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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这世间有何良药
马蹄声清脆,踏破山林的静谧。裴文德、李景焕与李景昭同乘一车,马车悠悠前行,缓缓穿过那片郁郁葱葱的山林,朝着长安城的方向驶去。日光斑驳,穿过枝叶的缝隙,在车身与地面洒落一片片光影。
陡然间,一道黑影于山林的树影间如闪电般一划而过,快得好似暗夜中稍纵即逝的鬼魅。紧接着,在繁密枝叶的遮掩下,一双眼眸悄然浮现,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温度。那眼眸的主人有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黑色的嘴唇一边翘起,冷冷开口:“传主上令。”他死死地盯着马车上的三人,目光如影随形,仿佛要将他们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都窥探出来。
狭小的马车于崎岖山路上剧烈颠簸,车轴发出吱呀怪响,好似下一秒便会散架。裴文德、李景昭和李景焕三人局促地挤在其中,个个满脸倦容,神色凝重,各怀心事。一路行来,无尽的沉默如浓稠的墨汁,在车厢内肆意弥漫,仿佛唯有这般深深的静默,方能抵御此刻那沉重压抑、令人几近窒息的心情。
裴文德斜靠着车厢假寐,心中暗自思量: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多到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背后似乎隐匿着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处有条不紊地推动、牵引、操控着一切。酒楼里突如其来的追杀、街道上惊险万分的拦截、南郊那诡异莫名的场景,不,追根溯源,应当从更早之前遭遇的流民说起,还有李景焕……自己难道还没能放下对他的怀疑吗?理智告诉他不该如此,可万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李景焕精心策划的,那简直太可怕了。或许唯有是他在背后谋划,才能合理地解释这一系列离奇之事,所有的经历就如同一个个早已编排好的剧本,背后有一双眼睛在不怀好意地注视、引导。
裴文德缓缓抬起疲惫不堪的眼皮,目光投向对面的李景焕,内心疯狂吐槽:大神,你可真别怪我疑心病重。从前你放浪不羁、吊儿郎当,怎么就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如今这副成熟老练、足智多谋的模样?再者说,我才不信你这老小子真会拼了命去保护和你争夺家产的对手。山洞里你所展现出的同情心暂且搁在一旁,总之,我总觉得面前这两个人绝非简单角色。哎,你们俩到底谁才是那只隐藏在暗处翻云覆雨的手?这种未知与无法掌控的感觉,让裴文德从心底深处泛起阵阵深深的恐惧。在这个残酷吃人的社会里,人命竟如草芥一般,轻贱得不值一提。
他微微转头,看向李景昭,这人总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沉稳得犹如一潭望不到底的深潭,让人捉摸不透。
裴文德隐隐觉得他们俩好似是一伙的,似乎在暗中达成了某种合作。
景焕、景昭,你们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在这个陌生得如同异世界的地方,我能够和你们成为朋友吗?你们真的值得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吗?也许是我太过贪心了,他们二人注定站在对立面,水火不容、你死我活,而且如今胜负似乎已有了定数,我又何苦再去多此一举呢?等回到京城,就去找原主的父亲,听他安排去寺庙里躲起来吧。这里饥寒交迫、困苦不堪的百姓,等级森严、压迫深重的制度,都让我从骨子里感到不习惯,更别提随处可见的打打杀杀、暗中算计,以及南郊那些死状离奇的尸体。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还是底层穷苦的百姓,周身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冷漠,这里分明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恐怖怪圈,我实在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
但我真的能够逃避吗?躲进寺庙里,孤独地、与世隔绝地度过余生,这样的生活和我之前所经历的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我到底该何去何从?还有,我到底是裴文德,还是江小蕊?脑海深处总感觉拥有两个截然不同之人的记忆,那些记忆就像一团迷雾,迷迷糊糊,难以分辨。
裴文德想到此处,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脑袋。脑海里的画面如同被打乱顺序的幻灯片,毫无逻辑地不停切换,一会儿是身处繁华喧嚣的21世纪,一会儿是在电脑前下载资料,一会儿又坐在教室里上毛笔补习课,一会儿竟又和一个小男孩在御膳房开心地吃着糕点……不行,必须冷静,不能再想了,千万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我的异样。他双手紧紧握拳,不停地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试图以此来缓解那要将他吞噬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且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握住了他不停捶打的拳头。恍惚间,他模模糊糊听到一声声轻柔的“哥哥”,那声音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暖与安全感,好似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一声声“小蕊小蕊”渐行渐远,一句句“哥哥哥哥”愈发靠近,这听起来像是同一个人的呼喊声,时而满怀悲怆,痛苦哀伤;时而又满含担心迫切,关怀备至,温柔无尽……裴文德的耳畔一阵酥麻,一股温热的气流裹挟着一声“哥哥”,将他从崩溃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被炸裂了,就像两条饿疯了的野狗在疯狂争夺食物,那股疯狂劲儿几乎要把他的脑袋给挤破。
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且线条流畅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眉下是一双含情却又透着清冷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间,深邃与疏离之感尽显,挺直的鼻梁下,薄唇轻抿,整个人的神色间自然而然地带着几分矜贵之气……“景昭……”裴文德疲惫至极,艰难地喊了一声。此刻他的头剧痛无比,仿佛被重锤反复敲击,快要炸开了,沉重得仿佛比千斤铁球还要沉。实在支撑不住了,他缓缓将头耷拉在李景昭的肩膀上,而后埋进他的颈窝,这肩膀宽阔而厚实,温暖得如同冬日里的暖阳……“南州……”裴文德在心底喃喃,他无比想念千年后的南州,此刻他的心揪痛万分,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食。
李景昭的身子微微一怔,显然是被裴文德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紧接着,裴文德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重重地砸在胸前的衣襟上,溅起微小的泪花。这一颗颗滑落的眼泪,把坐在对面的李景焕也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文德兄!汝如此悲天悯人,百姓已脱离苦海。”对面李景焕回过神来,出声安慰着裴文德。
裴文德慢慢回想起今日南郊地面上横陈着的那些尸体,心里越发觉得怪异莫名。那些死者的死状竟如同溺水之人,面色青紫,肢体扭曲,可那处明明极度缺水,四周皆是干裂的土地。这些人离京城甚远,长期在饥饿与干渴中苦苦挣扎,却从不离开村子半步,就那样默默挨着饿。更诡异的是,在几乎没有食物和水的艰难情况下,他们竟一直顽强地活着,就像裴文德小时候养在兔笼里的小兔,饿极了便眼巴巴地等着主人喂食,吃了这顿,就满心盼着下顿。
官兵到来时,村民们没有发出丝毫求救的声音,唯有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们战战兢兢,惶惶不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那几个老乡听从他们的安排时,也是强装镇定,眼神闪躲,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人,惧怕着某种未知且神秘的存在。李景焕时不时紧张地搓着手,眼神悲怆,眼里愁苦万分;李景昭则紧抿着嘴唇,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裴文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予他力量,同时也在给自己寻求一丝慰藉。三人心中各自藏着困惑与不安,可在这茫茫迷雾之中,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丝真相的曙光。
李景昭挺直身躯,中气十足地对马车外的军史发号施令:“先送郓王回府!”那声线铿锵有力,好似一把利刃,瞬间穿透了马车外嘈杂纷乱的市井喧嚣,带着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威严。
马车缓缓调转方向,稳稳朝着郓王府邸行进。车内的李景焕,哪怕满脸写满了疲惫,一副被连日奔波折腾得够呛的模样,可当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中还是难以克制地闪过身为皇族才有的矜贵光芒。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挺直腰背,抬手极为细致地整理起略显凌乱的衣衫,每一个动作都优雅从容,眨眼间,便恢复了平日里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贵气模样。裴文德软绵绵地靠在李景昭的肩膀上,虚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用余光默默打量着这一切,心中就像打翻了调味瓶,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交织,愈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是如此格格不入,就像个误入其中的局外人。
不多时,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郓王府门口。入目的,是两扇高耸入云的朱红色大门,足有两人多高,上面的金色门钉颗颗饱满圆润,在炽热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每一寸都淋漓尽致地散发着皇家独有的威严气息。大门两侧,立着两尊精美的汉白玉石狮,张牙舞爪,威风凛凛,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时刻守护着这座府邸的秘密与荣耀。石狮身后,一道长长的朱墙蜿蜒曲折地向远方延伸而去,墙头的琉璃瓦在阳光的轻抚下金光熠熠,好似一条金色的长龙,看不到尽头,无声地彰显着王府的宏大与不凡。王府前的街道宽阔又平坦,地面铺着平整光滑的青石,每一块都被打磨得光亮照人,与寻常街巷的杂乱无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一块石板似乎都在悠悠诉说着王府那高高在上、与众不同的地位。
李景焕下车前,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裴文德和李景昭,微微点头致以谢意:“四弟,文德兄!改日再叙。”说完,在一众身着华丽服饰、满脸毕恭毕敬的侍从的前呼后拥下,迈着沉稳的步伐,稳步走进王府。“醉仙楼,我给景焕兄看世界图鉴!”裴文德不知从哪儿突然来了力气,猛地抬起头,冲李景焕挑了挑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狡黠,像是藏着什么有趣的小秘密。
裴文德望着那气派非凡的大门,心中忍不住暗自感叹这悬殊巨大的阶层差距,有钱有权的皇族生活奢靡,普通百姓却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随后马车驶向相府。抵达相府后,裴文德深吸一口气,起身下车,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李景昭说道:“江湖再见!”李景昭神色瞬间变得怪异起来,表情有些尴尬,轻斥一声:“胡闹!”
马车悠悠转向,稳稳朝着相府的方向驶去。随着李景焕的离去,狭小的车厢内仅剩下裴文德和李景昭二人。四下里安静得有些压抑,连彼此细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着二人呼出的温热气息,仿佛都在诉说着这份静谧中的不平静。
李景昭微微侧身,上身前倾,他目光灼灼,饱含关切与担忧,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裴文德,声音中满是关切:“哥哥,适才见你神色戚然,悲痛之情溢于言表,景昭心中实在忧虑。莫不是哥哥忆起往昔之人,勾起了心底的哀伤?还望哥哥能不吝相告,景昭定当为哥哥分忧解难,否则景昭实在难以安心。”他的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有一丝急切的探寻,仿佛想透过裴文德的眼睛,直接看到他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
裴文德抬眸望向对面的李景昭,心中五味杂陈,千头万绪交织。他缓缓阖上双眸,再睁开时,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随之逸出。那些压在心底的秘密、那些难以言说的彷徨与痛苦,如汹涌的潮水,一次次拍打着他的心岸,他是多么渴望能毫无保留地倾诉,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可当他的目光再度触及李景昭的刹那,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千言万语凝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脑海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来:“我曾听闻一位女子,名唤江小蕊,她来自遥不可及之地,甚至不在我们所处的时空。她出身普通百姓家庭,自幼父亲便离世而去,从此只能与母亲和弟弟相互依靠,艰难维生。艰苦的生活非但没有磨灭她的意志,反而铸就了她坚韧不拔的性格。求学时,她极为刻苦勤奋,每天天还未亮就起身读书,直到夜半时分,还伴着点点星光复习功课。凭借着持之以恒的努力,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学堂,潜心研习营造之术。”
“在学堂的日子里,她如饥似渴地汲取专业知识,积极投身于各项实验项目和学术活动,不断提升自己的营造设计水平。学业结束后,她进入一家作坊,从最底层的作坊员做起。她一步一个坚实的脚印,凭借自身出色的能力和新颖的创新设计理念,逐渐获得了作坊的认可与重用,参与了众多重要项目的设计工作。”
“后来,她遇到了心爱的人——南州,那是个温柔体贴、成熟稳重且温文尔雅的男子。两人情投意合,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婚后,他们齐心协力,用心经营着自己的小家庭,江小蕊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位贤妻良母。她与夫君一同历经生活的风风雨雨,日子虽说平淡,却也幸福美满。”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陡然哽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咽喉。眼眶瞬间红透,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变得沙哑破碎,满是悲戚:“然而,就在他们相识十年之际,一场毫无征兆的意外,如晴天霹雳般轰然砸下。那一天,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瞬间崩塌,他们被命运那无情的巨手硬生生地撕扯开来。”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剧烈颤抖,额头青筋暴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生离,是眼睁睁看着幸福在眼前被彻底碾碎;死别,是连最后告别的机会都未曾留下。从那以后的千年时光里,每一个日日夜夜,都是蚀骨的思念如恶魔般啃噬着她的灵魂。在那漫长无边的岁月中,回忆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却也是最锋利的刀刃,每一次回想往昔,都如同在旧伤之上狠狠地撒盐。曾经的甜蜜恩爱,如今都化作了剜心刺骨的痛苦。这千年万年、永无尽头的分离,就像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残酷酷刑。那女子,就那样孤孤单单地被困在这无尽的黑暗深渊里,独自承受着这世间最痛彻心扉的折磨……”
裴文德缓缓抬起头,脸上早已布满泪痕,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衫之上。李景昭见状,眼中满是诧异,旋即被心痛所取代,望着裴文德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也泛起阵阵酸涩。
裴文德嘴唇颤抖着,带着哭腔对李景昭说道:“景昭,你说这世间,究竟有何良药,能让那女子忘却这蚀骨的痛苦?”说罢,他的眼神中满是祈求,仿佛李景昭就是那能拯救一切的希望,直直地望向他,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寻得一丝慰藉与答案。
李景昭满眼心疼地望着裴文德,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忍与无奈,说道:“哥哥,这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因果循环,生生不息。也许这蚀骨的痛苦,看似残酷,却恰恰是那女子活下去的动力。这般痛苦虽如凌迟般折磨身心,,可换个角度,也正是这份刻骨铭心,让她的生命有了别样的羁绊,支撑着她熬过漫长岁月。”
此刻,马车稳稳停于相府门前。车轮甫一停下,早有伶俐小厮疾步趋前。小厮一眼瞥见车上的裴文德,当即喜形于色,高声呼喝:“二郎归来矣,二郎归来矣!”那声音清脆响亮,在相府周遭悠悠回荡。
裴文德闻此呼喊,微微一愣,旋即看向李景昭。他赶忙抬手,拭去面庞上残留的泪痕,神情间尚余几缕未散的哀伤,言辞颇为愧疚:“景昭,适才多有失态,实在惭愧。吾不过见那女子命运坎坷,心有所感而已。”
李景昭凝视着裴文德,目光里满是体谅与关怀,轻轻摆了摆手,和声说道:“哥哥,切莫如此挂怀。人皆有悲悯之心,兄乃重情重义之人,此乃性情使然。哥哥且快回府休憩,好生将养精神。”
裴文德微微点头,对着李景昭深施一礼,随后撩开车帘,稳步下车。其脚步略显沉重,背影透着几分孤寂,在小厮们的簇拥下,向着相府深处走去。而李景昭则端坐车内,目送裴文德的身影消失在相府大门之后,良久,才轻声命军史驾车离去。
就在马车缓缓驶离的方向,李景昭掀起车帘,朝着裴文德的背影,声如洪钟:“哥哥!三日后,醉仙楼,与君把盏言欢,万勿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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