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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走高飞
“找她?”
“淌血?”
楚颐桢与傅郁情同时开口,不同声音撞碎在一起,刺痛了楚颐桢的心。
到底还是一起长大的同门更情义深重,不过是流血而已,就让傅郁情反应这么大。
要是流血的是她……
楚颐桢冷哼一声,平溪到浥北的路未免有些太好走,她和傅郁情前脚刚到,有人后脚就跟了过来,那么大的雪都拦不下。
就在楚颐桢思索的过程中,傅郁情几步走到门前,留给楚颐桢一个淡漠的背影。
她第一反应就是来找自己的云师姐和莫鸣泉的受伤了,所以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们。
“无论如何,还是要再说一声谢谢你,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傅郁情偏过头,余光里只有木吟风孤零零的牌位,“……毕竟你是她留下的人,我想我会对你负责。”
门口那人看了眼出神的楚颐桢,默默侧身让开了一条路,然后取代傅郁情走了进去。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傅郁情刚踏出房门,一道熟悉的黑影“呼啦”从房顶一跃而下,像只硕大的鸟撞在了傅郁情身上。脚下霎时一空,感觉到身上袭来那双熟悉的手,傅郁情便伸出双臂,稳稳落进对方的怀抱里。
莫鸣泉施展轻功,灵巧地抱着傅郁情飞檐走壁。傅郁情不知道她要被带去哪里,但不重要,在莫鸣泉怀里,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心。
可是她笑不出来。
“我来了,你不高兴吗?”莫鸣泉低头,没有错过傅郁情方才闷闷不乐的表情。
“没有,我只是听楚医师说,最近不少门生都失踪了,担心你在来的路上也陷入了危险。”傅郁情听着莫鸣泉极不平稳的心跳,自己的心也跟着被揪了起来。
她是个傻子,才意识不到莫鸣泉受伤了。可看莫鸣泉的样子,分明是没准备对傅郁情坦诚相待,让傅郁情又气又忧。
“放心吧,我好着呢。”
莫鸣泉咧嘴一笑,散不去的血腥味徘徊在两人身上,直冲进傅郁情的鼻腔里。
“……还骗我,你哪儿受伤了?”傅郁情不施半点气力,轻扣莫鸣泉的胸膛,半嗔半怒地看向莫鸣泉那双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不需要你个病患来抱。”
她可以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现在她身边的人是莫鸣泉,是她的挚友,她可以喜就是喜,哭就是哭,怒就是怒,无论什么情绪都肆无忌惮地展现在脸上,除了不想让莫鸣泉担心的时刻。
所以她也知道,莫鸣泉不过是假装没事,不想让她担心而已。
“没有啊,只是来的路上顺手杀了几个人而已。”莫鸣泉依然否认,语气保持轻快,身体却逐渐变得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抓着她的脚踝,将她往下面扯。
莫鸣泉只好停在一扇门前,抬脚踹开门,将傅郁情放在铺好床铺的床上,自己则蹲在傅郁情面前,单膝支撑着身体,看着傅郁情的脸不知道想些什么。
“你……”傅郁情欲言又止。
看到莫鸣泉额头滴下大颗大颗的汗,傅郁情无奈地拂袖替她擦去了。
她和莫鸣泉的性格虽然大相径庭,但总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比如都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比如对对方的心不在焉和谎言轻易就能察觉出来。
“莫鸣泉,你为什么越长大,越学会撒谎了?小时候你练剑受了伤,还总是来找我哭诉抱怨,怎么竟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对我说。”傅郁情说着便扯开袖口,撕出一张张细布条系在莫鸣泉遮掩的伤口上,“是不是因为急着赶来见我,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才因此受了伤?”
对着傅郁情那双眼睛,莫鸣泉感觉自己轻而易举就败了阵。
看来下次撒谎,还是不能看着她的眼睛啊。
眼瞧瞒也瞒不住,莫鸣泉干脆倒打一耙,耍起了无赖。等傅郁情包扎好后,莫鸣泉缓缓起身,坐到傅郁情身旁,笑道:
“既然你知道我是为了你才受的伤,那你是不是得和我道歉啊,小阿生?”
“对不起。”傅郁情用一种莫鸣泉无法拒绝的目光看着她,诚恳而歉疚地开口。
“……别这样。”莫鸣泉心中一阵颤动。
她将傅郁情紧紧揽入怀中,让傅郁情的头埋在她颈窝里——她不敢看傅郁情那样的眼神。
两颗跳动的心中间,隔着几层布衣料子,隔着一个鲜血淋漓的飞镖。
过了一阵,莫鸣泉才小心翼翼地捧起傅郁情的脸,嗓音沙哑:“是我要和你说对不起。”
莫鸣泉一路赶来,当然不似和傅郁情说得那般云淡风轻。
有人失踪的事,她听说了,也经历了——她连续杀死了近十个想要对她下手的人,在方问渡留给她的伤口完全不曾恢复的情况下。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不是不知道疼,只是归心似箭。
每一次杀戮,都是心绪的起伏,她迫不及待想出现在傅郁情面前,确认傅郁情是否安好,也让傅郁情看见自己安好。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要是连你这样的人都对不起我,那全天下的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一提到忘恩负义,傅郁情莫名就想到了郗别鹤,心中顿生委屈。或许是莫鸣泉的怀抱太温暖,竟给傅郁情烘出了热泪。
“别哭呀……”
莫鸣泉满手的茧刺拉拉地划在傅郁情的脸上,动作那么轻,没有留下痕迹,可莫鸣泉还是觉得脸好痛,心也好痛,仿佛是她亲手在自己的心上刻下一道红痕。
“你一哭,我就觉得是我太无能,没办法让你感到幸福。”
“不是的,不是……”
傅郁情在抽噎声和咳嗽声里拼命地挤出几个字,生怕莫鸣泉为她愧疚。
莫鸣泉说不出话,只轻轻拍打她一抖一抖的背。
那么清瘦的身体,怎么能背着剑匣,怎么能承受得住这些年巨大的痛苦和数不尽的悲哀?
“……阿生,我们原本都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莫鸣泉也不禁哽咽。
她们这么些年,就是这样彼此牵挂,彼此心疼,相依为命地熬过来。
“或许从前我还能有许多梦想,但是活到今日,我唯一的念想是你可以找到属于你的幸福。”莫鸣泉说。
傅郁情摸了摸泪,撑起一个笑:“我哪里不幸福?有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施千手做毕生挚友,还有待我如待至亲的剑尊师姐,天底下不会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是么?”莫鸣泉字里行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云舒清和她们又不一样。她有家,也有和昔日恋人纠缠不清的关系,曾经那样的身份地位,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满天下的门徒和故交都在等着她,迫不及待地拉她一把。
可莫鸣泉……真的只剩傅郁情了。
她比谁都怕傅郁情死,比谁都怕傅郁情不幸福。只要有傅郁情在,她和这世间就还有一种隐秘而不为人知的连接,让她感知到存活于世的意义。
“那天别鹤围堵我的时候,我遇见了不曾料想到的一个人,是方师姐。失去意识之前,我喊了她师姐,师姐她……没有理我。但我知道我们都还活着,所以没有不幸福,只是大部分没有你的时间里,我都不快乐。”
说完,原本只是抽噎着的傅郁情哭得更厉害了,仿佛受了好大的苦楚。
她自觉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但人总有脆弱的一面,那些逝去的不可追回的情感,就是最令她痛心伤臆之处。
莫鸣泉看傅郁情泣涕涟涟,竟也忍不住泪湿衣襟。她拉住了傅郁情的手,颤动着说出了那时在芦苇丛里就该说出口的、早就酝酿好的想法:
“阿生,我带你走吧,我们远走高飞,不管这些是是非非了,好不好?”
什么江湖恩怨,什么旧日之仇,莫鸣泉都不想管,更不愿让傅郁情被迫掺和进来。如果可以,她只想和傅郁情安稳度过……人生最后一程。
“……去哪儿?”傅郁情抬头,睁大了迷濛的双眼。
“去哪里都好,如果你愿意,我就带你再回昴州去,找全天下最好的医者为你医治。当然,要是你想游山玩水,我肯定也随你同游,总之,你想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我们更名换姓,江湖是非从此再也与我们无关,好不好,好不好?”
莫鸣泉从未如此焦急地摩挲傅郁情的手,迫切想从傅郁情那里得到一个并非标准答案的答案。
而傅郁情握住了莫鸣泉躁动的手——她们在泪眼中辨清了彼此的情义。
莫鸣泉确信,有那么一瞬间,傅郁情一定是想和她走的,也就是那一瞬间,她看到幸福在傅郁情身上转瞬即逝。
这就够了。
莫鸣泉恍然明白,她要的就是这个——当傅郁情幻想和自己可能发生的某种未来时,她感觉很幸福,莫鸣泉对此万分满足。
莫鸣泉只要这种幻想,却并不期待它真正发生。因为她也明白,无论生与死,傅郁情根本没办法从这永无休止的是非恩怨中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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