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迟开花

　　夏雯是在周一的早读课上收到许奕消息的。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他的名字，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周六照常补习，记得带上次的英语笔记。

　　她握着笔的指尖猛地一顿，墨水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渍。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书页上，却没带来半分暖意。

　　自从那天在商场图书城看到许奕和裴落落并肩的身影，又跟陈佳乐坦露了心事之后，夏雯就下意识地开始回避他。她不再刻意绕路经过十六班的走廊，不再借着送错题本的名义去找陈佳乐，甚至连陈佳乐提起许奕的名字时，她都会假装低头刷题，避开话题。

　　她也说不清自己在躲什么。

　　或许是怕看到他和裴落落站在一起的默契模样，怕自己心里那点小心翼翼的喜欢，会在旁人的目光里无所遁形；又或许是怕面对他时，会忍不住泄露心事，怕那份藏了许久的喜欢，会被他一眼看穿。

　　陈佳乐看出了她的别扭，课间凑过来戳了戳她的胳膊：“许奕找你了？周六补习别迟到啊，我跟你说，那家伙看着冷，其实讲题超耐心的。”

　　夏雯低着头，把晕开的墨渍用涂改液盖住，声音轻得像蚊子哼：“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

　　她还记得他讲题时低沉的声音，记得他指尖划过试卷的弧度，记得阳光落在他发梢时，那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可正是因为记得太清楚，才会在面对他的时候，觉得格外局促。

　　周六的清晨，夏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才到十六班教室。

　　她站在门口，攥着英语笔记的指尖微微泛白，深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进去。许奕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面前摊着一本物理竞赛书，晨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迟到了。”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雯的脸颊瞬间发烫，连忙低下头走过去，把英语笔记放在桌上，声音细若蚊蚋：“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许奕没再追问，只是把她的笔记拉到自己面前，翻了两页，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夏雯坐下的时候，刻意往旁边挪了挪，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许奕翻着她的笔记，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指着其中一处标注：“这个语法点记错了，上次讲过的，再记一遍。”

　　夏雯点点头，拿起笔准备记录，却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她不敢抬头看他，目光只敢落在笔记本的纸页上，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他的动静——他翻书的声音，他写字的声音，甚至是他轻轻的呼吸声。

　　许奕讲题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走神，时不时会停下来，敲敲她的试卷提醒：“认真听。”

　　每一次他的指尖碰到试卷，夏雯都会下意识地缩一下手，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眼底的慌乱会被他看穿；不敢和他靠得太近，怕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会想起那些偷偷看他的时光。

　　许奕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停下笔，看着她低垂的头颅，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夏雯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笔差点掉在桌上。她连忙抬起头，对上他清冷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点淡淡的疑惑。

　　她张了张嘴，想说“没事”，却发现喉咙有点发紧。

　　她想说，我看到你和裴落落在一起了；想说，我喜欢你很久了；想说，我怕自己的喜欢会打扰到你。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只是摇了摇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没什么，可能……有点累。”

　　许奕看着她躲闪的眼神，眉头蹙得更紧了。他看得出来，她在撒谎。可他不是个喜欢追问别人心事的人，更何况，他隐隐能猜到，她的别扭，或许和自己有关。

　　他想起那天在商场休息区看到的画面，她和陈佳乐抱在一起的样子，眼底的落寞那么明显。

　　许奕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收回目光，重新指向试卷，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认真：“再听一遍，这个句型……”

　　他的声音依旧清晰耐心，可夏雯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坐在那里，听着他讲题，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他桌角摊开的物理竞赛书。那道力学综合题的题干露了一小半，旁边是他写了一半的解题步骤，用的是常规的正交分解法，步骤繁琐，计算量极大。

　　夏雯的目光凝住了。

　　她的理科天赋在这一刻挣脱了心底的局促，脑海里飞快闪过另一种解题思路——用系统机械能守恒结合动量定理，能省去大半的计算步骤，还能避开容易出错的分解环节。

　　补习的最后一个知识点讲完，许奕合上英语试卷，重新低头看向那道物理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眉头微蹙。

　　夏雯收拾书包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的手指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去告诉他，去站在他身边，哪怕只有这一次，用你的优势，和他平视一次。

　　那些躲躲藏藏的自卑和胆怯，在这一刻被少年心事里的一点执拗压了下去。

　　夏雯深吸一口气，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两步，停在他的课桌旁。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格外清晰：“这道题……其实不用正交分解的。”

　　许奕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站在身侧的夏雯，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晨光落在夏雯的发顶，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躲闪他的目光。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道题的受力分析图上：“把滑块和斜面看成一个系统，忽略摩擦力的话，竖直方向动量守恒，再结合机械能守恒，两步就能解出来。”

　　她说着，伸手拿起他放在桌上的草稿纸，笔尖落下，飞快地写出两个公式，又简洁地标注了步骤。字迹工整，思路清晰，比他写的那半页步骤，要简洁太多。

　　许奕的目光落在草稿纸上，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看着那两行公式，沉默了几秒，才抬起头看向夏雯，眼底的疏离淡了些，多了点真切的赞赏：“这个思路……很巧。”

　　夏雯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他眼底的光，忽然觉得，那些偷偷藏着的喜欢，那些刻意的回避，好像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可以不用靠小心翼翼的靠近，不用靠英语补习时的局促相处，她可以站在这里，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和他对话。

　　“我……我先走了。”夏雯攥紧书包带，不敢再停留，怕自己眼底的情绪会泄露，转身快步往门口走。

　　“夏雯。”许奕忽然叫住她。

　　她的脚步顿住，却没敢回头。

　　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是他淡淡的声音：“下周补习，早点来。”

　　夏雯的嘴角，忍不住轻轻扬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推门走出教室。

　　走廊里的风带着栀子花香，吹在脸上，暖洋洋的。夏雯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好像还残留着触碰草稿纸的触感。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陈佳乐发来的消息：补习怎么样？许奕没欺负你吧？

　　夏雯看着屏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回了一句：挺好的。

　　远处的篮球场上，传来男生们的欢呼声。夏雯抬头看向天空，天很蓝，云很轻，这个夏天，好像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周一的物理课，十六班的氛围比往常要热烈几分。

　　物理老师抱着一沓竞赛题讲义走进教室，径直走到许奕的课桌旁，拿起他摊在桌上的草稿纸，扬了扬：“上周让大家琢磨的那道力学综合题，许奕同学的解法很有代表性，不过今天我要给大家看个更巧的思路。”

　　教室里的目光齐刷刷地聚了过来，裴落落也好奇地探着头，看着老师手里那张薄薄的草稿纸。

　　许奕坐在座位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笔杆，目光落在草稿纸上那两行工整的公式上。晨光透过窗户落在纸面上，字迹的边缘泛着淡淡的光晕——那是上周六夏雯留下的。

　　那天补习结束后，他盯着那两行公式看了很久，试着顺着思路推演下去，果然比正交分解法简洁太多，几个容易卡壳的计算步骤被直接规避，解题效率高了不止一倍。

　　他后来把完整的步骤补全，随手夹在了竞赛题讲义里，没想到被老师翻到了。

　　“大家看，”物理老师把草稿纸投影在大屏幕上，指着那两个核心公式，“把滑块和斜面看成整体，用系统机械能守恒结合动量定理，这是典型的‘整体法’妙用，比常规解法少了三分之二的计算量。”

　　教室里响起一阵惊叹声，裴落落率先举手：“老师，这个思路太妙了！是谁想出来的呀？”

　　物理老师笑着看向许奕：“是许奕同学带来的解法，据说……是位七班的同学想出来的。”

　　这话一出，教室里更热闹了。十六班的学生们窃窃私语，都在好奇是哪个高手，能想出这么巧的解题思路。

　　许奕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的字迹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陈佳乐坐在座位上，眼睛倏地亮了。她猛地想起上周六夏雯跟她说的，补习时给许奕讲了一道物理题的解法，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下课后，陈佳乐一溜烟地跑出十六班，直奔七班的教室。

　　夏雯正在低头整理地理错题本，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抬起头，就看到陈佳乐一脸兴奋地凑过来：“雯雯！你火了！”

　　夏雯愣了愣，手里的笔停住：“怎么了？”

　　“我们物理老师今天在班上讲了那道力学竞赛题，”陈佳乐压低声音，眼底满是雀跃，“用的是你给许奕写的那个思路！老师说这个解法超妙，还问是谁想出来的呢！”

　　夏雯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里的错题本差点滑落在桌上。她的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陈佳乐：“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陈佳乐用力点头，“许奕就在旁边坐着呢，老师提了是七班的同学想的，我们班好多人都在猜是谁呢！”

　　夏雯低下头，目光落在摊开的错题本上，指尖轻轻蜷缩起来。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漾开了一圈涟漪。

　　不是刻意的炫耀，也不是刻意的提起，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课堂瞬间，她的解题思路，被摆在了十六班的讲台上，被那么多人惊叹。

　　她想起上周六站在许奕课桌旁的样子，想起他看着草稿纸时眼底的赞赏，想起他叫住自己时那句“下周早点来”。

　　原来，她的天赋，真的可以成为和他平视的底气。

　　下午的课间操，夏雯没有去操场，而是留在教室里，对着那道力学题的完整步骤，又推演了一遍。

　　阳光落在她的草稿纸上，字迹清晰工整。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放学的时候，夏雯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正好碰到许奕从十六班的方向过来。

　　他的手里拿着那本物理竞赛书，看到夏雯时，脚步顿了顿。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夏雯的心跳快了半拍，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听见许奕的声音，比平时要柔和几分：“物理老师说，你的思路很好。”

　　夏雯的脸颊更烫了，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五一回来的竞赛小组，”许奕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手里的书，“老师让我带两个人参加，你要不要来？”

　　夏雯猛地睁大了眼睛。

　　许奕看着她眼里的惊讶，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你的理科思维，很适合竞赛。”

　　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夏雯看着他清冷的眉眼，心里的涟漪，渐渐汇成了一片温柔的海。

　　她攥紧书包带，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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