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

作者:文澄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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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账


      宣王启步还席,坐下时似乎往皇帝右首侧头略望,杨柯慌乱地垂眸,像是做贼一般心虚,但又奇怪于自己的反应,明明骗人的是他,可自己却如临危上阵一般手忙脚乱。

      杜衡在一旁低声向她介绍:“宣王殿下乃陛下最为钟爱的皇子。因他聪慧过人,才情出众。陛下见他,仿佛得见年少时的自己,故而对殿下的恩宠远非其他皇子所能企及。通常皇子年满十五,便需迁出皇宫、另立府邸。而陛下却一直将宣王留在宫中,直至十八才让他出宫居住。如今又因为常常召见他,来回甚是费时,便为他开了先例,准他在原先的翠微殿住下,这等待遇,除了因协理政务甚得皇心的羲王外,只有宣王了。”

      “原来如此。”杨柯故作了然地点头,实际是在强装镇定,不想让杜衡看出她的异样来。

      杜衡疑惑道:“诶,姑娘的诗词才华同样不俗,到宫中也久了,怎么会不认识宣王?”

      好不容易恢复冷静,杨柯重又紧张了起来。与宇文伯喻的两次相遇皆系违反宫规出逃,她又后知后觉,两次都未看出他身份不凡,他说什么自己便信什么,哪里会想到他其实是宣王。

      于是随口诹了个幌子:“自然是听过。但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没机会见到宣王。”

      杜衡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了。

      见她的注意力又回到席上,杨柯才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手心已经是满满的汗。

      宴席到了后半,天色也渐晚,见皇帝和后妃都已回宫,不少人索性离了位子,跑到别处聚在一起。欢歌笑语如毛刺一般挠得杨柯心乱如麻,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想要用力击打却软软绵绵地毫无作用,想要使劲拨开却越散越多。无奈之下,只好往嘴里一杯又一杯地灌酒。

      杨柯对着身旁的云昌吉嘱咐道:“昌吉,等会儿青桃若要寻我,就告诉她我在附近,让她莫要来找我。”

      “好,好。”昌吉心不在焉,他的视线就跟夏天草丛里的蚊蚋一样,围着场上的舞女打转,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见他这痴呆模样,杨柯也懒得理会,索性直接起身离开。正穿过人群,埋首快步走着,没想到迎面撞上了来人的胸口。

      “哎哟!”脚下步子太急,杨柯与对面的胸膛撞了个实实在在。

      来人小心询问道:“没事吧?”

      杨柯按着额头,欲要张嘴呵斥:“你走路怎么不看……”可刚一抬眼,便被生生地噎了回去。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宇文伯喻。这一瞬她才明白什么叫作“择日不如撞日”。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她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对面眉眼含笑:“几日不见,认不出我了?”

      杨柯耳根微热,强自镇定地笑道:“殿下何其出众,一面之缘便叫人难忘。只是前几日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

      伯喻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脸上仍是和煦的微笑:“不必抱歉,其实是我存心相瞒。”见她露出惊诧,伯喻又轻声道,“若非如此,怎能听见你叫我小白龙呢?”

      他这话说得极轻,却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杨柯的心尖。她正要开口,却见宇文拓信步从台阶上走下,手中酒杯在宫灯下流光溢彩。

      “七月初七,我这是撞上牛郎织女相会了?”宇文拓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

      杨柯自知心中有鬼,不敢同他对视,只是规规矩矩地朝他行礼。

      伯喻从容接话:“大哥说笑了,方才杨姑娘不慎遗落了一枚白玉佩,”他话音微顿,眼风轻轻扫过杨柯泛红的耳垂,“那玉佩形状特别,方才我们一同寻了片刻,总算物归原主了。”

      杨柯听得耳尖的红晕霎时蔓到脸颊。伯喻明面在说寻玉佩,实则暗指“小白龙”的事,话里又刻意强调“一同寻找”,分明是在旁人面前暗诉二人的秘密。

      “哦?”宇文拓挑眉看向杨柯,“可我方才见你在席间张望,倒像是在寻什么人?”

      杨柯心头又是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伯喻的方向,又慌忙收回,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是要去寻青桃,这丫头走了许久未归。”说着还特意往殿内望了望,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巧了,”宇文拓慢悠悠抿了口酒,“我方才还见她在席间斟酒。”

      杨柯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随即化作恍然:“瞧我这记性,想起来了,方才青桃确实说过先去斟酒。”

      宇文拓早看出她举止奇怪,却也不点破,只挑了挑眉,转头对伯喻道:“老七,适才父皇找你呢,说是军粮出了些问题,阿泰不在,你得去露个脸。”

      伯喻闻言,脸上掠过一丝遗憾神色,转向杨柯时,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看来今晚不能陪你尽兴了,改日再续前约,可好?”

      杨柯望着他温润的眉眼,心中着实无奈,这宇文拓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她只好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当然可以。”

      于是二人启步离开,宇文拓经过杨柯身侧时,侧头瞥了她一眼,“下回再寻人,记得往翠微殿的方向看看。”说罢轻轻一笑,径自离去。

      杨柯张口欲言,却未来得及出声,视线已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伯喻的背影。她心里忽然感到空落落的,好像儿时偷尝了爹爹剩在桌上的最后一口酒,入口时微醺甘甜,还想再抿一口却没有了,只能委屈地就着回忆仔细咂摸。

      心有戚戚焉地走回咸毓宫,杨柯忽望见宫门前远远立着一人,那宫灯下的长影,恍惚间又让她想起与林骞交手的那夜。

      她甩头将脑中的回忆抛掉,凝神瞧着那人,果然是宇文泰。见他脸色阴沉,杨柯心里一阵发毛:凌薇苑与武华殿相隔甚远,这霸王专门来此,定是来报复自己的!

      她心跳如鼓,不假思索地就想转身遁走,溜之大吉。

      “杨姑娘。”背后男声还是顽固地响起。

      她轻叹了口气,僵硬地回头,宇文泰已走至跟前。

      杨柯强自镇定,朝他恭敬福身:“羲王殿下,真……真巧啊,怎么在这碰到了?天色也不早了,殿下不回宫歇息,莫非……是在等人?”

      宇文泰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说得没错,本王等的就是你。”

      月光照在他玄色的锦袍肩头,一股熟悉的龙涎香传来。闻着他身上的香气,巷道里的画面登时冲进了杨柯的脑海:“殿下,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宇文泰陡然被她问住,不过随即便反应过来:“杨姑娘,劝你少玩这套声东击西的把戏。”

      见他油盐不进,杨柯又摆上一幅笑脸,拱手道:“既然您已经见到我了,那我就不打扰您雅兴,先行告……”

      “退”字还未说出口,手腕已被铁钳般的力道一把擒住。

      杨柯被迫抬头,撞见他格外幽暗的双眸:“本王等了一柱香的光景,可不仅仅,只为了见你一面。”

      “那……殿下还想如何?”杨柯强忍着腕间痛楚,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莫非还想跟我进去坐坐,再喝喝茶?可惜……我那儿只有过夜的茶水。”

      宇文泰沉默了一瞬,垂眸凝着她:“今晚,是你干的好事吧?”

      图穷匕见。杨柯眨巴着大眼睛,装作无辜:“今晚?您说的是哪件事?”

      “哦?” 宇文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缓缓松开了她的手,遗憾道,“原来是我弄错了?那地上的月牙玉环,竟不是你的。”

      杨柯这才想起,额娘给她的那对月牙玉环,除了交给林骞一只外,另外一只莫名消失不见,翻遍了屋子都没找到,于是脱口而出:“在哪儿找到的,是不是在蚕沙里?”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中了奸计,脸上血色顿时褪去。

      宇文泰的眸色陡然转深:“你终于招了。”

      俗话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怕到极点,反倒无何可惧。杨柯微微一笑:“是我做的,殿下要如何?”也学着他说话的语气,慢悠悠道:“给您换个香薰,殿下可还满意?”

      他略一扬眉:“杨姑娘为我绞尽脑汁、连夜布置,如此‘体贴入微’,本王自然……满意得很。”说话间,手掌却逐渐收紧。

      杨柯被他捏得浑身酥麻,双腿发软,几乎要挂在他臂上:“既……既然……满意……还掐我做什么?”

      宇文泰垂睫欣赏着她的困窘,轻描淡写道:“有句话叫,礼尚往来。”

      杨柯虽已腿脚发软,但非任人欺辱之辈,猛地仰头喊道:“要不是你故意针对,我何苦受罪?捉弄你一下又如何?狗急了还能跳墙呢!你——”

      宇文泰眼神一厉,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想让整个宫城的人都听见吗?”

      “听见又如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杨柯在他掌心含糊低吼。

      宇文泰眼底荡起一丝兴味,缓缓松开手:“好啊,七夕夜半,你孤身约我至此,孤男寡女,到底是谁不安好心?”

      杨柯气得咬牙跺脚:“你无耻!你同章可馨果真是乌龟配王八——天生一对,一样歹毒!”

      宇文泰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随即化作更深的讥诮:“歹毒不歹毒,你往后慢慢瞧。”

      “哼,你以为我会怕?宇文泰,你且等着,我杨柯要是向你低半分头,就自断经脉,自废武功!”

      宇文泰看着她眼里的火苗,嘴角笑意反而更深:“好个豪言壮语。不过……”他忽然俯身逼近,冰冷气息笼罩下来,带着薄茧的指节强硬地抬起她下颌,“话,可不能说太满。”

      杨柯心尖猛地一悸,下意识偏头,欲要挣开,可脖子刚转了半寸,下颌就被他轻轻一拧,给硬生生扳了回来。

      “既然你盛情许诺,那我就去备好金创药,等你亲手为我挑断经脉。”他刻意停顿,温热气息划过她耳畔,“杨姑娘,莫要食言呐。”

      回到凌薇苑,杨柯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脑子里盘算着以后如何该对付宇文泰。可盘算来盘算去,只得出一个结论:每次碰见这人,准没好事。于是低声咒骂起他的祖宗十八代来,可还没骂到一半,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早上,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清脆声音:“郡主,尚书局的人到啦!”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小跑着进来,一头乌油油的黑发结成小辫子,发尾随着脑袋在空中上下扑腾。

      杨柯认得她,她是乐白的贴身侍女醒初,“你们郡主方才出去了。尚书局的人来这做甚?”

      醒初挠了挠头:“应当是来看姑娘的?”

      杨柯不明所以,于是道:“先请她进来吧。”

      一个身形细长的宫女跟着醒初进了门来,冲着杨柯盈盈一礼,“尚书局安排了女官选拔,还请姑娘呈交一篇满意的赋文。”

      杨柯一脸茫然:“女官选拔?”

      “姑娘有所不知,尚书局在朝廷地位特殊。尚书内省下设六局十二司,其余五局只管后宫事务,唯独这尚书局,天天跟外廷打交道。运气好的,还有机会像公孙大人那样,擢升为陛下身边的御侍令呢。”

      杨柯并不感兴趣,手指绕着衣带转圈圈:“当女官有什么好处?”

      宫女含笑答道:“尚书女官可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人。六部的文书送进宫里,都要先经尚书局整理,再呈给陛下批阅。待旨意定了,还要由咱们帮着传令,这事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杨柯听这形容,心里反而不自觉地开始抗拒:“那要当多久?三个月?”

      宫女被她的天真逗得掩唇:“女官可是正经四品官呢,一旦入选,仕途保准一路平稳,终身无虞!”

      “终身?!”杨柯险些咬到舌头,手里的衣带也忘了转。若要进了尚书局,这辈子岂不是都赔在皇宫里了?她连忙在心里连呸三声,只盼千万别摊上这事。

      “那敢情好……”杨柯转身入了房里,摸出一篇《明堂火珠赋》,交给了宫女。

      这哪是什么赋文,杨柯当时为了偷懒、应付师父,东拼西凑出了这篇“四不像”。文章乍一看倒还通顺优美,但仔细一读,全是狗屁不通。若是拿去尚书局交差,女官大人们保准把她当疯子打发。

      那宫女笑着道:“三日后,尚书局会送来结果,姑娘且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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