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骑士再救“业”指南

　　森洛克抬眼，目光越过摇曳的烛光，落在对面心不在焉低头用餐的阿尔弥赛身上。
　　这并不常见，阿尔弥赛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总是全神贯注，鲜少有将自己的个人情绪带入的情况。

　　森洛克带着探究盯着阿尔弥赛，他的探子一个时辰前呈上一份密报，是关于圣骑士在辉光大教堂对那群圣子候选人的训练，圣子选举确实是一件大事……但阿尔弥赛始终闷头切着餐盘里的食物，皇子专注的凝视未能唤回他的注意，明显是在神游天外。

　　紫眸皇子眯了眯眼，莫名有些不满于被阿尔弥赛忽视。

　　阿尔弥赛确实是在想莫尔林他们的事。
　　他想，他需要找一个既不会伤害到候选人，又能逼出他们本心的法子。

　　金发骑士叉起一颗圣女果，给自己的目光找了个焦点。
　　现在这种程度的训练已经快到他们的极限了……可再多的练习也只能提高他们的魔法水平，却不能改变他们想法和动机。

　　他又想要叹气了，自从回到王城，自己叹气的次数几乎要比过去三年加起来都多。
　　正当他准备放下刀叉，结束这场食不知味的晚餐时，一块切割整齐、纹理分明的牛排，轻轻落入了他的餐盘。

　　“？”

　　阿尔弥赛看着牛排上整齐的刀痕，耳畔传来侍女们压抑着兴奋的、莫名激动的吸气声。他抬眼疑惑的看向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大殿下，不明白为何他要……分享食物？

　　森洛克已放下餐具，十指优雅地交叠，手肘搁在桌沿。他也不说话，只笑眯眯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阿尔弥赛没从这位大殿下的脸上看出什么有用信息来，只得用自己过往的经验来判断——分享食物，要么是粮草告急时的无奈之举，要么便是为了避免铺张浪费。

　　而眼前长桌上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显然不是前者。

　　阿尔弥赛带着点困惑开口：“森洛克……你吃不下了吗？”

　　森洛克笑容一僵，他将圣骑士的所有反应都纳入眼底，所以……光明神啊！他居然是认真的！
　　知道这人恋爱白痴，没想到这么白痴，骑士高塔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到底是怎么把好好一个人教成这种不解风情的石头的？

　　他干巴巴地“呵呵”两下，直接略过这个问题：“阿尔弥赛，你有心事。”
　　“啊，这的确瞒不过你。”阿尔弥赛坦率地点点头，他也没想过掩饰自己的情绪，毕竟两人从不干涉对方的公事。

　　“其实，”森洛克收回双手，姿态慵懒地靠向椅背，紫眸在烛光下闪烁着狡黠的光，“为什么不问问我呢？怎么说的来着，取长补短，互帮互助？”

　　“……”

　　阿尔弥赛垂下浓密的眼睫，放下手中的刀叉，身体同样放松地倚进椅背，轻轻敲着手上的银戒。

　　就在森洛克以为对方会沉默以对，并开始飞快思索如何不着痕迹地为自己突兀的提议打圆场找补的时候，骑士终于迟疑着出声：“我想……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迷失本心的人，找回自己最初的道路呢？”

　　森洛克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如何找回本心……这个问题太宽泛，人心又太复杂，所以我不能给出确定的答案……不过，”他话锋一转，看着对面人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蓝眸，“如果是‘帮人看清自己’，看清他内心真正渴求、真正珍视的东西，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创造一个紧迫的、无法两全的情境。把他此刻苦苦追寻的东西，和他的初衷放在一起，逼他必须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选择。二选一，要么抓住欲望，要么回应本心。”

　　“如果他最终选择了当下追逐之物，那么很遗憾，那人已经没办法回到原来的路上了；如果在那千钧一发的关头，他还是选了“本心”……那么恭喜，这人还有救。”

　　阿尔弥赛安静地靠在椅背里，露出思索的神情。片刻，他抬眼，朝着大皇子微微点头。

　　“谢谢你，森洛克，我明白了。”
　　他迅速将盘中剩余的食物解决干净，动作利落地站起身。

　　“那么，明日再见，大殿下。”

　　森洛克的目光追随着那消失不见的背影，第一个反应是，他又忘了改称呼。
　　第二个反应是，他居然真的肯吃我切的食物……？

　　一旁的侍从看着自家尊贵的大殿下正努力抑制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最终却还是失败地用手半掩住脸笑出声的场景，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空气，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

　　又一夜，莫尔林拖着疲惫的身体瘫倒在床。
　　还好，还好，今天他撑住了。他疲惫地闭上沉重的眼皮，阿尔弥赛大人今日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也没有再表现出那天的不悦。

　　他在彻底沉入黑暗前，用最后一点清醒在心里喃喃祈祷：辉光在上，愿我可以……
　　…………
　　………………
　　莫尔林猛然睁开眼，该死，他没有睡过头吧！今天可是终选的日子！

　　他慌里慌张地翻身下床，手忙脚乱地抓起那套象征着候选人身份的白色制服往身上套。口中语无伦次地、飞快地默背着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魔法。

　　由于候选人数实在过多，即使在王城又经历了重重筛选，圣廷依旧难以抉择。最终，古老的试炼被重新启用，而最先通过考验、抵达传送门的候选人，将成为此届的圣子。

　　莫尔林同所有候选人一样，站在大教堂中央，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而其他人也同样显出紧张的神色，不少人都在口中默背光明术法。

　　“咚！咚！咚！”

　　钟声敲响，教皇缓缓起身，手中的权杖敲地三下，正式宣布试炼开始。

　　脚下巨大的传送法阵亮起，繁复的符文由内而外逐层点亮。莫尔林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高台的另一边——仿佛心有灵犀，阿尔弥赛的目光也恰好穿透人群，落在他身上。

　　耀眼夺目的圣骑士似乎在朝着他微微颔首，神情不似往日的冷峻。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莫尔林在一片刺眼的明光中睁大双眼，那人无声地吐出了四个字：

　　“旗开得胜。”

　　一股热流直冲头顶，银发绿眸的少年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原来，原来阿尔弥赛大人对他严厉，是因为对他寄予了厚望吗……

　　当莫尔林的双脚落在那柔软、散发着青草气息的泥土时，他没有丝毫犹豫，为自己施加疾行的风魔法，如同离箭之弦冲了出去。
　　一定一定，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莫尔林的试炼顺利得超乎想象。
　　他精准规避了层出不穷的陷阱，以惊人的速度穿过危机四伏的自由之森，又巧妙地利用地形甩开异兽的追击。

　　终于，那散发着圣洁光芒的传送门几乎触手可及！只要再穿过眼前这片树林，他就能成为无可争议的第一！

　　却在此时，一声凄厉地、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划破林间。
　　“救命——！谁来救救我！！”

　　莫尔林猛地刹住脚步，惊骇地扭头望去。不远处的泥沼中，一个似乎是来自南方教区的候选人正被一只恶灵死死缠住，那恶灵的利爪嵌入了候选人的肩膀，魔气正疯狂地侵蚀着对方身上微弱的光罩。

　　莫尔林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这里怎么可能有恶灵，说不定是故意放出来的障眼法呢！

　　而且，一个更冷酷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试图压下他翻涌的恐慌。圣廷不会犯这么大的纰漏，候选人不会真的受到致命伤害的……

　　莫尔林慌乱的扭过头去，强迫自己不要去听少年的求救声。

　　他咬着牙直直向前跑去，死死盯住前方那近在咫尺的光门，不去看同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不去听那撕心裂肺的哀嚎。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驱动仿佛灌了铅的双腿。

　　一步，两步……

　　最后十步之遥。

　　莫尔林停了下来，胸腔剧烈起伏，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要，不要，我不要。莫尔林控制不住呜咽着，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就可以拥有一切，好不容易可以站在那个人身边，偏偏就要在种时候……

　　脑海里的声音更响了，几乎吵得他头昏脑胀：“不要回头！不要理会！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自己！你知道自己走到今天有多难！”

　　“圣骑士正在等着你！他期待着你第一个出去！别让他失望！”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那声音如同魔咒，几乎要撕裂他的脑海。

　　“无论是谁……求求你——！”
　　“****！（北方教区脏话）”

　　莫尔林夹杂着哭腔骂出绝不会出自圣子之口的脏话，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猛然转身，磅礴的光元素倾泻而下，带着极端的愤怒和不甘，一股脑打在恶灵身上，恶灵缭绕着魔气的身躯瞬间被轰出一个大洞。

　　那双线条柔和的绿眼睛里，平日的柔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燃烧的熊熊战火。

　　“**！丑陋的东西你**怎么不去*！****凭什么出来碍我事我*你**！”
　　莫尔林现在只想将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愤怒，统统砸在这只该死的恶灵身上！他甚至没去看那个被他救下，此刻正目瞪口呆瘫坐在泥泞中的倒霉蛋。

　　在看到一旁有人率先通过了传送门时，这股怒气又翻了倍。

　　银发少年此时的举止和他圣洁端庄的样貌毫不相干，他不断凝聚出威力强大的攻击性光魔法。即使这只恶灵等级不低，也经不起如此高强度的光元素洗礼。
　　最后一把光剑落下，恶灵终于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银发少年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战斗留下的污迹。他猛地转过头，阴沉着脸瞪向那个瘫软在地、惊魂未定的同伴。
　　那个倒霉蛋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就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顿。

　　莫尔林劈头盖脸骂完，抬手一个治愈术砸在那人身上，柔和的白光瞬间包裹住对方流血的伤口。他根本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又干脆利落地反手将人打昏过去。

　　他拽起昏迷同伴的胳膊，像拖麻袋一样，步履沉重地走向传送门。
　　支撑着他的那股怒火渐渐熄灭，委屈终于漫上心头。莫尔林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松开同伴，自己蹲了下去，把脸深深埋进膝盖。

　　起初是低低的呜咽，很快就变成了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他的肩膀剧烈耸动，含糊不清的字眼从指缝间溢出：“没…没希望了…我对不起您…圣子…全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倒霉蛋醒过来时就看到银发少年哭的惨烈，刚要开口——
　　“烦死了！” 莫尔林带着浓重的鼻音，头也不抬地又是一记手刀，再次将人送入黑暗。

　　莫尔林哭得有些头昏，他抽噎着，用还算干净的袖口胡乱抹了把脸，结果把泥灰抹得更均匀了。他吸了吸鼻子，艰难地站起身。

　　“至少……至少不能让阿尔弥赛大人看到我这副鬼样子……太丢人了……”

　　他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凝聚出一面小小的水镜。镜中的自己双眼红肿得像核桃，鼻尖通红，脸上泪痕和污迹交错，头发凌乱，白袍也皱巴巴沾满泥点，狼狈到了极点。

　　他努力平复着颤抖的呼吸，对着水镜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银发，试图去掉衣袍上最明显的污渍，又用水魔法仔细清洗了脸庞。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水镜里那个依旧显得可怜兮兮但总算干净了些的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平复一下呼吸。

　　然后，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触碰了门扉。

　　“啊！”

　　莫尔林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少年颤抖着伸手摸了摸脸颊，触到自己的泪痕。

　　“原来是梦啊……”

　　莫尔林紧绷的身体瞬间软下来，随即又脸上一红，自己都多大了还因为一个梦哭的稀里哗啦……

　　莫尔林哆嗦着摇摇头，重新缩回被窝。

　　“真是一个噩梦，”他低声自语，“训练训傻了吧，哪里有什么恶灵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