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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好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克洛伊好姐姐,你不可能知道我一个人过得怎么样!整个冬天我都在想,如果你回来了,只要一靠近壁炉我就……康妮又长高了,茱丽叶——呃,你、你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德尔佩夫人握着琼的手,眼神在触及茱丽叶时略显尴尬,这使得她身上的戏剧色彩骤然缩减,脸上也不像画着油彩面具了。某种强装出来的激情忽然死亡,这感觉就像是她小时候将窗帘裹在身上当舞裙,不巧被姐姐撞见。
“这段台词你准备了多久?还是说你迟钝到无论准备多久都背不好?那你至少该打个小抄,想不起来时就掏出来瞧上一瞧。”茱丽叶尖着嗓子,用双手在空中拉了条横幅出来,“你见过皇宫门口念诏书的吧,你该见过。”
“上帝啊,我们才刚见面不是吗?为什么你要对你的姐姐这样刻薄呢,你不知道这会让人心痛——”
“茱莉——”
康斯坦斯跟在后面乐在其中,她瞧着三个姐姐的表演,跟坐在剧院里差不了多少。唯一令她感到不满的是,琼总对出言冒失的茱丽叶有种偏爱,每当她语调上扬地喊“茱莉”时,从来都不是某种警告,这事康斯坦斯用了好几年才明白。
证据就是琼总要等茱丽叶将整句话一口气说完再做打断,且那声“茱莉”之后总会紧跟着茱莉式的发言:
“好姑娘,只要你换个说法,我们都能明白你的好意的——听说过吗,对于一出戏剧的排练最好不能太熟练,否则就会失去第一次接触剧本时的激情,所以上台表演的还是半生不熟的好——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快叫大夫来治治病吧,路易斯医生还在吧?”
这场闹剧最后是由康斯坦斯来结束的,她谎称有东西落在了马车里,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对于佩妮突如其来的热情转变,她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但德尔佩小姐似乎明白。
这孩子从来要先看到利益,才能看到感情呢。
只是琼暂时没想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利益可图,她们之间有如此之大的财富差距,生活得不算天差地别却也毫无可比性。她不得不满怀恶意地想到,佩妮关心卡姆登太太的遗产——太可笑了,她根本就不缺这个。
直到商讨过姑妈离世后的各项事宜,琼又在熟悉又陌生的会客厅额外坐了一个下午,这时她才将佩妮的动机给弄明白明白:蒙格塔缺个能顶替女主人作用的保姆。
当今的伯爵夫妇对时间女神有着截然相反的态度,佩妮对她冷言冷语,而她的丈夫却热情求爱。蒙格塔庄园随着女主人的性子变得天真懒散,而男主人的脸面也因自己的热烈而越发红润。
德尔佩伯爵的生意做得不错,至少他告知妻子的是这样。他凭着满肚子的殷勤和“真善美”在社交中如鱼得水,蒙格塔在夏季和冬季常常住满了宾客,一个多余的房间也腾不出来。
但佩妮却无法安排妥当,她在持家理事上可谓是四处碰壁,越是热闹的地方就越有烦恼,伯爵夫人在蒙格塔被烦恼围追堵截,怎样也闯不出一条路来。她被困得要发疯了,只能朝丈夫发发脾气。
而伯爵本人对这一切都并不关心,任由妻子或打或骂,就好像他能自动将高声调给过滤似的。他就只需抓住佩妮说话的一个空隙,指着家中某件新添的藏品,详细介绍起其中的价值,这世界就会彻底安静下来。
夫妻两人头挨着头,用或满足或贪婪的目光,将藏品从上到下抚摸一通。在这几分钟里,在佩妮近乎疯狂地汲取着家庭的温馨与爱意时,小亨利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就从卧室传来。嬷嬷叽里咕噜地讲着哄孩子的话,但那对天生的小魔鬼不起任何作用。
“你见过小亨利吗?琼,你见见他。”谈起自己的儿子时,佩妮理所当然地微笑,又出人意料地拧着眉,“你一见就爱上他了。”
琼平静地瞧着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她此时终于能肯定,眼前人在极为笨拙地服软——虽然佩妮言辞并不恳切,但姑且算作求和了。而通常来讲,一旦算作求和了,双方还是抓紧放下表面的芥蒂为好。如果光顾自尊,怨恨不解,只会白白失去一门有所助益的亲戚。
“我想,你要是能搬回来住着就好了,我们欢迎极了。真心的,克洛伊,我绝不说谎,蒙格塔有你在才能显得漂亮。你要是搬回来了,帮着照料小亨利——那孩子可懂得感恩了,谁照顾他就跟谁亲。”
德尔佩小姐低下头去整理袖口,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复杂情绪:她为佩妮的装模作样感到恼火,却又不得不配合。且更恼火的事在于她自己,她气自己真会为佩妮的话感到悲伤难过。
有那么一瞬间,她抓住了某些回忆,发觉自己的悲伤和难过都是合情合理的。但那些回忆稍纵即逝,就像抽线一样迅速。
因为德尔佩夫人说了那么多次“真心”,献宝似的列出多少条好处,却就是不提一句“我想念你”。只是认识一个冬季的人离开了,琼也会觉得难以割舍,但血脉相连、一道长大的姐妹分别多年,佩妮却真能毫无动容?
“几年前的事,我们也有错。格雷先生将乡舍低价卖给我们,已是莫大的帮助了。”琼攥着手,语调平平,“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有哪家的姐妹不闹矛盾的,你我也是。”其实佩妮根本没讲往事,是她偏要提起。她料想到这番话并非是出自妹妹的真心,而是妹夫的谋划。
家庭中未出嫁的姐妹帮忙照料孩子是极常见的事,这也能让她们在原来的家庭中发挥些仅剩的作用。曾经的卡姆登太太就是如此,她常帮忙看护琼,而佩妮,更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直到她下嫁,才从萨罗斯搬出去。
但如今的形式有所不同,佩妮话里话外地都只要琼一人回来,不像是念起了姐妹之情,更像是找不到适合她和小亨利的嬷嬷。但话也不能说得过于绝对,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侄子,琼也说不好是个什么样子。
即使如此,即使德尔佩小姐有自己的工作,断然不会答应,却还得做些别的考虑:茱丽叶和康斯坦斯都在最好的年纪,让她们留在蒙格塔,对她们后半生的选择都是大大有益的。相反,要是始终跟在琼身边,未来的生活可是一眼望到头了。
于是她向佩妮提议,让两个妹妹留下来陪伴她,自己则返回德文郡料理那边的事物。茱丽叶与康斯坦斯受了完整的教育,平时跟着琼也学了不少东西,两个孩子都是听话懂事的,她们两人加起来,比琼一人靠谱地多。
佩妮在沙发里扭着肩膀,面如菜色,她(或是她丈夫)不情愿那两个小的留下,但此时此刻,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恰巧这时,小亨利又开始闹了,佩妮眉头紧锁,将身上的新款裙子也给抓皱了。她气冲冲地走开去摇铃,力度之大几乎要将铃铛摇坏。
趁着女仆赶来应答的功夫,琼拎着手包起身,说明自己要回旅店去。“原谅我,此事我想要帮忙,却也爱莫能助。我会劝劝茱莉和康妮——我相信不用我劝,她们也是乐意的。”
纵使佩妮想尽了办法挽留,琼还是又一次离开了蒙格塔。眼熟的马夫和园丁扭过头来,她道了声晚上好,没说告别的话。
但不出意外的话,她后天便要启程返回德文郡了。兰姆女爵的衣裙还搁置在人台上,赛丽亚定是眼巴巴地望着……
旅店的夜晚,德尔佩小姐将伯爵夫人所述一五一十地讲给两个妹妹听,她不得不违心地劝诫她们,叫她们得知从前的姐妹重归于好,这其中有着天大的好处。
茱丽叶听了两句便烦了,哗啦哗啦地翻书页,故意弄得很大声。而康斯坦斯靠着床板不声不响,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琼放下蜡烛,走过去、坐在床沿,将小妹的手按到了柔软的被子里去。她贴着她的额头,告诉她:“想我了就回德文郡看看,哪都有你住的地方,这多好。”
康斯坦斯变得有些扭捏,她咽了口口水,朝桌边的三姐瞟了好几眼。犹豫许久,才终于说了声好。“姑妈留下来的钱我要了,你在心里怪我吗?琼,我要真心话。”
“我为什么要怪你,那是你从法律上应得的。”
“你不会觉得我贪婪、庸俗、并不高尚吗?”
“你不会认为我固执、古怪、太过傲慢吗?”在消失的翻动声中,琼笑着反问问她。
两日后德尔佩小姐按时启程,交付完旅馆的金额,马车也到了门口。茱丽叶拎着沉重的皮箱,面朝太阳,脸上再看不出一丝阴霾。而康斯坦斯则留在了蒙格塔,并托两位姐姐将她的日记本与贴身衣物一并寄来。
琼记得临别时,伯爵夫妇(格雷先生难得在家中出现)瞧着都还算高兴,当然,是否是真心的便不必深究。他们对康斯坦斯的态度不比对陌生人冷淡,也不比对房客亲密。
回去的路上连着下了几天大雨,城市的道路并未受影响,但乡间土路变得泥泞难行。顶上的乌云像棉被一般厚,但茱丽叶的好心情倒是持续了很久,琼觉得她在期待,但期待的是什么,她倒不是很清楚。
“我很高兴,再也听不到康斯坦斯聪明过头的发言了。”路过夏尔镇的商业街时,茱丽叶突然这么说,“乡舍的餐桌上再也没有吸睛的孔雀演讲家了,我就是为这事而高兴的。”
琼摇摇头,没说话。
“布兰登上校也不会再回来了吧?”
“我会知道答案的,如果我不是琼·德尔佩、而是他的朋友。”琼活动着肩膀,观察外面一间挨着一间的店铺,“又如果你不是茱莉·德尔佩,而是茱莉·贝克、史密斯、莱斯特什么的。”
“你要租哪一间?什么时候?”
德尔佩小姐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意外,因为她从未向他人透露过这一计划(曾经和歌莉娅谈心时,这事还只能当个笑话讲)。她不知道茱丽叶是怎样知道的,但既然她提出来,自己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初夏吧,到时候乡舍就只有你一个人住了。会来看我吗?”
茱丽叶别开脸去,说得生硬:“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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