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

　　回到家，王朗已经站在门口，准备打车了。

　　王朗拿着两个大箱子，周童想要接过一个，被王朗躲开了。

　　顺手又接过周童手里拿着的周爸周妈给他带的吃的，塞到了背包里。

　　周童拎着个小袋子跟在他后面上了出租车。

　　“胳膊好点了吗？”王朗望着她。

　　“嗯，感觉没那么疼了。”周童答道。

　　王朗遂开始一路叮嘱周童注意饮食，少活动多休息，一些细碎的细节，他都叮嘱到位。从小到大他便是这样，虽然总与她斗嘴，但一旦关心起她来，便唠唠叨叨的停不下来。

　　周童罕见地没和他斗嘴，只是点头说好。

　　周童一路陪着王朗托运了行李，到了安检的地方，周童就进不去了。

　　周童把手中的小袋子递给了王朗，王朗笑着接过，打开看了，把腊梅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还挺香的，谢啦。”

　　周童用笑容掩盖刹那间的失望。

　　正色了一下，他又开口：“你在这边遇到什么事情，别忘了还有个哥给你撑腰，随时找我啊。”

　　周童用力点头，望着王朗的眼睛，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她猜应该挺难看的。

　　王朗拍拍她的肩，道：“走啦。”幼稚地做了个耍帅的姿势。

　　他总是喜欢用搞怪的方式化解沉重的气氛，周童扶额，冲他挥了挥手：“一路顺利，到了发信息说一声。”

　　王朗拿着袋子的手朝她挥了挥，身影逐渐汇进了等待安检的人流。

　　周童不想马上走，而是站在入口等着王朗过安检。王朗似乎有所感应，回头看了一眼，向她挥挥手。

　　周童没想到他会回头，和他的目光相对的时候，心头颤了一下，随即向他挥手示意前面队伍走动了。王朗回头跟上队伍，消失在周童的视线里。

　　周童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她在机场找了个位子坐下，闭上眼睛平复心情。

　　过了一会，她跑进洗手间，抹着不受控制流下的眼泪，无声地哭了十分钟。

　　好像人长大了就学会了不出声音地流泪，似乎是因为很难再有可以流泪的空间。

　　周童想不通，为什么一开始简单纯粹的喜欢，到最后变成了难以解脱的痛苦和束缚？

　　明明被拒绝了，还是挣不脱，放不下这个人。

　　最终这份喜欢变成执念，化作刺向自己的利剑。

　　周童慢慢恢复了平静，洗了把脸，走出机场。

　　她现在还不太想回家，也不想和任何人讲话，于是搜了最近的一个公园，打算转换一下心情。

　　冬天京市的公园光秃秃的，有些萧索，但胜在清净。

　　再往里走一段路，有一个小石桥，此时桥下的小河已经结冰了。

　　这么冷的天，一个衣着朴素，头发半白的老奶奶背着个小包，坐在桥底下，面前铺了一块布，旁边放了个小小的行李箱。

　　她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望着虚空发呆。

　　周童一开始以为只是寻常的乞讨的老奶奶，但走近却看到“算命，看相，前世今生，治病不要钱”几个大字，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在她面前的一块黄布上。

　　周童停在跟前，有些拔不动步子。

　　老奶奶见她停了下来，作犹豫状，却并不急着招揽客人，只是继续望着虚空发呆，好像并不在意这个可能到来的生意。

　　犹豫其实就是心动了，周童有了决定，开口问道：“奶奶，我想问感情。”

　　老奶奶这才缓缓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把脸别开。

　　周童有些尴尬，问道：“怎么了奶奶，可以看吗？”

　　她突然把视线移向周童，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周童吓得一愣，虽然她的眼周布满了褶皱，但是眼睛却亮的惊人，某一瞬间让周童错以为这是一双年轻人的眼睛。

　　半晌，她慢慢开口：“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知道什么？”周童被她问蒙了。

　　老奶奶却不搭话了，留周童自己琢磨。

　　是那个梦吧。这也是周童会停在小摊前的原因。

　　周童隐隐有所感应，那个梦好像在指向一个答案。

　　原来多年来暗暗的欣赏爱慕，自我的痛苦纠结，是一份前世留下来的功课。

　　只是她一直不愿细想，不愿承认，这些丝丝缕缕的线索存在于她的潜意识中，在这一刻织成一张翩然大网。

　　她欠了他一个天大的恩情，前世没能还完。

　　梦中的一切似乎在昭示她的猜测并非毫无凭据。离别的那一天，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心，她们都送了一束梅花。

　　梦中的少女彻夜在厨房忙活直到天明，一切准备就绪，可时辰还早。她便去街对面的柳树上折了一截柳枝，准备和路上的干粮一起送给心上人。

　　时辰差不多了，少女准备出发，临走时，却站在院门口不动了，面露纠结之色。

　　半晌，她似乎鼓起勇气下了一个决定，放下柳条，从小院里的梅花树上折了一支梅花，拿在手里，方才拎着手中鼓囊的布包，转身消失在街角。

　　公园人来人往，周童却仿佛与世隔绝，陷入了沉思。

　　她有所明悟，原来前世王朗对她有救命之恩，上一世她没能还完，于是这一世，所有的苦痛和折磨都是业力。

　　爱而不得，努力了也没用，这都是她应该偿还的债，应该修习的功课。

　　她问老奶奶：“那么，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呢？”

　　老奶奶瞥了她一眼，道：“你自己知道答案，问我干什么？”

　　回家的出租车上，窗外开始飘雪。下车后，周童往家走，心情复杂，既轻松又沉重。

　　前世今生，王朗都是她的爱和救赎。在前世父母的缺位，今生儿时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中，她一直感受不到安全感，只能向外索取。

　　藏在爱而不得的痛苦皮囊之下，她终于看见，是那个缺乏安全感的自己。

　　剥去了七年来对王朗的依赖，她好像看到了重新获得力量的自己，在破茧而出。

　　当天晚上，周童又做了个梦。

　　去飞鹤楼的路上，由于积雪太厚，她一脚踩进了一个大雪坑，她拼命向上爬，但是那个坑太深了，她根本爬不上来，雪坑的四壁很滑，也找不到着力点。身体在雪坑里一点点冰冷，周童大声呼喊，却没有人能回应。

　　熟悉的濒临死亡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周童开始尝试自救。她开始用手挖雪坑，试图堆出一个垫脚的东西。

　　“周童，周童！你还好吗？等着我，我一会拉你上去。”坑口传来了李瑶焦急的声音。

　　这天下了大暴雪。她给小树做了早膳后去了飞鹤楼，却没看到周童。周童经历了常州一事后刚回到青州，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她的心情，李瑶大概也猜的七七八八。

　　李瑶不免有点担心，告了假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寻找。

　　走到平时走的小巷子时，发现旁边有一个大坑，坑里似乎有动静，再一看周童竟然在里面。

　　李瑶不多时便跑回来，手里拿了根绳子，咬着牙把周童拉了上来，两人的手掌都被粗糙的麻绳磨破了。

　　她们气喘吁吁地坐在雪地里，李瑶脱下披风，把周童用自己的厚披风裹住。

　　周童在披风里发抖。李瑶好像什么都知道，默默拥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传递给她热量：“你还有我们，别忘了。为你自己活一次吧。”

　　周童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靠在李瑶的肩上点头。

　　彻夜的风雪也抵不过李瑶这句话的温暖。

　　爱与希望并不只在一个地方存在，也不会只以一种形式存在。

　　就算他走了，她依然可以重新建立自己的世界，重新认识更多的人，她依然能够拥有爱。

　　这过程可能会很漫长，但没关系，她还有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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