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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
宝香坐在玻璃桌前拆包裹,最大的一个先摆到卧室放着。
她买了件纯白的竞速泳衣,其余必需品也零零散散配齐。她租住的E区有单独的游泳馆,和度假村散客区别开。E区静谧舒适管理严格,大部分都是购买后空置的房产,一年只有几个月会被主人启用。
简青旭约她在两个小院中间的路口汇合,谁也不多走半步。
宝香听见两声喇叭,推开窗,简青旭开着辆摆渡车横在门前。
她背着个大包出去,果不其然被他嘲讽:“你是要搬家去泳池住?”
“……”
宝香自顾自拉着扶手跨上车,坐在他旁边。
“看你脚下边。”他歪着头踢一下,不知道哪年捡的纸袋倒在宝香脚背上。拉开看一眼,一双纯黑的丑拖鞋。
“你怎么买了?”
不像惊喜倒像惊吓,还有点小发雷霆的质问意味。
简青旭没回答,手掌拍拍方向盘:“坐稳了。”
宝香连忙抓紧扶手,不倒翁一样前后左右晃荡,碎发向着反方向,往脸上的缝隙里戳。
天不阴不晴,云被吹走时太阳才能露脸,很快风又给它戴上面纱,只留几缕半死不活的亮光。
游泳馆路程不远,不到十分钟就抵达。
宝香卸了一身厚实的“武装”换上泳衣,对着立镜捏捏小肚子,手感倒是挺不错。但是带着泳帽好像一颗卤蛋,泳镜卡上,是一颗戴墨镜懂时尚的潮流卤蛋。
卤蛋左右歪歪,摇头叹气,目光落在脚上精神状态令人费解的拖鞋上,脚趾极力翘起,想逃离这团不可名状之物。
宝香做了几组热身离开更衣室,泳池里只有零星两三人在来回。
潮湿的空气膨胀着静谧,能听到水摇晃的响声,白色伞状顶棚漏下刚逃脱云层的阳光,透过蓝色的水能看到池底线条波动变形。
有种到了夏天的错觉。
宝香握着扶梯下去,水温刚好,拉下泳镜,按压一下中间鼻架,空气自然排出,胶垫紧紧吸附住眼周的皮肤。
头发有点多,后颈还有头发没收进去,她低着头往泳帽里送头发。
溅起的水花拍了一脸,简青旭水淋淋站起来,双手习惯性撑着泳池边:“我都游半天了。”
宝香抬手挡一点水,可惜效果不佳。移开手看见简青旭的胸膛对着自己,水珠淅淅沥沥滑落,成一条条小溪,蹚开麦色的土地,流经垦荒后均匀、深刻、呼吸着的小腹。
常年游泳,简青旭锻出修长匀称的身材,笔直的肩颈,宽阔的肩背,沾上水有种新鲜感。
他双手分开,没意识到把宝香困在了中间,还有闲心拉起泳镜笑得灿烂:“不会已经忘记怎么游了吧?”
脸颊上挂着的水滴又沿着新的河道蜿蜒,他动一下肩,宝香感觉明显高于水温的湿气扑到脸上。
睫毛顺着目光,像平缓河床上漫溯的水草。
这是一张纯粹天然的脸,还有几丝脱离现实的率真,涂上多余的东西实在是暴殄天物,像给大地罩上俗红的塑料,会变得灰尘四起,泯然众人。
她一巴掌打在简青旭手臂上:“起开,挡着我了。”
“哦。”简青旭反应过来他几乎贴着宝香,赶快背起手,往左挪一步。
她不知道怎么想的,糊里糊涂也跟着朝一边走,左右好几次也没错开。宝香堪堪抓住他双臂,张开的手掌围起不到一半,简青旭的手臂忽然绷紧,滚动的喉头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
她扶着简青旭往旁边走点,总算错身过去。
自然地沉水、蹬壁,宝香在水中滑行,还没游一米,心率已经高到自己能听见声音。
扑通、扑通,有点慌乱。
简青旭轻松地超过她,他虽然没有健将水平,但要套宝香的圈还是不费吹灰之力。何况宝香游的平蛙,简青旭自由泳,速度上本身就没有可比性。
宝香上次游泳还是大学时候,游了几圈手开始使不上力。
简青旭一身牛劲使不完,她都怀疑他哪来这么多精力消耗,好像每天都吃根胯粗的人参。
她站在边上叉着腰休息,简青旭窜到跟前破水出来,急促的呼吸两三下平缓下去。
“你那姿势都不标准,”他双手做捧脸状,“夹肘,知道吧。”
“还有你的腿——”
宝香“嘣”地跳进水里,腿一蹬打出水面,送他一个噤声大水花。
三秒后,简青旭从旁边经过,还在那给她比夹肘的动作。
宝香觉得游泳最大的好处是过程不会太痛苦,耳朵沉进水中时好像脱离了嘈杂的世界,去到另一个让人漫游的次元,那时心是空的,荡尽几千粒灰尘。
浮力对抗重力,轻飘飘的,地心引力施加在肩背上的重量浮在水面,不会跟随到水底。
但弊端也在于此,浮力让人很容易误判自己的疲劳程度。
宝香上岸的时候脚瘫手软,水吸着腿往下拽,如果在河边她会怀疑自己被水鬼缠住了。
挣脱往上踩,简青旭在后边想着要不要托她一把。
她安稳上去了。
“不错啊,明天保持。”他撑着跳上岸,手指拍拍宝香的肩。
——
冷空气袭卷,气温骤降到个位数。摆渡车穿过林荫路,沿着湖畔有成片枯红水杉的大道行驶。
宝香按下帽子裹紧围巾,只在鼻梁下留一条缝喘气,适应了一周,游完泳已经不会累得要死。
简青旭一脚把车停下,她晃得像布丁。
“宝香,你看见没有?”
她抬起一点帽檐,从左到右,路上没有人影,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看见没有,那里。”简青旭手向上,指着树尖。
头一直后仰,后脑勺碰到颈骨,宝香嘴巴受到牵引不知觉张开。天是铁白色,冷冰冰在中心有发亮的光晕,黄红相间的水杉有几层楼高,笔直朝这天。
宝香实在没看到什么。松鼠?某种鸟类?
帽子往后掉在背上,天空完整了,眼睛一点点搜寻,还是一无所获。
简青旭拍拍她的肩:“有只灰毛鸵鸟。”
宝香慢悠悠扭头,下巴蹭到围巾外边,眼神像冻硬的刀子。
“简青旭。”
“嗯?”他悠然摇着脑袋。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吃睡长,才会那么无聊?”
“什么东西?吃睡长是什么?”
宝香抱着双臂不语,一脸惬意,被湖上来的冷刀子风吹得眯眼。
简青旭打开浏览器,“吃睡长”三个字才输进去,后边就自动关联出“猪饲料”。
他一脚油门下去,宝香屁股飞离座位,又是猛地刹车,宝香屁股硬着陆。
宝香想开口骂人,风先灌进喉咙里,然后帽子渔夫帽掀跑。
摆渡车适时启动,她维持着半蹲下跳前的姿势:“我的帽子!”
“别要了,赔你十顶。”
“乱扔垃圾,你有没有点素质。”她流利反驳。
“嗯,你自己说的,是你乱扔垃圾。”简青旭憋不住笑出来,停下车,看宝香跳下去追帽子。
她噔噔噔跑过去,硬底鞋敲在柏油路上清脆响亮,一串接一串,不知道里头哪串才是回声。
好不容易按到窜逃的帽子,围巾又掉了,捡来抖抖拍拍,宝香狼狈地往回走。简青旭单手握着方向盘倒车,另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
他一副欠欠的模样,停在宝香身边:“鸵鸟毛都跑掉噜。”
宝香斜他一眼,径自上车。
车开得很慢,风吹不掉帽子也吹不疼脸,老远宝香就看见赵垠神神秘秘在路口徘徊。
探头探脑,那才像鸵鸟。
赵垠回家后明显朴素不少,从镶钻成了纯色,竟然眉清目秀起来。
“嗨,宝香,”车刚停稳,他扶着车框,“我和简青旭说点事,要不你先回?”
她眼睛蹭一下简青旭的脸,这是要背着说什么,能让大咧咧的赵垠叫她回避。
前女友?小青梅?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她眼睑卸力落下,遮住瞳光,沉沉入了夜般,霎时将整张脸笼罩。
宝香要起身,简青旭抓着她衣袖阻止:“你说呗,说完我俩还得吃饭去。”
赵垠审视着他的脸色,吐不出嘴里的话便啃下嘴唇。
插着兜,抖抖脚,身子失调地乱晃。
“哎呀,”他破罐子破摔,“刘警官来了,等着你呢。”
午后苍白无力的太阳敛入深灰的云中,眼中的光被磨灭,碾碎在漆黑的瞳孔里。
他手握紧,铁签似的扎进宝香手臂。
她听见警察,心里有些打鼓,忙乱垂下眼睛遮掩,手臂的痛感隔着空气。
“她在哪?”简青旭问。
“接待中心。”
“宝香,”他松开手,很平静,“我自己去一下。”
她恍惚着下车,黑白分明的眼睛又被担忧皱紧的眉压瘪一点,瞳孔像月亮升起,直勾勾照见他。
简青旭笑笑:“没事,她负责我爸妈的案子,我说完就回来载你吃饭。”
宝香往前追了两步,赵垠连忙喊停:“宝香,宝香,让他自己去就好。”
那么大的事,简青旭从来没提到过。她转头,看着剩下那个打哑谜的,拨开因逆风而乱横在脸上的发丝:“赵垠,他什么意思?”
“他不让说。”赵垠左右为难。
“你不说,那我直接去问他。”
“等等,你等等,你得让我考虑一下。”赵垠不管三七二一先定个缓兵之计,两只手分开掰,好分析利弊。
宝香用吃了超级酸梅的皱抹布表情看他,拿起手机看看,已经等了超过一分钟。
通话邀请弹出来,是步雪。
很久没有联系了,猜不到她现在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宝香其实不是很想接,一直看着,直到挂断。
几秒后消息框弹出。
「步雪:下周我和程徜要补办婚礼啦,月老你一定要来哦」
「可爱猫猫歪头比心.jpg」
她发来一串地址,宝香一眼没扫就按下熄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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