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染红妆

作者:卿知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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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一出赐宴


      老妇嗓门不小,惊动了前后几桌人,宾客们纷纷望过来。
      魏染自认脸皮不薄,也见惯了大场面,可她一身清寒,算个屁的贵客,真真叫人笑话!
      人们顺着这疯婆子的视线看过来,魏染的脸便臊的通红,听得人群点点议论,她十分无措起来。
      “这小娘子哪儿来的,莫不是这癫婆子的闺女吧?”
      “她那女娃不是早就被卖了,你可别瞎说!”
      几个书生的话传入魏染耳内,她又小心看过那疯婆子,婆子看后,一道凌厉的眼神扫过那些书生,仍是冷酷的面容,对那喧哗处吼了一嗓子。
      “岂是我千金,乃本宴贵仙客!”
      魏染吓得要晕倒,这婆子莫不是疯了,众目睽睽的,叫她好不难堪。
      这回,书生们开始起哄,纵是一群良善文人,也不得不笑骂这婆子癫狂、痴傻,粗俗贪吃,十分之无礼、狂妄……
      听他们这么辱骂、笑话这可怜婆子,魏染又心生了不忍。
      她本想安安静静,寻个角落,去找她的三郎,并不想惹一个人来留意她。可到底她的出现,再是静默些,也惊扰了满座的和平,引起了这一番波澜。
      眼看这老妇瞪她,偏要她过去吃,不依不饶的样子,未免动静闹太大,引得前头周家二公子那处主桌上贵客的瞩目,魏染也只好硬着头皮,腆着老脸,也跟着一起坐上了那一桌无人愿坐、也无人敢坐的空席上。
      做了这一桌上,唯二的两位宾客。
      她感到脸上烧了一团火,一直燃到了她脖子底下。
      还没定神,身旁的老妇拿起桌上一道硬菜的大盆碗,‘砰’的一声,砸在了她跟前。
      碗是半空的,底下只剩了些菜叶和汤汁儿。
      魏染又是一惊,大眼可怜地望向这老妇,“你叫我过来,就给我吃这个?”
      她心情一下又复杂起来,一股心酸,几欲又要哭了。
      连这乞丐,她都瞧不上自个儿,居然将吃剩下的,一点子剩菜端她面前。
      居然叫她吃这些个残羹冷炙,一星半点的吃的!
      她看这老东西,心生不忍,这老东西却也欺她、看不起她!
      魏染瞅着碗底的一点子汤汁,皱眉冲这黑心婆子摇摇头,她不要吃这个。
      这么多吃的,就给她这?
      老妇看傻子一样瞧着她,眸中几分不耐烦,她清了清嗓子,“今儿宴上,你最贵!你看这一桌,全是你的!”
      “……”
      魏染又是一阵惶恐,这婆子给她的空碗还砸在眼前呢,这会又是满桌给她吃了。
      她是不会信的。
      并不知这疯婆子搞什么鬼,她只缩着脖子,乖坐一旁,瞪着眼睛,瞅她,竟都不敢去寻什么李家三郎了。
      跟这婆子坐一块儿,哪敢有什么心思,去找什么郎君呢?
      如此唬人,如此令她难堪的,一个乞丐癫婆子!
      魏染只得乖坐着,也不想真的理她,只因给她一碗吃剩的东西。
      满桌吃的,这老东西竟只挑了一空的、吃过的。
      她定是故意的!
      这老妇却还嚷嚷着,嗓门依旧不小,“我徐闻相中了你,满座衣冠你最贵,我吃你一只烧鹅,半只赠与门外弃儿。你可答应?”
      魏染听不懂,她答应个屁,只点点头,不懂装懂。
      这老妇似也知道她敷衍,大力推过她,看向人群繁华的一处。
      那一处角落,与她最远,却有一个她熟悉的、心心念念的身影。
      因粗俗推她,魏染皱起的眉头,在见了这一身影后,倏然舒展面容,她清水般的眸子,也刹那像是被点亮了。
      耳边,是这婆子粗哑、生硬的声音,“我拉你过来,你坐的高,你才能望见他!”
      一阵迷糊,魏染想到什么。
      她捧起双手,捂住灼烧滚烫的面颊,转头问这婆子,声音含了讶异,“你怎么知道?”
      “方才我问你,你可答应?”
      问她什么?
      给她一只烧鹅?
      真当这满桌的吃的,是她魏染请的客?
      魏染眼底发笑,这又不真是她的酒席,可还是顺口应了,装作有钱老爷的气派,大手一挥,“这桌,全赏你了!”
      “谢赏了!“
      婆子咧嘴笑起来,又道,“颠婆子我不学无术,十年《周易》十年《连山》,十年《归藏》。三十年岁月虚度,几番沉浮,才知一个道理。”
      她看向魏染,声音无情、又坚硬,“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负剑之人,可救世人,也需救渡自己!”
      “你要明白功成身退这个道理,便能免于劫难!此乃我颠婆徐闻,谢过公子慷慨!”
      “公子?”
      魏染又是讶异,这婆子果然疯癫,说的都是什么胡话,她竟一点也听不懂。
      她只念着一个,那就是……
      要快些去寻那三郎,莫让他溜了去!
      老妇却是咬了一大块鹅肉,在嘴里嚼着,一边嘟囔着,“你个小女子,你当如儿郎!”
      这……
      魏染点点头,又是指着满桌的菜肴,“本公子这一桌,赐你!你全部吃掉吧!”
      说完,就转头。
      开溜!
      身后,这婆子又胡乱念叨起来。
      “龙行千里终有一潜,入鞘之剑才可免于折锐,唱一出铿锵男儿戏,便去归那百年温柔乡。莫贪莫惜,幸福长依!”
      魏染心想,这乞丐婆子是有些毛病的,不怪旁人说她。
      男女都不分呢!
      竟说她是什么贵客,叫她公子,她假模假样给演了一出赐宴,竟才逃了开!
      这会又在她背后胡言乱语,一些个她听不懂的话。
      她逃地飞快,在一堆公子小姐里钻来钻去,可临到要近了那人的桌席,才心生了畏缩,停下了脚步。
      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
      静静地。
      他坐在靠右最里面的一桌,这包间北面开了一道漆红古雅、镂了牡丹花月的木雕月洞门。
      月洞门上,娟秀文雅的四个题字——“花好月圆”。
      这会儿正是晌午,明澈、悠长的日光,越过廊外的雕栏,静谧洒进来,投在月门下的一片棕红团花地毯上。
      魏染眼中的这一位,他后背沐着白光,穿过他亲切的背脊,魏染看到月门外、雕阑外,遥远的亭台楼阁、红花玉柳……之后,是那一片遥远孤寒的群山。
      是人间繁华,烟火尘喧!
      亦是碧意森幽,山野仙宿……
      只一眼,便是一生的渴盼,在这一眼,魏染又情难自已地,将此人看作了自个儿的人。
      她想到聚仙阁,想到花好月圆,她的心头又是一阵悸动,一片欢喜隐隐。
      又几分害怕。
      她又看过这一个郎君,他一身布衣洗的发白,他的姿态却是那样的高贵、庄严,不容亵渎。
      他令人心疼,又令人敬畏。
      宾客欢畅,筵席正酣,他那处不声不响,吃一点豆角,显得几多安静。
      激动又十分的慌,魏染原地平复了好一会心情,才稳住心神,向李家三郎这一桌走去。
      待几步之遥,便见乌压压、闹哄哄来了一群人前往这桌劝酒,魏染忙抬袖遮了眉眼,往后躲了两步。
      又偷偷瞧他们。
      这些人不乏衣着华贵,看来十分体面的,他们到了三郎这一桌,第一个便是同这位布衣清寒的郎君敬酒,也不管席面上还有几位公子、老爷,人人对他言语之间十分恭敬,比待那些个贵公子竟也不差。
      一个年岁大些衣着富丽的妇人更是满面热情、欢喜,待他十分亲和,敬酒之后,还劝吃的,还特意命了伙计给添几个热菜、好菜上来招待。
      听他们话语间,这位贵妇似乎是这酒楼的一个掌柜的。
      人群后面还跟了几个捏着帕子偷笑、窃窃私语,勾着脖子瞧的小姐、小娘子们,魏染躲在后面,听她们也无一例外,都是说他好呢!
      竟无人不喜爱他!
      也真一个讨喜的郎君。
      并非她魏染一人见了欢喜。
      原以为旁人也爱他,比她体面、貌美的小姐们也爱慕这个三郎,自个儿会难受,会怕他被别的更好的人给抢了去。
      可亲历了这事儿,魏染却一阵舒心,她并不如她那些等待的日日夜夜里,所惶恐、惊惧的那般。
      她竟并不酸,也不怕!
      反而很安心!
      见人人都喜爱他,人人都对他好,她心头忽的一阵轻松,似乎这样瞧见了他,也就挺好。
      贫寒并未扰他,他活得这般体面、舒坦,人人对他好,这样也就足矣!
      魏染搞不清,可她似乎就真如此。
      知道他好,她便已然放心。
      许是,深知微寒摧傲骨,这才深怕他因她折了腰。
      见他骄傲如往日,魏染面上也染了自得的笑,“这小子,可真吃得开呀!”
      他过得真好!
      比她好多了!
      就要这样才好!
      不要像她,动不动就因人一句话、一个事儿,就跳脚,为个怨气哭号。
      她不体面,可这家伙比她还贫寒,他却活得昂首挺胸、骄傲自得,如此认真,而游刃有余!
      魏染望着这一位不卑不亢,与宾客吃酒谈话的郎君,眼神几许仰慕。
      尊贵荣光,也非是家世身份所决定的!
      你瞧瞧他呀,瞧瞧这一个颇有些傲慢,却让人不觉无礼的儿郎!
      他竟比她魏染还厉害,她喜欢这样的一个人!
      魏染屁股一跌,便被人群挤到了一旁的桌边,落在了椅子上。她索性就安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小脸蛋,乐悠悠地望着被人们众星拱月一般,围着、闹着的这李家三郎。
      唉,如何不望他更好呢?
      如何要他过来,与她寒酸一处呢?
      这两个月来,这些个枯等的日夜里,说到底,她更是忧心、心疼多些,哪里是要他怎样,怪他如何呢?
      只他自个儿过的好,也就什么都好了。
      她的怨气,一下散了个精光。
      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宽容些的,只是望这一种美好,不被破坏,长长久久地存着。
      拥有的渴慕,倒是少了许多,只是见了他,便是一种欢喜了。
      魏染感到自个儿呆呆的,她也不愿想太多,只因想太多,她也想不明白,自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自诩聪明,可对于男女的这种情事,她也实在是一塌糊涂。
      她真的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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