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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一般来说,小学生们的课程只有半天,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长一段日子里上课时间其实并不固定,但至少今天,学校正常在中午就放学了。
然而就在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往外走的时候,几乎没人注意到正有一大四小站在教学楼走廊末端的角落里。
阿尔贝特看着自己面前从高到矮,一字排开的三个策划帮朋友“偷渡”进学校的捣蛋鬼,和一个翻墙溜进来的小萝卜头,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所以,他是你们还没上学的朋友,今天是到学校来找你们玩儿的?”
捣蛋鬼们呼呼点头。
阿尔贝特板起脸:“但学校是用来上课的地方,不是游乐场,你们不明白吗?”
捣蛋鬼们噤若寒蝉。
“对不起先生,是我……”偷渡进来的萝卜头在偷瞄同伴好几眼之后准备往前走,结果又被捣蛋鬼之一拽了回去。
这个他肯定教过(低年级体育课在周一)但还没记住名字的金头发男孩勇敢地抬起了头:“阿尔贝特先生,是我一定要让他过来的。”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几个人立刻开始争先恐后把其实并不存在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阿尔贝特没想到只是一时兴起吓唬小孩会变成这样,被吵的抱住脑袋,赶紧比了个停的手势:“行了行了,只要不是进来偷东西的坏小子就行。”
“什么??”小孩们惊讶地睁大眼睛,“佩塔尔当然不会偷东西!”
“没说你们……好了,放学回家吧,这次不告诉你们班主任,但下不为例。”阿尔贝特摆摆手,看着几双因为听说不会被班主任知道而顿时明亮起来的眼睛,觉得面前的四个孩子确实比他认识的一些刺头好管多了。
……直到几天以内他第三次看见眼熟的小萝卜头从不同方向的围墙上翻进来,并最终在第三次被没课时短暂负责学校安保的体育老师当场逮住,同时也正巧被新生们的班主任兼克语老师马娅·格尔比奇女士看见。
为自己太早下定论深感懊悔,而且多少有点心虚的阿尔贝特:“……”
“这应该不是你儿子吧阿尔贝特。”拿着包本来已经走过去了的马娅女士又倒了回来。
“……哈哈,不、不是。”
阿尔贝特暗自磨着后槽牙,决定再也不给这些混小子打掩护了。
然而马娅女士听完前因后果,却露出思索的神情:“你到学校来找卢卡和马尔科?”
“是的女士,还有安特。”站在花坛边的佩塔尔手贴裤缝,保持礼貌,一动不动。
“哦哦,原来是这样。”可马娅女士笑了笑,没纠结安特是哪个安特,居然就这么跟阿尔贝特点点头,继续走了过去,徒留两人在原地困惑地面面相觑。
——也许晚些时候被班主任女士问起佩塔尔情况的莫德里奇和奥什特里奇会比他们更困惑吧。
而被这么一打岔,阿尔贝特也泄了气,叹口气,往花坛边一坐:“行了,在这儿等会儿吧,你朋友还得有一会儿才会下课。”
佩塔尔扭头看,虽然打过信号也得到了回应,但朋友们在的那个房间确实只有成年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至于二楼,在目前的位置是看不到了。
于是他也默默走到花坛边,跟成年人并排坐好,在晃动碰不到地面的双腿时还莫名其妙被阿尔贝特瞪了一眼。
此时正值早晨,天气不错。远处隐隐有轰隆隆的声音,但在屋子里传来的朗读声掩盖下,并不太引人注意。水泥浇筑的小空地边有一小堆拢在一起的碎石头和叶子,放在不会轻易把幼崽们绊得四仰八叉的地方。
“好了,老实交代吧小子。”阿尔贝特说,“你怎么还在爬围墙?不知道下不为例是什么意思吗?”
佩塔尔:“不知道。”
在看见阿尔贝特即将竖起来的眉毛时,他又赶紧加上了一句:“对不起先生,我没怎么读过书。”差点把不善言辞的体育老师噎死。
“……下不为例的意思就是别让我再抓到你溜进来,知道了吗?”
“哦哦,原来是这样。”
佩塔尔没意识到他不自觉间学马娅女士说话真能把人气的半死。当然,如果阿尔贝特知道下午回去之后这个小鬼是怎么跟朋友们说的,那可能就不是气的半死这么简单了。
“阿尔贝特先生说,别让他抓到我溜进去就行了。”佩塔尔高高兴兴地对另外三个人表示,丝毫没注意到大家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莫德里奇谨慎斟酌了下用语:“…佩塔尔,我觉得他可能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吗?”佩塔尔疑惑地想转头,但被奥什特里奇一把揽住肩膀,没转成功。
“哎呀!”奥什特里奇明显憋笑憋得很痛苦,“没关系!马娅女士知道了都没说什么,我看阿尔贝特先生也不像是真生气了的样子。”
“我们得再小心一点,别再被抓住就没问题了。”茨尔尼亚克总结说。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佩塔尔那么倒霉,总是能正好在学校里撞见阿尔贝特老师,而等体育老师再次在放学时分,眼尖地看见肤色苍白的卷毛小孩站在朋友们身边,混在学生堆里假装自己是树丛里的一片叶子之后,他几乎是端着气势汹汹的架势走过去。
谁知道,这个小鬼这回一改前几次的老实模样,发现自己被看到后,毫不犹豫撒腿就跑,短腿倒腾得像只在逃命的小动物。
这下,一时间居然追不上的阿尔贝特是真没招了。
于是等佩塔尔下次被抓住,就被带到了更有经验处理这种事的人面前。
“我们一般不能任由没有入学的孩子留在学校里。”在让其他满脸担心的小朋友在外面等待之后,只有几套桌椅的办公室里,马娅女士坐在桌子旁,一边手肘搭在桌面上,侧身,温和但略带审视的视线落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的佩塔尔身上。
佩塔尔低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对不起女士……钱我以后会补交的。”
“别误会,孩子,我相信没有任何人一定要要求你去赚取钱财来换取什么,那是对成年人的要求,不是对你的。”马娅女士笑起来,抬起手轻拍小孩的肩膀。“这样的情况不常发生,你的朋友们在我的班级里,跟我提过一些你的事……我们并不是不愿意提供帮助,但这里跟那些提供人道主义教育援助的地方不一样,佩塔尔,现在像你一样的孩子很多很多,我们不能轻易开这个头,你明白吗?”
佩塔尔睁大眼睛,半晌,摇了摇头。
马娅女士本来也没想强求他理解,只是说:“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是在寻求你的谅解就好。”
这下佩塔尔更加不明白了。
“至于学校一般不允许别人进来,主要是为安全着想。你的朋友们都在班级里上课,有老师负责照看,但如果你来了,在学校碰上什么危险,我们谁也照顾不到你,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不危险,我会跑的,会去地下。佩塔尔悄悄想。
然而马娅女士像会读心术似的,一语道破了他的小心思:“而且,孩子,你之前住在科洛瓦尔酒店,对吗?你知道这边的防空洞在哪儿吗?”
“……”佩塔尔真的不知道,“我会问卢卡他们的。”
“你看吧,就是类似这样的问题。”马娅女士说着,偏圆的脸庞上依然挂着友善的笑容,“所以别做让人担心的事了,小朋友。”
“砰——”“咚咚”
外面走廊上突然传出了一连串的声响,但马娅女士没管,而佩塔尔也只是侧了侧头,很快就将注意力拉了回来:“……那么女士,您是说我以后不能再过来了吗?”
他能感觉到跟成年人谈话时,微笑下透露出的认真,于是想了一会儿,决定,如果马娅女士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他就不再继续尝试翻墙进入学校,而是回到酒店,独自等待朋友们从学校回去。
他不是没在等待上花费过更久的时间,也早就不再是时刻都需要族群保护和支持的幼崽了。
谁知道,马娅女士顿了顿,居然摇头:“也不是。”
咦?
“虽然你暂时没办法入学,但如果真的很想到学校找你的朋友们,倒也不是不能商量——我听说你们经常在一起踢足球是吧?我们学校的操场应该会是个很合适的地方。”
“嗯…这样吧,只要答应我两个条件,你就可以继续到学校来,怎么样?可以接受吗?”
事情好像忽然有了转机。
佩塔尔惊讶之余,当然忙不迭答应:“……好的女士。”
“哈哈,不问问具体是什么条件吗?”
“是什么条件,女士?”
马娅女士笑眯眯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是,如果你到学校来,在上课时间不可以乱跑,也不能打扰你的朋友们学习,要到我的办公室来等他们下课,可以做到吗?”
“可以。”这没什么难的。
“第二个,嗯……你认识字母吗,孩子?会拼自己的名字吗?”
“……不。”
佩塔尔不会,他虽然知道人类有相应的符号与语言对应,也会说他们的语言,但从来没人教过他应该怎么书写。
“好。”马娅女士闻言毫不感到意外地点头,语气轻而放松,“那么第二个要求是,我每次会教给你一些字母和单词的读音和拼写,在下次过来的时候提问,如果通过你就可以去玩了……听卢卡说你平时还在餐馆帮忙?别担心,内容不会太多,但你得分出一部分时间来学会才行,不懂的可以问你的朋友们,或者找机会问我……这样没问题吧?”
这时候门外再次传来咚咚几声,在马娅女士扭头喊了一句“请保持安静,孩子们”之后,才戛然而止。
佩塔尔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位耐心等他回话的女士,好像从还很陌生的面容之下看到了令他感到熟悉的东西——匮乏的语言储备无法供他做出准确的形容,但它们似乎乐于在和平时酣睡,而在混乱时破土。
“没有问题,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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