”
　　乌乐乐的泪腺坏了，一边哭一边做试卷，涕泗横流。
　　薛冉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陶桃见了估计又得给你颁奖。”
　　“什么奖？”
　　“身残志坚奖。”
　　“……”
　　讲真，她不是很习惯班长的幽默。

　　薛冉房间的书桌很长，两个人坐进去绰绰有余。
　　乌乐乐懒洋洋地趴在自己的手臂上，笔尖划过纸张，唰唰作响。
　　她们的手肘偶尔会抵在一起，和在学校时并无二致。
　　动荡的心渐渐平息，只剩下身旁的体温。

　　那天以后，乌乐乐没有再和薛冉提起“深空魔女”的事。
　　尽管，她依旧觉得两人之间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说话的节奏和调调，对无线电和摩斯电码的熟悉，以及恰如其分的现身。
　　可既然阿冉说了不是，那她们就不是同一个人。
　　换做是她，若是被人将之与他人比较，大概率也是会伤心的。

　　夜深的时候，等周围都安静了，乌乐乐打开房门，于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天台。
　　为了减少音量，她会用校服外套裹紧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和手持无线电长长的天线，然后坐在秋千上，再次朝天空发出声音。
　　她期待着深空魔女的回应。

　　可一连数晚，天线的另一头都是寂静无声。
　　深空魔女不见了。

　　街口的远山湖在月色下泛着波澜，银杏在日渐萧瑟的四季里落下最后的亮光。
　　乌乐乐往微凉的手心哈出热气，不舍得离开。

　　“CQ CQ 这里是BD6WLL，深空魔女在吗？”
　　“CQ CQ 这里是BD6WLL，深空魔女能听见吗？”
　　“CQ CQ 这里是BD6WLL……有人能听见吗？”

　　期待中的声音没有出现。
　　她锲而不舍，应当改为脑残志坚。
　　“CQ……”
　　“别喊了。”
　　乌乐乐回头，薛冉披着浅蓝色的针织外套，站在她身后。
　　“我……我吵醒你了？”
　　“没有。”
　　薛冉走到她身边，坐下。
　　秋千晃了晃，漆成白色的钢管发出吱呀轻响。
　　“那你……”
　　“……我出来喝水，看见房门开了，就跟着上来了。”
　　“哦……”
　　看来她的音量还算可以，不至于吵醒别人。

　　“你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吗？”薛冉问。
　　“……”
　　乌乐乐其实也说不清楚，她只是想要听到深空魔女的声音。
　　或者，还可以跟她报声平安：那天吓到你了吧，我现在很好，我没事了。
　　薛冉：“如果她再也不出现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会的，她一定会来的……”
　　“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因为……”
　　乌乐乐“因为”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她喃喃道：“我不管，她一定会出现的。”

　　两人抬头看着夜空，相对无言。
　　良久，乌乐乐问薛冉：“你说，深空魔女会不会是陶桃？”
　　“陶、陶桃？”
　　不知道是哪个气口没接上，薛冉猛烈咳嗽。
　　乌乐乐慌了神：“你你你没事吧？我下去帮你拿水。”
　　“不、不用。”
　　她的手腕被薛冉拉住，轻轻按回秋千上。
　　“我没事，”薛冉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会想到陶桃？”
　　“不然，怎么解释你们及时出现的原因？既然不是你，那就只剩陶桃了。”

　　“……是这样的，”薛冉看着远山湖，一声叹气，“前一天傍晚我不是知道你家在哪吗？那天我去买练习册的时候，路过，本来想去找你玩的。刚好在路口遇到了老陶，老陶要上去家访来着，我们就干脆一起上去了。”
　　“啊……可书店和图书馆离我家都挺远的……”
　　“远吗？出市了吗？”
　　“……”
　　“你的世界也太狭窄了吧，乌乐乐。”
　　“……那陶桃为什么突然想上来家访呢？”
　　“你难得语文和英语成绩进步了，她不得上门问候一下？”
　　“可是，陶桃这个月已经来过了呀。”
　　“……来过？什么意思？”
　　薛冉明显一怔。

　　“陶桃每个月都会来我家的，每次陶桃来过之后，那个人都会收敛一点。”
　　“……乌乐乐。”
　　“嗯？”
　　薛冉从远山湖收回目光，扭头看向她：“你和陶桃是怎么认识的？”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知道，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
　　对方目光真诚，乌乐乐手足无措。
　　随后，她低下头：“我的事情很无聊的，没什么高光。”
　　“我想听。”
　　薛冉的掌心不知何时覆上了乌乐乐的手背。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思索片刻，缓缓道，“我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我爸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说我妈在别的地方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你爸和你妈……没有领证吗？”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乌乐乐耸耸肩，“反正，从那以后，他……开始打我。他不喜欢我长长头发，不喜欢我穿裙子，他更加不喜欢我玩无线电和电脑。如果不是上学需要，家里的电脑早就被砸了。我发现这是个办法，于是就骗他，说无线电是物理课的重点内容。但其实吧……幸好他看不懂我的物理课本。”
　　薛冉笑了：“你还会撒谎。”
　　“嘿嘿，那也是没办法的呀。”

　　“后来，”乌乐乐低下头，“大概是高二的时候吧，不知道是谁往我家塞了几封情书，被我爸发现了。那是他打得最恨的一次，我进了医院。醒来的时候，陶桃就在床边，好像是作为妇联代表来的。后来，我被那个男生的家人举报了，退学了，陶桃找上了我。那是我第一次去一中，做了很多套试卷，又等了两个多小时，然后陶桃就让我爸下周带我过去报到。所以你看，很无聊的……”
　　“一点都不无聊。谢谢你告诉我。”

　　乌乐乐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薛冉的侧脸。
　　月光下的班长是那么的温柔，让她方才有些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连日来的疲惫翻江倒海。
　　她微微侧身，靠在薛冉的肩膀上。

　　“你刚才说的那个男生是谁？怎么能恶人先告状？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的……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我不记得他的脸。”
　　“……真是无妄之灾。”
　　“但那也挺好的……”
　　“挨打也好？”
　　“挨打……自然不好……可我后来遇见了陶桃，遇见了你……”
　　“我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阿冉你真的很好……很好很好……我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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