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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旧年
马车辘辘而去,天渐晚,风雪已停,竟有新月而出。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年下。
夜就寒色,江策抱着江遥往檐下挂鱼灯,光亮自绘着金红鱼鳞的纸面透出。
“二哥哥,又玉哥哥做的鱼灯真好看,我也想要。”
江策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想要啊?”
“嗯!”
他挑眉,看了眼对着坐在廊下擦刀的沉默少年,眼一转,在江遥耳边低声细语。
江遥珠脸上露出个可爱至极的笑,跑到又玉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又玉哥哥,我也想要。”
又玉抬起脸,瞪了眼江策。
由于丰润的面颊大大消减了他的冷肃,那一眼便毫无震慑力。
江策抱臂晃了晃脑袋,眨眨眼。
你能拿我怎样?
又玉轻哼一声别过脸,低头又见江遥那期待又委屈巴巴的脸。
“又玉哥哥.....”
他受不了抱着腰撒娇的江遥,只能闷声答应:“好了,给你做就是了。”
江遥啵一声亲在又玉脸颊上,他顿时不自在起来。脸上还冷冷的,眸色却软了几分。
郑檀走进来:“呀,你这空荡荡的屋子挂上这两盏灯,倒还有了些活气。想来等到你与薛姑娘成了亲,你这可又大不一样了。”
听着郑檀打趣自己,江策有些赫然。
“檀姐姐”
“好啦,不逗你了。除夕佳夜,祖母还等着咱们去颐安堂一起守岁呢。”郑檀低头笑,她向江遥伸手:“来,阿遥,跟檀姐姐走。”
江遥蹦蹦哒哒地就牵她的手。
江策拽起在廊下坐着的又玉:“坐着干什么,走啊。”
沉默寡言的少年被他一把捞起来,抬眸见郑檀和江遥正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等待。
待到两人走近,郑檀对又玉笑道:“祖母还让人做了你爱吃的酥鱼呢。”
又玉有些腼腆,轻轻“嗯”了一声。
几人说笑着走远了。
檐下的红鱼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里头的灯光忽明忽暗。
“啪”
渐弱的火苗被铜剪一刀剪下,跳动了几下,恢复了更亮的光,橙黄的烛光里映出了一只修长的手。
薛婵提笔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她抚过那些要寄回玉川的东西,面露愁忧。
“也不知道爹一个人在玉川过的好不好,他本就有腿疾,不良于行,天寒又易痛痒.....”
正在登记节礼的云生抬头宽慰她:“放心吧,老大人会照顾好自己的。”
“丫头们都在挂桃符准备守岁呢,你们怎么还在屋里。”程怀珠推门进来。
云生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才登记入库了宫里送来的赏赐,武安侯府与各家的年礼都还点完呢?”
待程怀珠走近了,才瞧见云生坐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匣中。
她问薛婵:“这些你都看过了?”
薛婵摇摇头。
程怀珠灵巧一跃,就跃到了云生身边。
她拿起一个扁平微阔的锦盒,里头是一套玉制的羊毫笔。细腻凝润的笔管刻着夔风纹,形制极为精巧。
“啧啧,这是哪家的?”
云生对了自己手上的册子:“武安侯府,方姑娘送的。”
“嗯?按道理来说,她在武安侯府。若是只为礼节,何必单独再送呢?”
薛婵略有所思,也是,她们不过堪堪两面而已。
程怀珠又打开了压在最下头的锦盒,她“呀”了一声,身边献宝似地给薛婵看。
“快瞧快瞧。”
锦盒内静静躺着一对琉璃花瓶簪,通体莹莹涅蓝。
“欸?”
锦盒内有张小小的字条,程怀珠拿起来递给薛婵。
她接了来看,上头只有遒丽流美的两个字。
“赔礼”
程怀珠语气戏谑:“好好的,他送赔礼做什么?”
“不知道,许是良心发现了吧。”
薛婵取过那张签,字下还印着一枚小小的闲章。刻的是只戴着幞帽的猫,正恭恭敬敬向她作揖呢。
她把字签塞回去,取了一支簪映着灯看。
色泽幽蓝,细腻幽柔。除了人,这些送来的东西,她都挺喜欢的。
程怀珠笑得意味深长:“我也想要这样用心的赔礼呢。”
薛婵笑而未语,将东西塞回去合上。
确实很用心,如果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就更完美了。
有小丫头进来道:“薛姑娘,二姑娘,夫人说热了屠苏酒,让去前厅守岁呢。”
程怀珠看了眼外头,竟已亥正了。
“知道了。”她拉起薛婵往外走,还不忘招呼着云生与初桃:“都别忙了,我还想在院子里塑雪狮子放爆竹呢,快走快走。”
一群姑娘们边笑边打闹着就走了,只有笑声与夜里几点灯笼的光亮飘飘悠悠。
侍女将引着郑檀几人进颐安堂。
齐老太太正坐在屋内,与下首坐着的墨蓝衣袍的年轻男子说话。
郑檀脚步一停,倒是江遥先唤了一声。
“大哥”
男子闻声站起身,温声笑道:“好久都没见到阿遥了。”
郑檀走到他身边,低头不说话。
武安侯江籍凑近,软着声:“别生气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谁家好人除夕夜才回家,既不念家,怎么不在外头过了新年才回来呢。”郑檀睨了他一眼,调笑道:“是吧,侯爷?”
江籍被怼得哑口无言,想伸手拉她,谁知郑檀直接越过走到了齐老太太身边。
见他吃亏,江策忍不住幸灾乐祸,憋了许久终于笑出了声。
江籍轻轻抬眼,笑道:“哟,这不是咱们那被杖责的二郎吗?你终于被陛下召回了?”
被戳痛处,江策的笑瞬间僵在脸上,这回换又玉在一旁幸灾乐祸了。
江策恨恨道:“不许笑!”
齐老太太无奈笑道:“好啦,今天是除夕,难得团圆的日子,都坐下吃饭吧。”
几人都坐下来,江策飞快巡视了一圈,瞧见一旁静坐的郁娘子,上前唤了一声。
“娘”
郁娘子神色依旧温和,只点了点头。
郑檀与江籍相视一眼,都轻轻叹了口气。
一顿团圆饭后,众人在一处守岁。
江策在院子里塑雪狮子,又指挥着又玉去教江遥做雪灯,结果就是又得到一记眼刀。
不过也还是由着江遥拉走,沉默又细心地手把手教。
郑檀在院子里看他们玩儿,江籍刚凑到身边,她一句话未说就起身给雪灯点了烛光。
刚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年轻的武安侯有些无奈,却只是笑意温和。
大的小的玩闹着,笑声驱散旧年深寒。
玩闹到亥时一刻,江遥年纪小,靠着罗汉床上的小几就睡了过去,齐老太太也有些疲倦地轻轻合眼。
江策:“祖母”
齐老太太转醒,见江遥睡得香甜:“这孩子,让人将她抱下去到暖阁里睡吧,别着了凉。”
郑檀走过来让人抱起江遥,道:“那我就和道卿抱着她去暖阁睡吧。”
齐老太太带你点头:“去吧。”
两人抱着江遥进了东暖阁,郑檀坐在床边替江遥掖好被子。江籍坐在另一边,柔声道:“别生气了,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成吗?”
郑檀拂开他的手,走到窗下拿剪子修剪瓷瓶里的梅花。
生了一会儿闷气,她才又道:“陛下此次派你去巡查,可都好?”
江籍走到她身边,取过郑檀手里的小花剪。衣袖滑,露出一截伤口深深的腕。
郑檀伸手抓住,急急问:“你这是哪来的伤?”
“没事儿”江籍抽出手,扯下衣袖覆上那截伤口,安抚她,“如今都好了,只是要疤痕看着骇人罢了。”
郑檀上手去扒他的衣领:“还有哪伤了?你快脱了我瞧瞧!”
江籍一把扣住她腕:“这可是在颐安堂,就这么着急啊?”
郑檀捶了他一拳:“我关心你,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江籍笑起来,烛光下眉目更加隽雅:“我真的没事,不都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了吗?”
“快说,怎么回事?”郑檀坐下来,声色硬了几分。
“说起来,也是大幸。”江籍挨着她坐下。
“那时我才巡查了长洲,要往西行。在驿站过夜,本想等天亮就动身。可是深夜竟有山匪截道,他们都有长刀利剑,打斗之下便划伤了。”
“恰逢雨夜,离官衙又远。他们功夫极了得,随行的人不能敌,竟死伤大半。千钧一发之际,偶得一江湖刀客客相助,杀退了匪贼。”
郑檀:“后来呢?你们脱险了?”
“嗯”江籍点头,眉心轻拧,“只是那刀客也受了重伤,可待到援兵到时,他就不知所踪了。”
郑檀没有说话,明灿若芙蕖的秀容尽是忧愁。
江籍揽过她的肩,温声道:“放心吧,没事了。”
郑檀将所有担忧后怕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咱们出去守岁吧。”
“好”
她唤了几个侍女进东暖阁守着江遥,与江籍一起出去了。
两人走在游廊下,江策和又玉蹲在一起捣鼓着一堆炮竹焰火。
郁娘子和齐老太太坐在屋内,不知道说些什么,远远瞧着像是齐老太太又在苦口婆心地和她说话。然而她只是坐在那里,垂着头,静静听着。
齐老太太最终也叹了一声,摆摆手。
不多时,郁娘子就出来了,站在廊下看江策他们玩耍。
许是江策的炮竹给江遥震醒,她又跑出来凑上去一起玩儿。
江遥在院子里跑,踩在雪上滑了一跤。
江策和又玉要去抱,郁娘子却先行走下石阶,把她抱起来,轻轻给她擦了擦脸。
“疼吗?”
“婶娘,我不疼。”江遥笑嘻嘻地把折的梅花给郁娘子,“我和绿莹姐姐挑了好久,可漂亮了。”
她接过她的花,摸了摸江遥的脸,露出往日里那般温柔的笑。
“是,很漂亮。”
两人尽收眼中。
其实郁娘子是个十分温柔的人,但是太温柔了,柔到惟剩冷淡。
江籍叹了口气:“三婶婶还是这样,这么多年了,除了逢年过节的,平日里也不回来。”
“三婶婶,也不容易的。”郑檀只轻轻道。
江策每年虽都嬉笑而过,可每次守完岁,大家四散分离。
年幼时,江策还会问今年母亲会不会回来。
可那个孩子越长越大,越来越明亮。
也不知哪年开始,再也没有问过了。
庭院里的江策拿了一串长炮,回头扬笑道:“可把耳朵捂好了,吓坏了我可不管。”
他点燃引线,随着较弱的嘶嘶声,微黄的光燃起一路烧。爆裂声起,火星炸裂,红色的纸屑四散飞出碎在雪地里。
齐老太太搂紧了江遥,又玉似嫌吵闹般眯起眼。
郑檀被吓得身一颤,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撞进了宽阔温暖的怀。
她回头,青年笑着轻轻捂上了她的耳,附在她耳边轻笑。
“你不是要看我身上的伤吗?今宵夜长,你慢慢看......”
郑檀的脸顿时烧起来,伸手拧了把他腰上的肉,疼得江籍倒吸了口气。
“滚”
同一弯月下。
薛婵还在想事:“怀珠,那位方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程怀珠想了想,道:“挺好的吧,母亲是华阳长公主,父亲是大族出身。为人温柔,谁都愿意和她说话。”
“华阳......”
薛婵其他事情薛婵知道的不多,只大概知道华阳长公主曾与宁王、寿春王一力拥簇当今皇帝登基。
她手段刚强狠辣,参与政事。
后来野心欲长,因同州贪墨案惹得皇帝大怒,在被皇帝幽禁皇陵前,就决绝自尽了。
皇帝知道后,倒是在朝堂上默默了良久,最后允许其哀荣依旧。
她的孩子唯剩这一个由驸马带走的女儿。
薛婵有些疑惑:“公主的孩子,怎么会被驸马带走?”
程怀珠晃着脚:“华阳公主曾有两任驸马,第一任早逝,育有两子,先后病逝。萧太后又将自己的内侄指婚给了公主,成了第二任驸马。
“听说原先御史台有一位杨大人,常参公主,二人也因此斗得不可开交。驸马劝阻无用,公主生产后就和离,让他带着方姑娘回长州了。同年,一场大火就烧得杨家只剩残垣断壁。”
“那......这位杨大人又在何处呢?”
“死了,被大火烧死了。”
薛婵不置可否,程怀珠叹息。
“其实坊间所传多为公主情事,反倒说她参与的政事少之又少。”程怀珠又压低了几分声,凑近薛婵。
“说句有违大道的话,华阳公主,也称得上是厉害女子。自己比不上,也就只能酸酸人家的情事。可这古往今来,多少男人没有艳闻轶事呢?烂的臭的,有位伦理人常的多了去了,这些又算什么。”
“说到底,让人心怜的只有方姑娘了。”
“哎呀,不说这些了。”程怀珠歪在薛婵身上,笑道:“过了年很快就是元宵了,咱们到时候出去玩呀。”
“好。”薛婵顺着她的话笑。
话落,宫内的爆竹声远远传到了宫墙外。
程怀珠拉起薛婵:“咱们也快去放爆竹!”
直到子时,一声响亮的“新年咯!”。
众人收了薛婵散的福包,相互道了些“新年大吉,平安顺遂”的吉祥话,也都一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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